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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被触到了逆鳞一般,近乎狰狞地瞪着那小宫娥:“你若是再哭一声吵醒了皇后,朕便杀了你。”
那小宫娥吓得脸色惨白,其余人也纷纷噤若寒蝉,大殿里这样安静,他终于得以好好看一看自己的孩子。他的女儿就在他的怀里,从前阿瑗不晓得从哪里听到的说法,说女儿会生得像父亲,如今一看,果然是这样。
童和从未见过裴钊如此模样,失魂落魄近乎行尸走肉一般,他心中又是害怕又是难过,只得轻声劝道:“陛下节哀,幸好娘娘无恙,陛下和娘娘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求陛下。。。。。。”
“童和。”
听到裴钊突然开口,童和愣了愣,连忙道:“老奴在。”
“到掖庭拟旨,元阳长公主薨逝,朕心甚哀,着将公主葬于皇陵之内,万金陪葬,辍朝十日。”
以“元阳”二字作为公主封号可谓是贵不可言,这个孩子尚未出世时就注定了她将会是天下间最尊贵的人,拥有着无比圆满的一生,可那一切便在她出世的这一刻起被扼杀在这织金描银的襁褓之中。童和心中酸楚,答了句“是”,见裴钊形容憔悴,便轻声道:
“已经寅时了,陛下整整一天都不曾用膳,即使不上朝,只怕身子也吃不消,司膳局方才已经备好了御膳,老奴服侍陛下用膳罢。”
裴钊充耳不闻,只是安静地抱着孩子坐在苏瑗床边,到了此刻他才发现,这孩子的眉眼和自己相似,但闭上眼睛的模样,却和她的娘亲一模一样。他慢慢为苏瑗拉好了被子,近乎木然地抱着孩子从暖阁里走出来,阿瑗说得果然不错,他的御座真的又冷又硬,可是有他抱着,他的女儿定然会温暖舒适。
殿内燃着手臂般粗长的蜡烛,将眼前的一切都照得清晰可见,他眷恋地在孩子皱巴巴的小脸上吻了一下,便将她交给端娘抱着,再也不愿意看一眼。
悲恸也好,软弱也罢,有这一刻就足够了,他也只允许自己伤心这一刻,而在这之后,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去做。
“把御医叫来。”
童和见他登时就恢复了往日的冷峻从容,心里也不知是喜还是忧,连忙让元禄去叫人,没过一会儿,何御医倒是战战兢兢地来了,只是不见那位年迈一些的方御医,很快,元禄便急匆匆跑进来道:“陛下,那位方御医自知有罪,方才以腰带悬梁意欲自裁,好在奴才们去得及时,已经将人救下来了!”
官员自裁乃是大罪,这位方御医做人向来谨慎,如今竟然昏聩到如此地步,可见是何等的惊惶,何御医心中一凛,鼓起勇气抬头去看裴钊,只见他的脸隐在忽明忽暗的烛火之中,看不清是何表情,只有那声音仍如往日一般冷冽:
“没有死就带上来,朕有话问他。”
方御医经过此番打击,已是连路都走不稳,一路膝行至玉阶下,重重磕了个头,痛哭流涕道:“下官自知命不久矣,只求陛下饶恕下官家人!”
他能对这天下间任意一个人的家人或杀或赏,却保不住自己的女儿,当真是世间最大的笑话。裴钊面无表情地看了方御医一眼,漠然道:“朕不会杀你们,朕要你们仔细研究,查出皇后究竟是中了甚么毒,经过此番后她的毒是否已解,今后是否还会损害她的身子。不管你们用甚么法子,朕命你们三天之内给朕答复。”
方御医与何御医对视一眼,心知自己这条命算是保住了,只觉腿脚发软,却依旧跪得直直的,一动也不敢动。待裴钊吩咐完了,何御医方道:
“陛下,方才下官跟方御医其实已经商议过,娘娘这样的症状,倒和古医书里的一位妃嫔有些相像,可娘娘娘的情况似乎又要复杂得多。下官斗胆,求陛下允许娘娘身边贴身伺候的郑尚宫协同下官,这些月以来,娘娘吃过甚么用过甚么,所有的器物都要一一查看。”
方御医连忙补充道:“陛下,娘娘进宫以后一直是下官二人在伺候,可在进宫之前的情况却未可知,下官想,是否可以将之前伺候过娘娘的人也召进宫里来,好一一询问?”
这两名御医不知苏瑗从前的身份,又因见到苏瑗时她已有了五个月的身孕,只当她进宫前另在别处养胎,是以有此提议。裴钊点了点头,心知端娘自会安排好一切,便不再理会他们,转身复又进了暖阁。
宫娥点了一支素馨,可空气里仍有淡淡的血腥气,苏瑗的脸色白得像纸一般,大约是疼痛仍在,她的眉头依旧紧紧蹙起。他轻手轻脚地在她身边躺下,将她拥入怀里,听闻她在熟睡中亦小声抽泣了几句,只觉像是有一把淬了毒的匕首,在他的五脏六腑内刺戳,带来锥心蚀骨般的疼痛。
“睡罢,阿瑗。”他将她搂得更紧一些,慢慢闭上了眼睛,就像从前的无数个夜晚一般:“等睡醒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这一觉睡得实在是太过漫长。
苏瑗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这个梦的滋味并不好受,因那阵深入骨髓的剧烈疼痛一直如影随形地包围着她,她根本就无路可逃,可不知为何,她心里却有一种异样的安定,她的耳边一直有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唤她的名字,那个声音有时听起来像爹爹娘亲,有时听起来又像哥哥嫂嫂,可更多的时候,却还是像裴钊。
有裴钊在身边,她自然没有甚么好怕的,况且,她总觉得,仿佛只要熬过了这阵剧烈的疼痛,她就会迎来自己生命中的一场惊喜。
眼前仿佛有忽明忽暗的光,将她从黑暗中唤醒,她费力地睁开眼睛,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陌生得很,可在一片模糊中,她慢慢看清了守在一边的云萝和裴铭,看清了这屋子内处处装饰着龙的器物,登时便安心下来。
而后她很快想起,之前她之所以会那么疼,是因为她和裴钊的孩子要出生了,在梦中她总觉得有惊喜在等着她,如今想来,这个孩子不正是最大的惊喜么?!
云萝见她醒了,忙不迭到外头把御医们叫进来号脉,又亲自捧着玉盏过来要为她喝汤,这个时候她哪里还顾得上这些?连忙问跪在床边的御医:“我的孩子呢?”
那御医被她这么一问,吓得连手都在微微颤抖,反而是阿铭趴在她床边,告诉她:“小侄女被端娘抱出去了,皇嫂先吃点东西好不好?”
小侄女?这么说,她生了个女儿?
苏瑗心中升腾起莫大的欢喜,一叠声问道:“她好不好?长得像谁?端娘把她抱到哪里去了?我现在不能见她么?”
云萝心中酸楚,只得强颜欢笑哄她道:“娘娘身子太虚弱了,先用完这盏汤,奴婢再告诉你好不好?”
她乖乖地点点头,待用了几口后方才反应过来,看着云萝:“你怎么在这里?”
云萝极力笑道:“这样的时候,奴婢怎能不进宫来陪着娘娘?”
这倒也是,倘若云萝生了小娃娃,她也会迫不及待地去看的,苏瑗点了点头,又问:“裴钊呢?”
“皇兄说他有事情要做,不过刚才皇嫂一醒,元禄就跑去叫人了!”
说话的人正是裴铭,不知为何,苏瑗总觉得裴铭有些怪怪的,便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问:“阿铭怎么了,眼睛怎么红红的,是不是哭了?”
“没。。。。。。没有啊。”裴铭飞快地揉了揉眼睛,结结巴巴道:“阿铭只是。。。。。。只是有些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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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虽说阿铭向来贪吃,可他如今也算长大了不少,还会肚子一饿就哭么?
果然还是小娃娃,连说谎都不会,苏瑗本想像以前一样揉揉阿铭的脸,可她此时半分力气也无,只好对他笑一笑。她想,阿铭之所以哭,多半是自己生小娃娃时委实惨烈了一些,此后大约昏睡的时日又有些长,他心里害怕,所以才躲起来偷偷地哭。
小孩子也是要面子的,苏瑗决定不拆穿他,问云萝:“我睡了多久了?”
“三天。”云萝见她只吃了几口便摆手,登时急了:“娘娘好容易醒过来,这几天水米未进,怎么只用这么一点儿?是不是不合口味,您想吃甚么?”
她觉得云萝这个紧张兮兮的模样有些好笑,可再好笑她也笑不出来了,她浑身上下一点儿力气也没有,只觉得到处都疼得厉害:“我现在不想吃东西,你去帮我看看我的孩子在哪里,把她抱过来给我瞧瞧好不好?”
云萝心里着急,却又不晓得该怎么同她说,正为难的时候,只听外面传来小黄门的通报:“陛下驾到!”,下一刻,裴钊便大步走进来。她连忙行了礼,牵着裴铭走出去。
裴钊走到床边将苏瑗搂在怀中,十分惊喜:“阿瑗,你可还有哪里觉得难受么?”
难受倒是有那么一点点,不过跟小娃娃比起来,这点难受又算得了甚么呢?她半靠在裴钊怀里,急切问道:“咱们的孩子呢?”
裴钊含笑道:“你别急,咱们的孩子这几日还不能抱来给你看,等你养好了身子,我再带你去看她好不好?”
她忙道:“为甚么?”
“因为。。。。。。”裴钊顿了顿,脸上却仍然带着笑:“咱们的孩子出生的时候有些虚弱,所以御医备了药汤给她泡着,这几日她吹不得风,所以没有抱出来。”
苏瑗一听就急了:“她怎么会虚弱呢?会不会很严重?”
“不会。”裴钊轻轻拍着她的背,低声道:“其实这并不是甚么大事,御医说很多孩子生下来都是这样,不过咱们的孩子自然要万分小心,让她身体康健,连一点小病都不得才好,你说是不是?”
苏瑗这才松了一口气,连连点头,又想起甚么,连忙道:“那我能不能过去看看她?”
“你便是要去,也要等身子养好才行。”
她看裴钊神色甚是坚决,心里有些沮丧,但转念一想,自己现在病恹恹的,要是给孩子过了病气就不好了,便又高兴起来,满怀期待地问裴钊:“我听阿铭说是个女儿,她长得好看么?有没有很像你?”
裴钊心里难受至极,却仍旧含笑看着她:“她长得很像我也很像你,是全天下最好看的孩子。”
“真不知羞。”苏瑗伸手刮刮他的脸,只觉得心满意足:“我好累,还想再睡一会儿,你不用守着我,多去看看咱们的孩子,娘亲不在身边,她一定觉得很孤单。”
裴钊低低地答应了一声,只见她依偎在他怀里,已经慢慢闭上了眼睛,却还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说着话,每一句都与孩子有关,无论她说甚么,他都只是一个“好”字。
待苏瑗睡得熟了,裴钊方轻手轻脚地走出来,只见云萝握着一方手帕哭泣不止,而裴铭却伸出小小的手帮她擦着眼泪,不停念叨着:“你别哭啊,你一哭我又想哭了,要是我们都哭了,那皇嫂肯定会很难过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瘪瘪嘴就要掉眼泪,见裴钊出来了,才飞快地抹了一把眼睛,叫了一声:“皇兄。”
裴钊微微低下身子,摸了摸裴铭的脑袋,温声道:“阿铭方才说得很好,以后也要像今日一样。”
裴铭憋着眼泪点点头,又使劲揉了揉眼睛,这才飞快地跑进暖阁,安静地守在苏瑗身边。
待他走后,裴钊脸上才卸下方才的笑意,见云萝红着眼睛行了礼,便道:“如今阿瑗已经醒了,你是她身边的人,更要行事谨慎,莫要让她看出端倪来。”
早在苏瑗生产的那一日,裴钊便下了旨意,整个大明宫的人莫说哭泣,便连一丝哀伤之色都不能流露,前日一个宫娥正因为在给苏瑗点熏香的时候多了句嘴,当场便被童和打到掖庭受罚去了,云萝心知裴钊能这样和气地同自己说话,已经是莫大的恩典,连忙道:“奴婢省得。”
裴钊又道:“她现在还睡着,你派个人到朝阳殿去一趟,取些东西回来,她方才说等醒了后想看。”
云萝忙答了句“是”,问:“陛下要奴婢取何物?”
“她。。。。。。以前给孩子做了几身衣裳。”倘若不是裴钊声音一顿,光看他不动声色的面容,只会以为他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你命人快些取回来,等她睡醒了就能看到,想必会很欢喜。”
云萝闻言双手微颤,险些落下泪来,她咬咬牙,低声道:“陛下请恕奴婢多一句嘴,奴婢晓得陛下心疼娘娘,不舍得让娘娘伤心。可是。。。。。。可是这样的事情哪里能瞒一辈子呢?陛下可有想过,娘娘如今满心欢喜地等着看小公主,届时却突然晓得小公主早就。。。。。。若是如此,只怕比早早知晓噩耗还要伤心百倍。”
她心知裴钊素来待自己与端娘格外宽厚些,可心里对裴钊还是十分惧怕,因而在说这番话时,仍忍不住悄悄抬眼打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