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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娘忙道:“太后不可!倘若那婢子将伤寒传染给您了,那该如何是好?”又回头看向容美人道:“太后娘娘玉体尊贵,美人如此鲁莽,竟不怕有损娘娘安康么?”
容美人脸色一白,苏瑗心里很是过意不去,想了想便开口说道:“传御医来,去好生看一看她究竟如何。”
御医来了后匆匆请了个安,便跟着小黄门进了偏殿。容美人神色十分焦急不安地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吴月华淡淡地看她一眼,突然道:“眼下还不晓得是不是伤寒,你不要着急。”
唔,吴月华可是因为阿朵才被禁足在景春殿的,眼下她这个模样,倒像是并未怀恨在心。苏瑗并不讨厌吴月华,如今更是对她添了几分好感,因见容美人脸色十分不好,便也安慰道:“吴婕妤说得很对,你先等一等。”
御医很快就号完脉进殿来,恭声道:“启禀太后,下官怕有甚么闪失,因此给那宫娥号了三次脉。她得的,果真是伤寒。不过还不甚严重。”
其实那御医本来想说一句“倘若隔离开来好生抓几副药喝下,不出几日便能好”,不过他来时早就听小黄门说过这奴婢乃是谋害太后的逆犯之一,故而硬生生将那句话咽了下去。
容美人闻言脸色煞白,几乎站都站不住,还是吴月华扶了一把,她才不至于摔倒在地。她定了定神,“扑通”一声跪下,恳切地看着苏瑗:“妾身求太后开恩,先给阿朵治病,等治好了再问她的罪也不迟!”
“大胆!”孙妙仪突然开口喝道:“妹妹大约是忘记了,阿朵的罪可是滔天大罪,如今身染伤寒也算是报应。她是妹妹最贴身的宫娥,如今咱们都被关在这里,妹妹却要将你的人送出去,你究竟是何居心?”
苏瑗不由得看了孙妙仪一眼:“那个。。。。。。哀家觉得孙婕妤想得委实有些。。。。。。多了。”她怕孙妙仪不开心,因而又补充道:“当然,孙婕妤如此关心哀家,哀家心里十分欢喜,不过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不如这样,那个宫娥还是迁出去治病,要是觉得不放心,再多派几个人守着便是了。”
“太后!”孙妙仪脸色通红,正要说些甚么,吴月华却淡淡道:“太后娘娘果真慈悲为怀,妾身亦觉得将那丫头迁出去甚好。伤寒乃是重病,景春殿里这么多人,倘若被她传染了,那该如何是好?”
这番话大约也说动了端娘,她悄悄在苏瑗耳边道:“吴婕妤说的很对,不过这一桩事情,还是要教陛下知道。”
苏瑗点了点头,端娘便派了个小黄门去向裴钊禀告,孙妙仪脸色阴晴不定,忽然轻笑一声,对苏瑗道:“太后娘娘心慈,可莫要被有心之人给利用了!那奴婢自己亲口说她可是受了吴姐姐指使,又是容妹妹的贴身丫鬟,委实可疑得很,这伤寒究竟是怎么来的,还不知道呢!”
“你这话是甚么意思!”容美人当即便要冲到孙妙仪面前与她理论,端娘怒斥一声:“大胆!在太后娘娘面前莫要失了分寸!”
孙妙仪冷笑一声:“果真是突厥小国的蛮夷女子,即便贵为公主,也还是如此轻狂!”
这句话说得委实过分了些,苏瑗忍不住道:“哀家觉得容美人这个性子十分豪爽,很招人喜欢。唔,孙婕妤刚进宫时也是一样啊,哀家很是欣赏你们。”
唉,当太后有多累,她今日总算是体会到了。针锋相对的这两个人可都是裴钊的后宫,她别的忙帮不上,至少可以让她们好好相处,不要吵吵闹闹吧!她这番话本来只想搅个浑水大家皆大欢喜,可不晓得为甚么,孙妙仪的脸色很不好。
还是事后端娘悄悄告诉她:“太后这番话,可教孙婕妤好生没脸面。”
去帮阿朵收拾行李的宫人很快就回来禀告:“回太后,那奴婢已经安置妥当,药方子也开了下来。她本想亲自给太后磕头,可她身上的病十分不好,怕有损太后凤体,只得托奴婢代为转达。”
容美人闻言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含泪道:“妾身。。。。。。多谢太后娘娘!”
这有甚么好谢的?她亲自将容美人扶起来,有些好奇:“你和她的关系很亲近么?”
容美人道:“她从小和妾身一起长大,就像妾身的亲妹子一样。又陪着我不远万里地从突厥来到天京。妾身知道阿朵罪无可恕,可即便是死,也不愿她如此凄惨的死于一场伤寒之中。”
苏瑗很是理解:“我晓得你的心思,你晓得云萝吧?她也是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我没有姐姐,她就像姐姐一样,倘若是云萝生病了,我也会像你一样着急的。”
端娘嫌这里不干净,一直在轻声催促她赶快走,苏瑗想起那件袍子才刚做了一点儿,若是再不抓紧些,怕是做不完了。当下便笑道:“那哀家就先回去了,你们要是有甚么事情,就派人来告诉我。”这句话方说完,她便反应过来:“唔,这句话说错了,哀家想,你们很快就可以出来了。”
待苏瑗走后,容美人方对吴月华道:“婕妤娘娘,若不是您告诉妾身可以去求太后,方才又帮妾身说话,阿朵的命只怕是保不住了,妾身真要好生谢谢您!”
吴月华淡淡道:“谢甚么,她不是说是受我指使么?我当然要保住我自己的棋子,孙妹妹,你说是不是?”
孙妙仪笑盈盈道:“吴姐姐果真是才女,说起话来高深莫测,妹妹愚钝,哪里听得懂?不过姐姐今次这般倒教妹妹好生佩服,若不是那奴婢信口雌黄,姐姐眼下只怕会是咱们三人中最得意的一个人。”
容美人满面愧色,对吴月华道:“妾身不知阿朵为何会这样说,妾身相信婕妤娘娘不是那样的小人!太后娘娘自然是不会怀疑您,等出去以后妾身一定去求见陛下,即便是舍了这条命,也要为娘娘洗刷冤屈!”
孙妙仪神色忽然冷下来:“求见陛下?你好大的口气,你果真以为如今这个处境,陛下还会见你么?”
容美人并不理会她,她也不生气,反而笑盈盈问吴月华:“姐姐,方才太后娘娘说咱们很快就可以出来了,这话你信么?”
吴月华随手摘下盆景中的一朵水仙,揉碎了花瓣,不动声色道:“咱们信不信有甚么用?那得看陛下愿不愿意让咱们信。”
肆拾伍()
裴钊自登基以来便十分勤政,每日除了去见苏瑗以外,竟有大半时间都是在延和殿内批折子。这一日已然过了大半,他依旧一页一页地翻看着各份奏折,沉默不语。
各州来报,皆说百姓丰收,市场上的米面肉油纷纷降价,粟米至高不过四钱;运河扩充一事非但未曾劳民伤财,反而养活了大批民夫和煮饭的妇孺;贪官污吏被一一正法,边疆亦十分安宁;他早已看过今年春闱的试题,十分偏重时策推新,甚合他心意,眼下只待七日后的春闱结束,大曌的官吏便可焕然一新。真可谓是诸事顺遂。
他心情大好,将折子一一看完后终于放下了朱笔。童和见状连忙朝外轻轻拍了两下手来,几个捧着托盘的宫人很快便走进。先拧了热毛巾为他敷了脖颈和肩膀,又取了御医开的药细细匀开,一边涂抹一边替他揉捏。
裴钊略显疲惫地闭上双眼:“什么时辰了?”
童和笑道:“启禀陛下,已经酉时三刻了。尚宫局的赵尚宫说,近日她新制了几味菜肴,每一味就是郦苑的一处风光,叫做‘郦苑十二景’,老奴吩咐她今日呈上来,也已经命人去邀太后娘娘过来。”
裴钊闻言看了他一眼,问:“阿铭呢?”
童和心下了然,道:“陛下前天不是让老奴给十三殿下送去一本书么,老奴想这十三殿下大约是忙于学业,所以没有去请他。”
裴钊点了点头,吩咐身后正在为他按摩肩膀的小黄门道:“力道再重些。”
童和使了个眼色,宫人们便低眉顺眼地退了下去,他一面替裴钊揉着肩膀一面道:“陛下日日夜夜为国事操劳,也该好生歇一歇。御医开的这张方子已经是药味儿最淡的了,不过娘娘的鼻子那样灵,只怕也还是闻得出来。”
私下里童和口中的“娘娘”也只有那一个人,裴钊心中一动,不由得微微一笑,童和亦赔笑道:“那一日陛下陪娘娘和小殿下荡秋千,硬是生生将内力上提,整个人如同悬在空中一般,若不是这样,娘娘和小殿下哪里能这般轻松地将陛下推起来?也亏得陛下好功夫,老奴看着可羡慕得紧。”
裴钊道:“你有这样的好眼力,也用不着羡慕甚么。”
童和见他心情大好,这才大着胆子道:“陛下,景春殿那件事,果真与陛下所料想的一模一样。老奴愚钝无能,未能管教好手下的人,请陛下赐罪!”
裴钊淡淡道:“你倒是机灵,也罢,这一次暂且不提,倘若今后再有这样的事情,届时治你的罪也不迟。”
童和心中一喜,便将莲珠所招供的事情一一说给裴钊听,末了又禀告了阿朵伤寒一事,裴钊沉吟片刻,道:“那奴婢现下如何?”
童和道:“她喝了五六天的药,已经大好了。陛下放心,老奴已经派元禄去好生同她说了说那一日在景春殿内,容娘娘和吴娘娘是如何费心保她,而孙娘娘又是如何的袖手旁观,元禄回来说那丫头听了后,当时便落下泪来,只一叠声说自己对不起两位娘娘。”
裴钊对童和的手段多少知道几分,当下便道:“以后的事情还是你来办,朕只要结果。记住,孙氏固然可恶,可朕要留着她。”
童和赔笑道:“留住她,以后进宫的其他人也够她忙活的了。陛下果真好计谋,这孙氏也当真是好福气,有个那样又忠君又能干的父亲,还甚得太后青睐。倘若不是这样,她哪里保得了这条命?”
裴钊淡淡道:“宫里沉闷,有孙氏陪她说说话解解闷,也算是有个乐子。对了,晚膳后你去找南宫烈,同他说,他那一日所求的事情,朕念在他与朕出生入死多年的份上准了,让他好自为之。”
童和虽不知是何事,也恭声应了下来。
天气已经一日暖似一日,晚膳便摆在抱琼阁内,此地临近泻玉池,水汽清凉却并不寒冷,周边有大片的桃花和迎春,粉黄相间,宫人们在池中和树上放了灯笼,光晕映衬着花瓣,更显鲜艳夺目。
苏瑗来时身后跟着的宫娥手里还捧着个托盘,裴钊奇道:“这是甚么?”
她笑眯眯道:“我听说你这几日肩膀酸疼,回去翻箱倒柜了好久才找到的呢,这个是以前在家时我四哥找了个甚么游医开的药,那时候我四哥总是被爹爹罚顶着国榷在院子里跪着,弄得浑身上下哪哪儿都不舒服,他同我说这个药最好。”
裴钊问:“你当初进宫时,怎么想到会带这个来?”
苏瑗轻咳一声,脸有些微红:“我哥哥说我太调皮,说宫里肯定不会像家里一样人人都宠着我,倘若犯错了怕是也要罚跪,所以才给我带了药。”
裴钊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笑意:“你哥哥真是。。。。。。深谋远虑。”
苏瑗问他:“说起来,你的肩膀是怎么了?”他身上有极淡的药气,清凉而苦涩,她忍不住道:“你瞧你,每天就晓得看折子,这样一动不动地坐着,身子哪里吃得消?还是要像我和阿铭一样,经常出来走走转转,我看看,你的肩膀疼得厉害么?”
裴钊含笑道:“并没甚么大碍,敷几日药就好了,大约是。”他眼中带了促狭的笑意:“那日推秋千太用力了些。”
她有这么重么?
苏瑗脸一红,看着裴铭不在,便理直气壮道:“噢,我晓得了,我回去会告诉阿铭,教他少吃饭多走路,下一次推秋千想必不会如此吃力。”
裴钊轻笑一声,道:“你觉得这是阿铭的错么?”
“不然呢?”她的拿手绝活便是耍赖装糊涂,此时也像往常一样,一脸无辜地看着裴钊:“难道还会是我的错么?”
裴钊便认真地点点头:“你说得对,都是阿铭的错。”
永宁宫内的裴铭正晃悠着两条小短腿,一本正经地看着皇兄前日给自己送来的那本治国论,忽然打了好几个响亮的喷嚏,保母和宫人们连忙上前,拿大氅的拿大氅,加火盆的加火盆,裴铭摆摆手,十分豪迈地说:“不要忙活了,本皇子大约是饿了,吃点儿好吃的就会好了!”
。。。。。。
虽说裴钊也认同了这个说法,不过苏瑗还是觉得有些对不住裴铭,唔,等明日带他去打水漂当做赔罪好了。她心中做了决定,又想起了裴钊的肩膀,面色十分担忧:“是哪里最疼,我给你看看?”
她一面这样说着,一面自然地伸出手给裴钊捏起了肩膀,裴钊安静地看着她,微微一笑:“我记得那天晚上咱们在林子里,你也是这样给我揉手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