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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宫误-第1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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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关系。”他含笑望着她:“朝堂之事甚是累人,我也不舍得让你操劳,你到了宣政殿里,若是喜欢便听听他们的折子,想说甚么就说甚么,若是不喜欢,便可以看看杂书小憩一会儿,等我下了朝,咱们再一起回来,我只是想时刻与你在一起。”

    他慢慢握住苏瑗的手,继续道:“阿瑗,你觉得如何?若是你愿意,我便立刻让他们去准备,好不好?”

    若是真的和他一起去朝阳殿,那就真是时时刻刻厮守在一起了,苏瑗心中十分欢喜,差点儿就要脱口答应了,可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这样可以么?”

    “只要你喜欢,就没甚么不可以。”他早就瞧出她的心思,当下就让童和与端娘带着人前去布置,又为苏瑗挟了一筷子香蕈:“只是上朝的话,每日起身的时辰会早一些,你若是觉得困。。。。。。”

    “不会不会。”她急急忙忙打断裴钊的话,眉眼间溢出笑来:“我早就不喜欢睡懒觉啦,况且在你和睡懒觉之间选一个的话,我还是勉强选你吧!”

    裴钊微微一笑,温声道:“那我可真要好生感激你的勉强了。”

    用完午膳后,裴钊亲手为她系上披风,握着她的手沿着金鳞池旁的石子路慢慢走着。因天气渐暖,两边的龙头花和锦带花开得甚好,由浅至深的淡粉、朱红、酡红交织成一片,像是打碎一地的燕脂,又像是熊熊燃烧的火焰,衬着草木苍翠,更显赏心悦目。

    待走到花树繁茂处,宫人便将鸟笼呈上来,鎏金的鸟笼十分精巧,里面养着的,正是裴铭之前在疏影园捡回来的那只冻僵的小麻雀,养了这么久,早就活蹦乱跳。苏瑗一打开笼门,小麻雀便扑腾扑腾翅膀,很快消失在天际,她一手微微遮住眉眼往天边看,笑道:

    “我懂事以后第一次跟着哥哥们出府到街上去玩儿,只觉得每一样物什都新鲜得很,那时候我相中了小摊上的一个竹子编的小鸟,又看摆摊子的老爷爷很可亲,便像在家时一样说了个谢谢,拿起来就走,都不晓得原来是要给钱的。”

    裴钊听了有些失笑:“那后来呢?”

    “后来当然是哥哥们左赔礼又道歉的啊。”苏瑗的脸红了红:“你不觉得这个情节很熟悉么?唔,我听茶寮的先生说书时,总喜欢讲一个皇帝或者太子出宫微服私访,结果都不晓得吃饭是要给钱的,然后被酒坊的掌柜当做无赖给抓起来暴打一顿,我比起他们可就太幸运啦,我还有哥哥呢!”

    听闻她提起兄长,裴钊犹豫了一瞬,还是小心翼翼问她:“阿瑗,如今裴钰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的家人亦安顿好了,你若是想念他们,我便陪你去看一看罢。”

    苏瑗听了这话,不知为何,心里想到的却还是当年的情景,那时候她傻傻地任由四哥牵着自己和五哥往前走,隐隐约约晓得自己方才好像闹了个不大不小的笑话,五哥在旁边嘲笑她,她也说不出甚么反驳的话,待走到茶寮坐下时,二哥三哥方气喘吁吁地追上来,身后的小厮扛着个草垛子,上面插满了各种各样竹编的玩意儿,花草虫鱼应有尽有,正是方才那位老爷爷的。

    在茶寮众人纷纷侧目的注视下,三哥得意洋洋地告诉她:“二哥出了一片金叶子,把这些东西全都买下来啦,阿瑗你喜欢哪个,尽管挑就是了。”

    她想起三嫂嫂的那封信,想起那一日哥哥们复杂的目光,心口仿佛被一只手狠狠捏住,带来窒息般的痛楚。家里的人想必已经晓得她如今的情形,若是再去见他们,爹爹定会愧疚不已,娘亲会悲痛欲绝,而哥哥嫂嫂们只怕也会难过,既然如此,她为何还要去呢?

    去了,也不过是白白惹他们伤心一场罢了,如今的苏家不复当年的荣光,却能过着最为平静安稳的日子,这样难道不好么?

    想到这里,苏瑗极力对裴钊笑了笑:“我晓得你会让他们过得很好,这就够了。现在我身子还没有大好,等痊愈了再去看他们也是一样的。”

    她明明晓得,自己再也等不到彻底痊愈后,跟裴钊一起回苏家的那一天了,三年的时光这样短暂,连黯然神伤都成为了一种奢侈,她笑吟吟地挽起裴钊的手臂,抚平他微微蹙起的眉头:“别皱着眉头啦,你带我去荡秋千好不好?”

    裴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终还是含笑点了点头:“好。”

    与裴钊一同临朝一事,在朝中掀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大曌素来开化清明,女子入仕为官并不是甚么稀罕事,数百年来,朝中的女官、女将乃至女相都是司空见惯,可按照律例,女子一旦入宫为妃,便不得再干政,如今这位皇后娘娘的做派看起来又岂止是干政?分明就是一派垂帘临朝的模样!

    于此事上谏言最多的,就是几位上了年纪的老臣,密密麻麻的折子上以大曌以前的五六个王朝为例,又附上了条条框框的礼制,更于宣政殿上谏言道:

    “陛下,我大曌素来兼容并蓄,从不限制女子入仕,可皇后娘娘乃是命妇之首,以此等身份入朝,实在是不成体统啊!”

    而裴钊面无表情地听完,问:“朕且问你,体统由何人所制??”

    “自然是陛下。”

    “既是如此。”他淡淡道:“自今日起,朕加上这条体统便是。”

贰佰肆拾叁() 
就这样,宫人们将御座旁的一个小小花厅收拾妥当,放上胡床软塌桌案等一应器具,在门前悬挂上珠帘,端娘又亲自到掖庭挑了侍奉茶水的宫人,苏瑗便以皇后的身份,日日跟裴钊一同去上早朝。

    因裴钊的威严,几名官员即便略有微词,倒也不敢表现出来,再加上一连几天看下来,他们发现苏瑗坐在珠帘后头十分安静,从不开口干涉朝事,而她那副天真懵懂、古灵精怪的模样,又实在和所谓的“祸国妖女”沾不上边,终于放下心来。再加之他们见裴钊每隔一会儿便会侧头向珠帘那边看一眼,两人每日携手一同进出朝阳殿,心中的最后一块石头终于落地。

    陛下与皇后不过是鹣鲽情深,此乃国之大幸,又有何可忧?

    这些老臣的变化苏瑗压根就不曾注意过,她从前十分贪睡,可现在却截然不同,有时甚至裴钊还熟睡着的时候,她就已经醒了过来。她一天睡得好的不过两三个时辰,可即便如此,坐在软榻上听着朝臣们絮絮叨叨说着“天书”时,她也一点儿都不觉得累。

    裴钊就坐在她身边,即使她只看得到他的侧脸,可她还是觉得甚是心安,裴钊很不放心她,时不时会转过头来看一眼,恰好有一次,她正在吃一块蜜三刀,里头的蜜浆还热腾腾的,一不小心就流了出来,糊得满嘴都是。她手忙脚乱地捏着帕子擦拭,而这一幕恰好被裴钊看在眼里,苏瑗见他像是要起身进来搭把手的样子,连忙冲他摆了摆手,这一下又把蜜糖沾了一手。裴钊看着她这副狼狈的模样,像是忍俊不禁一般,轻笑出声来。

    他这一笑可不打紧,苏瑗眼睁睁看着阶下的文武百官齐刷刷抬起头来,脸上满是惊讶,又像是意识到此举不妥,一齐将头低了下去。她从前在后宫受命妇叩拜时总是感叹,为何这么多或年老或年少的女子能像事先彩排过一般,整整齐齐地跪下来说着吉祥话,到了今日她才发现,这根本就是大曌人的通用本领嘛!

    下了朝后裴钊快步走进来,含笑握住她的手道:“今日的点心好吃么?”

    她点了点头,又笑话他:“你上朝的时候总爱板着脸,看着怪吓人的,你没瞧见么?方才你一笑,那些大臣们就像捡到宝似的,可稀奇啦!”

    裴钊笑着将她吃剩的半块点心放进嘴里,闻言微微挑了挑眉:“那明日我便多看看你,教他们更稀奇一些,你说可好?”

    她笑着轻轻捶了他一下,又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裴钊见状便搂住她的腰,问:“累了么?你向来不爱早起,若是明日还想睡觉,便不要起来了。”

    那怎么行!她十分坚决地摇了摇头,裴钊想了想,又道:“那我将上朝的时辰往后推一推?”

    这位兄台愈说愈不像话啦!她伸手去捏捏他的脸,笑眯眯道:“你不用做旁的,只要做一件事就好啦!”

    “甚么?”

    “我懒得走路,又不想乘辇,想要你背我。”她眼神明亮地看着裴钊:“这个要求你答不答应啊?”

    “答应,怎么会不答应。”裴钊一面说着,一面已经蹲了下去,她欢欢喜喜地伏上他的背,将他的脖子搂得紧紧的。

    童和跟端娘带着几个小黄门远远跟在后头,道路两旁的宫人们个个将头埋得低低的,她趴在他背上,一抬眼就能看见头顶的桃花,洒金、淡红、纯白和深红相交,好似一片彤云丹霞,又像是美人臂间挽着的披帛,迤逦而行,开出一路繁花。

    她安心地紧紧贴着裴钊的背,余光不经意地往旁边一扫,却看到了吴月华,她带着宫娥们跪在一丛雪白的杜鹃花后面,将头埋得低低的,看不出是甚么表情,看到她,倒教苏瑗想起了几天前的一件小事,那天吴月华来给她请安时带了一盏亲手烹制的芙蓉羹,命自己贴身的宫娥捧到她面前。

    那个宫娥本是十分沉稳能干的一个人,可那一日她走到自己面前,将瓷盏高高捧过头顶时,双手突然微微颤了颤,那盏芙蓉羹十分滚烫,这一抖,便微微落了几滴汤水在苏瑗裙摆上,还好那宫娥反应极快,稳稳地托住了瓷盏,不然只怕那一盏羹汤都要洒出来。

    裴钊当时就发了怒,登时便要教童和把那宫娥打入掖庭,还要连带着罚吴月华,她见那宫娥有些病容,又吓得脸色惨白,委实不忍心,便暗中拉拉他的袖子,好说歹说了一阵,总算将事情平息下来。

    苏瑗心里很清楚,裴钊这样失态,这样暴躁,皆是因自己这副命不久矣的身子,在裴钊眼里,自己此时只怕就如同一尊瓷器,稍稍碰一碰就会碎,只有在他怀里,才能安稳。他是皇帝,旁人怕他自然是情理之中,可若是只有惧怕,那谁还会对他好呢?

    苏瑗想起这几日所见的文武百官又敬又怕的神情,想起宫人们看到裴钊稍微沉下脸来就瑟瑟发抖的模样,想起裴铮私底下同她说过的那些话,心中一片混乱,裴钊大约是半天听不到她说话,便问道:“阿瑗,你睡着了么?”

    “没有啊。”她答道:“我只是在想事情而已。”

    “甚么事?”

    她想了想,终于将嘴唇贴近裴钊的耳朵,轻声道:“我在想,要是你以后对别人也温和一些,不要总是板着脸让大家怕你就好了,你不晓得吧,要是人人都怕你,你就找不到说知心话的人,会很孤单的。”

    裴钊大约是有些累了,不然他的声音怎么会有些奇怪?像是带着笑,又像是夹杂着某种复杂的情绪:“有你在,我怎么会孤单。”

    她心中一窒,连忙极力克制住心绪,笑道:“我当然会陪着你啊,可是只有我一个人也不够嘛。”

    裴钊闻言反手将她搂得更紧些,仍然慢慢往朝阳殿方向走着,低声说了句:“我只要你。”

    几片乌云黑沉沉地聚到了一起,像是快要下雨似的,可她伏在裴钊宽厚的背上,无论多大的风雨都不怕。他背着她一步一步往前稳稳地走着,她看着两边的繁花绿树,忍不住想,要是这条路永远也走不完该有多好,可她明明晓得,即使走完了这条路,以后的每一刻她依旧会与裴钊厮守在一起。

    只是那厮守并不长久罢了。

    很久以前,叶景之在给她讲那个叶限和鱼的故事时,曾经说过,这世间最大的东西莫不过是人心,人之所欲无穷无尽,这句话说得忒有道理了。她在进宫之前的日子过得无比美满,进宫之后想要的,不过就是能少抄几本书多玩耍一刻罢了,直到遇见裴钊。

    她一开始想的,分明只是能远远地看一看裴钊,这样就够了。可是后来,她希望裴钊也能和自己揣着同样的心意,在晓得裴钊果真喜欢她时,她又希望他们二人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那一日在殿内,裴钊也是这样背着她,他还问她想不想出去走一走,她当时自然没有答应,可其实在心里,她是很想说一个“好”的。

    而如今,她所有的心愿都达成了,可她总觉得还是不够,总盼着他们在一起的时日可以长一些,再长一些。

    天色渐渐灰暗下来,童和三步并作一步地追上来,赔笑道:“陛下,娘娘,老奴估摸着待会儿怕是要下雨,不如让奴才们准备轿辇罢。”

    她趴在裴钊背上,笑着摇了摇头,裴钊便背着她继续往前走,她看见他鬓角那根白发,怔忪了许久,还是慢慢吻上他的脖颈,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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