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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宫误-第1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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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心知裴钊素来待自己与端娘格外宽厚些,可心里对裴钊还是十分惧怕,因而在说这番话时,仍忍不住悄悄抬眼打量他的脸色,她说了这么多,裴钊只是神色淡淡地听着,也看不出脸上有甚么异样的表情,过了半晌,方听得他淡淡说了句:

    “朕知道,你好好伺候她,旁的甚么都不用管。”

    云萝忙答应了一声,见裴钊转身就要往外走,连忙道:“陛下!”

    裴钊果然停住了脚步,她连忙上前去,小心翼翼道:“奴婢自小就在娘娘身边服侍,娘娘待奴婢甚好。。。。。。如今娘娘这样,奴婢好生担心,奴婢斗胆,求陛下告诉奴婢,娘娘此番可算是好了罢?今后是否。。。。。。是否还会凤体有恙?”

    裴钊的手微微攥紧,脸上却不显露分毫,也不说话,径直就往外走,童和早就打点好了一切,见他出来了,连忙伺候他上了御辇,出了丹凤门,一路往羁候所走去。

    刑部侍郎早就带着羁候所的一众人跪在门前迎接,见裴钊神色冷峻,心下惶恐,忙道:“启禀陛下,臣按照陛下吩咐,单独腾出了两间宽敞的牢房来关押苏家一干人等,这几日也不曾怠慢苏家任何一个人。眼下他们就在里头候着,敢问陛下是要一个一个单独审问,还是臣把他们一同提来叩见陛下?”

    裴钊脸色铁青,仍是一言不发地往里走去,刑部侍郎见他竟是要往牢房走,忙上前赔笑道:“陛下,牢狱里脏污不堪,实在有污圣观,请陛下稍作歇息,臣命狱卒带他们上来。”

    裴钊终于开口,淡淡说了句“不必”,刑部侍郎无法,只得亲自上前引路,一路将裴钊带至关押苏家,的牢房。羁候所向来是关押家世显赫的犯人,换句话说,能被关押在羁候所的人,所犯之罪定然是大罪,是以较之寻常牢狱,羁候所的看守更加严厉,牢房也更加破旧脏乱。

    虽是大白天,可牢狱里不见天日,只有几支蜡烛散发出的微弱烛光,刑部侍郎提着灯在前面带路,这一路是如此漫长,长到他无法自制地再次想起御医同他说过的话。

    “皇后娘娘所中之毒,并非一种。下官们近日将娘娘从前所用过的一应器物皆看了个遍,总算发现端倪。陛下请看这食盒,外头是用上好的黄花木制成,可中间有一层用的却是八角枫,这木头与黄花木殊无异样,若是素日里单拿出来用倒也使得,可下官细细看了看,在食盒里发现些糕点渣子,里头掺了些菔萩叶,这二者一结合,便有了毒性。”

    “若是中了这样的毒,一开始只会觉得疲乏无力没有胃口,且因这二者结合后的毒性特殊,中毒之人会上了瘾,旁的甚么都吃不下,只想吃掺了菔萩的膳食,且此毒潜藏极深,往往一命呜呼之后都号不出来。这样一来,毒性便积累得更深了些。这种毒本是致命之毒,不过娘娘中毒虽然不浅,却也不至于致命,却不知是何缘由。”

    “再者,便是藿香。娘娘临盆前定是闻过藿香,这一味香有活血化瘀之效,与有孕的妇人却是大大的不妥,娘娘之前本就中了毒,身子十分虚弱,如今再被藿香一熏,可谓是数病齐发,所以才。。。。。。只是下官们翻了个遍,也找不出藿香究竟藏在何物之中。”

    那时候他坐在宣政殿内,两名御医战战兢兢地跪在阶下,说出来的话却是句句诛心。

    “如今你们号得出娘娘中了甚么毒,一个个在这里说得振振有词。那么从前呢?你们在娘娘身边伺候了这么久,之前怎么就号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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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童和猝不及防的一声问实在惊心动魄,又或许是被他铁青的脸色吓到,两名御医吓得几乎瘫倒在地,过了一刻,方颤声道:

    “陛下容禀,以菔萩叶、八角枫和藿香三者结合的下毒手段实在罕见,下官们这几日不眠不休地研读医书,才在一本古卷之中查到,数百年前的陈国夫人正是用了这样的招数残害陈王宠姬,在那之后陈王勃然大怒,下令砍掉了陈国所有的八角枫。此后天下便呈分合之态,如今我大曌一统天下,幅员辽阔,倒是能在震泽等地寻到八角枫,可这个方子实在罕见,八角枫亦算是难寻之物,一般人哪里能想到用这样的手段呢?”

    “娘娘临盆前几天,腹内的胎动平息,现在想来,只怕在那个时候公主便已经。。。。。。”

    “这三者的毒性结合起来,便犹如银丝入脉,不到发作之时根本诊不出来。下毒之人必定是才学渊博且心狠手辣之辈,求陛下恕下官无能,不能保娘娘和公主平安!”

    事已至此,一切真相都浮出水面了。天下间有哪一个人会学富五车至此,连这样古老的手段都晓得,又有哪一个人会狠心至此,如此大费周章处心积虑地谋害自己女儿的性命!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得不带一丝感情,只有他自己知道掩藏在平静之下的是何等的剜心之痛:

    “朕要你们说实话,皇后的身子究竟如何?”

    “娘娘此番身子大损,只怕以后再也不能繁衍子嗣了,而且。。。。。。”

    他想自己那时的模样一定吓人极了,因这两名御医连说话的声音都颤抖起来:

    “娘娘体内的毒素经过生产之后虽然排出了一些,可却耗费了不少元气,她本就身子虚弱,如今这样亏损,加之体内毒素无法清除,只怕。。。。。。下官自知有罪,事到如今也不敢欺瞒陛下,若是有良药好生调养,可保娘娘。。。。。。三年无虞。”

    三年。

    裴钊看着近在眼前的牢房,心里一阵恍惚,脚下这一条路到底是长还是短,为何他连自己走了多久都不知晓?倘若他今后的每一寸时光都像这样混沌而逝,那这本就短暂的三年会不会也像方才一样转瞬即逝?

    他用了几天的时间爱上她,用了四年的时间陪伴她,而他们不过才厮守了短短一年,原来就已经快要走到尽头了。

    这是裴钊生平第一次如此痛恨岁月的无情,从前他不曾在意过时光匆匆,而如今他却生平第一次油然而生出一种恐惧和无力来,他是真的想杀了那两个御医,他的右手甚至已经碰到了冰冷的剑鞘,可仅存的最后一丝理智告诉他,不能动手。

    他的阿瑗,不会希望看到他如此暴戾的模样,而于他而言,他从来都不信怪力乱神之说,此刻却是这样的害怕,害怕他造下的杀孽,最后通通报应到阿瑗身上。

    就好比现在,他看着苏仕那张平静无波的苍老面容,杀意像毒草一般蔓延开来,可也只能极力克制住:“你可知,阿瑗现下如何了?”

    苏仕穿着囚服,须发花白,身形佝偻,只有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眸还依稀可看出昔日权臣的影子,听到他这样问,那张憔悴沧桑的面容慢慢浮起一丝笑来:

    “老夫一看见陛下,就知道如今宫里是何情形了。”

    果然如此。

    裴钊的手早就攥紧成拳,几乎是咬牙切齿道:“阿瑗是你的亲生女儿。”

    “亲生女儿?”苏仕冷笑一声:“那一日在金殿上,陛下手段高超,早就断绝了这份父女血缘,如今到了这一步,却又想起她是老夫的女儿,陛下不觉得自己这番举动,十分可笑么?”

    两个人这番意味深长的对话怎能不让人起疑?见这牢房之内并无其他人,苏玮率先道:“是不是阿瑗出甚么事了?!”

    其余三人大约也是同样的疑问,便一齐看向裴钊,只有长子苏现默不作声地站在角落里。

    裴钊并不回答,只是目光凌厉地看着苏仕,冷声道:“朕早就说过,你不满朕打压士族门阀也好,欲助裴钰行谋逆之事也罢,那都是朕与你们的纠葛,你为何要将阿瑗牵扯进来,用这样狠毒的手段害她?!”

    “她在与你做出那见不得人的苟且之事那一日,便注定会有这样的结果!”苏仕卸下了方才那云淡风轻的假象,近乎歇斯底里:“她是我苏仕的女儿,是苏家的人,苏家站在哪一边,她就该站在哪一边,苏家让她死,她就必须得死!”

    “朕要将你千刀万剐!”裴钊勃然大怒,登时便拔出佩剑指向苏仕,眼中满是骇人的光芒,苏琛到底习过武,忙扑上前想要拉开父亲,奈何裴钊出剑极快,他还来不及反应,那剑尖便停留在苏仕喉前一寸的地方,带着锐利的锋芒,看得人心惊胆战。

    苏琛心中着急,当即便喝道:“如今我们早已是阶下囚,你是皇帝,自然是想做甚么就做甚么,你若是真英雄真好汉,便让我们死个痛快,莫要这般蝇营狗苟地加以折磨!你欺凌了我妹妹,如今又要害我父亲,即便是皇帝,也不能这样欺人太甚!”

    “朕今日便是将你苏家满门一个接一个地施以寸磔之刑,也无人敢置喙!”裴钊手腕微动,那剑登时又近了几分:

    “你可知你父亲对阿瑗做了甚么?!他害死了朕和阿瑗的女儿,害得阿瑗元气大伤,只有三年寿命!他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可曾想起他是阿瑗的父亲?!”

    这番话一出,牢房内登时寂静一片,苏琛本紧紧地抓着苏仕的手臂,听到这话脸色一白,下意识地将手松开,身后的苏玹、苏珵和苏玮立刻围了上来,不敢置信地看看裴钊,又看看苏仕,而一直沉默着的苏现此时也变了脸色,颤抖着开口:

    “父亲,您当日不是说过,这药只会。。。。。。”

    “倘若我不骗你说这药只会流掉胎儿,对阿瑗的身子无半分损害,你岂不是会像你母亲一般处处加以阻止?!”

    苏仕打量着五个儿子惨白的脸色,嘴角的笑意近乎癫狂,他看着裴钊,一字一顿道:

    “说起来,阿瑗能活到现在,还要多亏了你。其实一开始,我命人悄悄在送进宫的糕点里动手脚,只是想毒死阿瑗,给你安一个毒杀嫡母的罪名,可在那之后她母亲很快就察觉出来,而宫里的眼线亦告诉我,你对这糕点起了疑心,我没有办法,只得暂时收手。”

    那个时候,是他心疼阿瑗胃口不好,所以才下令,让掖庭每隔几日就去苏府取一趟点心,他只是想让阿瑗开心,可现在看来,却是他亲手将致命的毒药捧到阿瑗面前。

    裴钊胸腔内仿佛有千万支淬了毒的利箭在肆意翻搅,剧烈的抽痛让他痛不欲生,连带着执剑的手都软了几分,又听苏仕道:

    “后来你们的丑事教我知晓了,嘿嘿,我苏家乃是大曌的开国功臣,是这天京城内响当当的头号门阀贵族,我则能容得下我的女儿做出这等淫乱之事!不过你们这样,反倒给了德王一个更好的理由,毒杀嫡母,尚可有吹毛求疵之处,可凌辱嫡母并珠胎暗结,便是永远也洗不清的罪名!”

    话至此处,已是真相大白。苏玮登时瘫倒在地上,堂堂七尺男儿竟然流下泪来,苏琛怒吼一声,疯了一般拼命捶打自己的胸膛,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三哥对不起你,三哥没有保护好你!”苏玹和苏珵浑身颤抖,脸上的表情却如行尸走肉一般。而苏现却缓缓看向苏仕,轻声道:

    “所以,父亲从一开始就不准备保住阿瑗的性命,那一日你在身上熏了藿香,其实在那时你就知道,将这三味药结合起来,不仅会打掉阿瑗腹中的胎儿,也会让她丢了性命,是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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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房内本就晦暗不明,此时又静得可怕,便好似被一片无声的黑暗密密匝匝地笼罩起来,教人透不过气来,而后苏仕的声音响起,带着狰狞的力量将这片死寂缓缓划破,陷入的却是另一种绝境。

    他只说了一个字:“是。”

    苏现眼中最后一丝光亮彻底熄灭,眼眶中流出两行泪来,喃喃自语道:“父亲。。。。。。这就是我的父亲。。。。。。”

    “你们自幼受为父教导,可还记得后汉书中那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苏仕看五个儿子皆是失魂落魄的模样,怒喝道:

    “为了咱们苏家的满门荣光,区区一个阿瑗算得了甚么?!你们以为只有你们做兄长的会心疼妹妹么?你们可知为父在做下决定的那一刻,心里是何等煎熬!可是那又如何?阿瑗是我的女儿,能为苏家而死,也算是她死得其所!”

    说罢,他径直看向裴钊,对近在咫尺的宝剑竟然毫不畏惧:

    “还有你,陛下。陛下定然痛恨老夫拿阿瑗的性命做筹码与你对弈,可这桩事情里也有你的干系,倘若不是你对阿瑗如此爱重,老夫也不至于下此狠心,损了自己最疼爱的女儿!自古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早知德王殿下敌不过你,你要杀我只管动手就是了,我苏仕便是死了,也不愿意在你的怜悯之下苟活!”

    裴钊见他俨然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冷冷一笑,握着剑的手微微使了几分力,雪亮的银光在昏暗的牢房中分外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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