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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日的笑都是真心的,可每一日的恐惧也是真心的。如今的时光实在太过美好,却偏偏像是偷来的,教人好生忐忑。苏瑗最害怕的便是每个临睡的夜晚,她实在是担心,倘若这一觉睡着了就再也醒不过来,那该怎么办?她明明还有那么多的事情想和裴钊做,她还有许多不好意思说出口的情话想要告诉他。她不敢睡熟,可她的身子一日比一日虚弱,根本承受不住这样的煎熬。每一次醒来之后,她都会劫后余生一般狠狠掐自己一下,确认这并不是一场幻境,可短暂的欢喜过后又是锥心刺骨的担忧。
今日过去了,那明日,后日,之后的许许多多个日夜呢又该如何?
贰佰肆拾捌()
裴钊果然说到做到,在她面前总是带着笑意,可苏瑗心里清楚得很,他其实也很难过,只不过和自己一样,在想方设法地佯装甚么都不知道罢了。
倘若不是如此,为何在每个她被噩梦惊醒的时刻,裴钊都会恰好醒着,温声将自己揽入怀中安慰?
事到如今,两个人之间不过都是一种心照不宣的自欺欺人罢了,不过这样其实也好,至少他们尚能在欢喜中度过每一日,看着太液池旁那架秋千上绑着的紫藤开了又落,看着园子里大片的桃李芳菲变成满地落红,结出璎珞珠子一般玲珑的小小果实。天气愈发暖和起来,泛羽堂里的鸟儿活蹦乱跳地叫着,宛如这世间最动听的天籁,岁月无声,便在这清脆婉转的莺啼声中渐渐度过。
苏瑗只觉自己的身子一日一日地虚弱起来,不过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裴钊也只装不知,有时她一时贪玩,入了夜还想去荡秋千,裴钊总是点头答应。他能像从前一样陪着自己笑闹,苏瑗其实很欢喜,她最怕看到的,就是裴钊因为自己而难过。到了夜里太液池旁偶有蝉鸣,裴钊在身后推着她荡秋千,一下比一下高,就好像连天边的月亮都能抓在手里似的。她明明晓得,天底下就只有这一轮月亮,可这一刻她却总觉得,好像这轮明月只属于她和裴钊两个人。大明宫内的月色最美,最让人喜欢,也最让人害怕,她坐在秋千上,背对着裴钊,告诉他:
“你瞧,月亮这么好看,在哪里都能看到。以后只要想到咱们看到的,是同一轮月亮,我就会觉得看到了你,看到了你,我就会很开心。”
她晓得裴钊一定将她的话听到心里去了,因他扶着秋千的手微微顿了顿,而后低低地“嗯”了一声,俯身握住她的手,含笑道:“夜里凉,咱们回去罢。”
其实苏瑗并不觉得冷,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任由裴钊牵着她慢慢走回朝阳殿。
入了夏以后,夜晚便愈发漫长起来。这一夜裴钊像除夕那夜一样,抱着她腾空而起,坐在宣政殿的的宝顶之上。夏日里的天色总是黑得很晚,和黑沉沉的冬日一点儿都不一样,那夜幕近在咫尺,带着一点儿通透的蓝色,像是葡萄东子,又像是一块水汪汪的宝石,美得不可思议。她看着脚下绵延的大明宫,像是一条盘错的蛟龙,而宣政殿檐角的夜明珠煜煜生辉,在满天繁星之中更加醒目,衬着这无边的清亮夜色,真像是置身于大海之中。她问裴钊:“你见过海么?”
裴钊低声道:“明安二十二年的时候,东瀛作乱,我去平叛的时候就在海边扎营。”
她从来没有见过海,便拽着裴钊的衣袖让他给自己说一说海的模样。其实他当年在海边时委实操心,因玄甲军虽然身经百战,东瀛小国又不值一提,可这是他第一次在海上出兵,多少有些生疏,再加上许多士兵初到海边,水土不服者倒有半数多,自然是没有甚么心思去欣赏海边的风光。之后他几乎灭了东瀛全族,又接了东瀛国主亲自献上来的降书,却又立即准备班师回朝,因而在海边的这半年以来,竟然没有一日好生瞧过何谓海浪翻滚,浮天沧海。
风光不曾欣赏过,可他到底待了些时日,真要说起来,也不是无话可说。苏瑗饶有兴致地听裴钊说着他出征东瀛时的种种,思绪好像也跟着他的声音,径直飞到了东瀛,飞到了那片黑沉沉的大海。她听得入神,忍不住告诉他:
“唔,以前我爹爹也告诉过我,海水看着没甚么,其实又咸又苦,难喝得紧,他还哄我说,等我及笄了,就带我去东海看一看。”
话至此处,她是神色有些黯然,因为她根本没有机会在家过及笄礼,也看不到家人是如何为她庆祝,她的及笄礼是在宫里过的,很盛大,也很寂寞。
裴钊安静地看着她,半晌,方温声问道:“阿瑗,你明日想不想出宫去散散心?”
苏瑗晓得裴钊这样问,定然是因为方才她提起了爹爹,怕她伤心难过,这才提出要带她出宫,便点了点头,又佯装轻松道:“可惜阿铭明日也要回资善堂去了,他最喜欢吃千鼎阁的酥儿印啦。”
裴钊解下外袍给她披上,含笑道:“下一次再带他去,明日就我和你,好不好?”
她答应了一声,心里对裴铭不免有些愧疚,吃独食这种行为怎么看,怎么。。。。。。不光彩。翌日一早她和裴钊一起送裴铭离宫时,便义正辞严地向他保证:
“今日你不能跟着一起出宫,委实可惜,不过你别担心,等下个月你回来了,皇嫂一定带你出去好生逛一逛,我听说近日天京城里又来了个高句丽的戏班子,又会唱又会跳,长得还很好看,到时候咱们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裴铭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时不时可怜巴巴地看她一眼,眼睛里泪汪汪的,苏瑗被他看得心软,便试探着问:“你若是实在想去,不如我去同你皇兄说说,明日再让你回资善堂好不好?”
裴铭含着眼泪用力摇了摇头,又朝站在身后不远处的裴钊看了看,下定决心似的跺了跺脚,看着苏瑗:“皇嫂,阿铭有话要问你,你若是骗我,你就是小狗!”
她便十分严肃地点点头,蹲下身子平视着裴铭的眼睛,笑道:“阿铭想问甚么?”
裴铭圆滚滚的脸蛋上被眼泪冲出两道泪痕,他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声音却依旧带着哭腔:“皇嫂是不是得了很严重很严重的病,就要。。。。。。就要。。。。。。”他眼泪汪汪地看着苏瑗,半晌才把话说完:“就要死了?”
苏瑗怔了怔,下意识问:“谁告诉你的?”
“上个月我看到端娘和云萝私底下躲起来哭鼻子,就偷偷听了几句。”裴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眨巴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满是希冀地望着她:“皇嫂,阿铭肯定是听错了对不对?皇嫂不会死的,会和皇兄一起看着阿铭长大,对不对?”
被小胖子这么一问,苏瑗倒有些为难了,她自然不舍得看阿铭为自己哭得像个在水里泡过的汤团子,可若是骗了他,等到那一日真的到来的时候,他定然会更难过。她在心里思索了许久,一面掏出绢子为他擦着眼泪,一面告诉他:“阿铭别怕,每个人都会死的啊。”
“才不是!”裴铭哭得更凶了:“我不要你死,我要你和皇兄一直陪着我!”
这小胖子连哭起来都中气十足颇有气势,她转身见裴钊像是要过来,连忙冲他摆了摆手,又捏了捏裴铭的脸:“好啦,你别哭啦,你要是再哭,说不定我真的一命呜呼啦!”
裴铭这才抽抽搭搭地止住了哭泣,她顺手从荷包里掏出一颗松子糖塞到他嘴里,又摸了摸他的头,问:“阿铭,我问你,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在疏影园捡到的那只小麻雀?”
裴铭含着糖,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她又问:“那只小麻雀很早以前就被我放走了,你为甚么还记得它?”
裴铭眨巴着眼睛想了想,道:“因为阿铭喜欢它啊,即便它飞走了,可是我还记得它的样子,永远也忘不了的。”
“这就对啦。”苏瑗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皇嫂也是一样的。阿铭这么喜欢我,一定也会记得我是不是?只要你记得我,我就会一直陪着你。”
她看裴铭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决定举个例子给他听:“譬如说,以后你皇兄带你出宫去玩,你看到有新鲜的玩意儿,是不是会想,要是把这个玩意儿送给我就好了?当你这样想的时候,其实就好像我在你身边,陪着你一起玩儿一样。”
“我懂了!”裴铭高兴起来:“阿铭在吃好吃的东西的时候,心里面想着皇嫂,就像跟皇嫂一起用膳一样;直讲让阿铭作文章的时候,阿铭也想着皇嫂,用皇嫂送的印章盖上我的名字,那就是皇嫂在陪着阿铭做完最最枯燥的功课,是不是?”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啊。虽然对裴铭这个强行拉着自己和他一起做功课的行为十分不满,但苏瑗还是笑眯眯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告诉他:“总之你记着,皇嫂就住在你的心里,只要你记得我,我就会一直陪着你。”
裴铭哭得像花猫似的脸终于露出了笑容,他欢天喜地地拉着苏瑗的手蹭了蹭,这才安安心心地跟着随侍的宫人上了离宫的马车。
贰佰肆拾玖()
苏瑗本以为方才阿铭哭得这样厉害,待他走了之后裴钊必然会询问一番,是以早早在心中想好了说辞。却不成想裴钊竟然甚么都没有问,反而甚是悠然自得地牵着她沿着朱雀街四处逛起来,一时到茶寮听说书,一时去闹市看变戏法,又带着她去买了青团子。入了夏的天京城也不减半分热闹,就连挑着担子卖酸梅汤的小贩都有好几个,苏瑗怀里抱着几个方才套圈子猜字谜赢来的小玩意儿,兴冲冲地拉着裴钊坐在自己以前常去的一家小铺里,叮嘱正在制酸梅汤的小贩:“胡婆婆,记得给我多加些桂花糖!”
那小贩乃是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妪,干起活来十分麻利。她一面从瓦罐里舀出一勺桂花,一面笑道:“记得,记得!你这女娃娃小时候经常跟着哥哥们来喝婆婆家的酸梅汤,每次都要多放桂花糖。前几天你家哥哥来,我还问他,怎么几年见不到你。原来是女娃娃嫁人啦,还嫁了这样一位一表人才的好郎君,恭喜恭喜啊!”
苏瑗听了这话自然十分欢喜,裴钊亦笑道:“多谢老人家。”
他将铺子里的摆设一一打量了一番,只见这铺子并不大,亦没有甚么值钱的东西,却收拾得干净整洁,又见那老人一个人忙里忙外,便问道:“我看您身子硬朗,精神也好,为何不在家中颐养天年,反出来如此操劳?我记得朝廷去年就新修了律法,凡是年过六十者,每月都可到当地衙门领一吊钱,莫非老人家有甚么困难之处么?”
“客官说笑了,如今这样的好世道,只要不是好吃懒做之人,又有谁会没有好日子过呢?”那老妪笑道:“我那两个儿子虽然成不了甚么大器,不过一个在家种地,一个在西市开杂货铺子,再加上朝廷给的银子,也算得上是吃穿不愁。我的儿子儿媳都孝顺得很,早就说要我在家享享清福,是我这副老骨头天生闲不住,这才干起老本行来,您瞧,现在是未时,等申时一过,我家二郎就来接我家去啦!”
裴钊点点头,又听邻桌几个年轻士卒笑道:“还好胡大娘闲不住,不然入了夏,我肚子里的馋虫可不晓得该怎么办了!”
这间铺子里的人倒算不得少,且老幼妇孺,书生士卒都在其中,裴钊便不动声色地同他们攀谈起来,将民生民情摸得清清楚楚,这才放下心来。苏瑗笑眯眯地将刚端上来的酸梅汤递给他,催促道:“快尝尝吧,等冰化了就不好喝啦!”
他依言尝了尝,有些歉疚地对她笑笑:“是我不好,方才冷落了你。”
“不会啊,我喜欢看你方才的样子。”她转头笑着问那老妪:“胡婆婆,您觉得我的夫君如何?”
那老妪笑眯眯地又给她添了一勺酸梅汤,乐呵呵道:“你们小女娃娃的心思最好猜,只要我多多地夸你夫君几句,你就高兴,是也不是?不过你这位夫君,长得气宇轩昂,又有见识性子又好,对你还体贴得很,果真是个百里挑一的人才啊!”
苏瑗眨眨眼睛,有些不解:“您怎么晓得这么多啊?”
“他穿着这样的好衣裳,方才同我们说话时却温和得很,半分架子也无,就连张家那个考上秀才的狂小子都被他说得服服帖帖的,自然是个有见识的好人。至于这体贴二字嘛。。。。。。”
她手脚麻利地收拾着碗碟,却笑而不语,旁边一个带着孩子的快嘴妇人却按耐不住,打趣道:
“这位妹妹定然是被夫君宠惯了罢!你难道不晓得,方才你低头喝酸梅汤喝说话的时候,你夫君一直在看着你笑么?你碗里的酸梅汤不凉了,又是谁给你换过来的?”
在一片善意的哄笑声中,苏瑗这才发现,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