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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娘忙安慰她:“陛下近日国事繁忙,难免有所遗漏,娘娘千万莫伤心。这圣旨乃是陛下五年前亲口下的,娘娘安心等待就是。”
苏瑗尚未搞清状况,便被一众宫娥簇拥着进了内室,热水氤氲,舒服得她直打盹,好不容易洗完了,她的眼睛几乎睁不开,可每每快睡着时身后的梳头宫娥总会扯到她的头发,左梳梳右梳梳,梳成一个高得不能再高的发髻,逼得她时时都得笔直地扬起脖颈。接着是左三层右三层地往她身上套衣服,她瞧瞧那衣服,华美的茜素红上绣着凤舞九天,以翟为羽,缀满八宝,心中愈发疑惑:“好端端地穿翟衣作甚么?”
端娘满脸喜色地为她上妆:“今夜可是娘娘的大日子。”涂了燕脂,细细端详了一番,又贴上花钿,方含笑道:“过了今夜,娘娘可就成了名副其实的皇后了。”
难道她从前不是皇后么?苏瑗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女官们又为她戴上沉沉的凤冠,一路簇拥着她上了凤銮,浩浩荡荡地,也不晓得究竟去哪里。
晚风吹在脸上并不冷,反而凉凉爽爽地十分舒服,不知走了多久,她正昏昏欲睡,听到端娘叫她:“请娘娘移步。”
她伸手想揉揉眼睛,被端娘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娘娘莫要花了妆。”她只得收回手,望望眼前的殿宇,愣住了:“朝阳殿?陛下要见我?”
端娘小心地搀扶着她入殿,一路走一路小声告诉她:“娘娘静静候着陛下就好,奴婢会在此陪着娘娘。”
半梦半醒间仿佛真的听见有人在叫她,那声音仿佛自云端而来,遥远而模糊。她费力地睁开双眼,龙凤帐内仍是亮堂堂的。周围静悄悄的,故而端娘刻意压低的声音亦显得十分清晰:
内殿一片红光辉映,龙凤烛将殿内照得亮堂堂的,端娘扶着她走过一道又一道的屏风,走到最后一道屏风时停了下来:“请娘娘进去,奴婢就在这里陪着娘娘。”
,她拨开大红缎绣龙凤双喜的床帐,沿着床沿缓缓坐下,伺候在外头的宫娥们放下纱幔,一道金一道红,层层叠叠的像一团烟雾,瞧得她眼花缭乱,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她想了又想,心中有了一个模糊的轮廓,突然十分惶恐,叫了一声:“端娘?”
端娘的声音仿佛离得很远:“奴婢在。”
“裴钰的兵乃是一团散沙,本王担心届时他们杀红了眼惹出祸端,你带领两百人入宫到含元殿和朝阳殿守卫,若是她少了一根头发,我便拿你是问!”
她不安地攥住衣角:“端娘,我我害怕”
端娘安慰她:“娘娘不要怕,这本是一件十分美满的事情,请娘娘再等一等,陛下马上就来。”
她只好安静地坐着等待,这帐子里不晓得点了什么香,熏得她头昏脑涨,她今日玩的开心,回来又被好一阵折腾,疲惫得很,奈何那凤冠镶满珠宝翠钿,沉沉地压着她,很是难受,因而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做了很长很长的梦。
她梦见五年前的这一天,自己也是这般;穿戴着并不喜欢的服制走出府门,家中的奴仆跪了一地,就连爹爹和娘亲都带着哥哥们跪在她面前,尚宫们跪捧着制册宝绶,宣制道:“明安二十七年,皇帝使持节司空英国公李等册命丞相苏仕之女为皇后。咨尔。。。。。。”
文绉绉的一大段话听得她似懂非懂,大约是说她贤良淑德品行高洁,堪为天下妇人之楷模。可是她才十二岁,怎么去做那些同她嫂嫂娘亲一般年纪的人的楷模呢?
直到女官将她扶上凤辇,她仍是迷迷糊糊的,娘亲本来一直跪着,此时飞快地抬起头望了她一眼,她不晓得到底发生了甚么,便也对娘亲笑着眨眨眼。司制官一声“起”,那凤辇便稳稳抬着她,在声势浩大的仪仗引导下,去向一个她从未去过的地方。
每次她犯了错,端娘总是这般,甚至眼泪汪汪地让自己赐她死罪,她可着实怕得很,忙扶起端娘道:“哎呀,我可不是赶在酉时前回来了嘛”
那凤辇摇啊摇,把她抬到一片恢弘之地,一群着官服的男子朝她跪拜,她依稀从人群中认出经常上门与父亲博弈品茗的赵太师,这头完了又到另一个地方受一群女子的朝拜。她起初觉得十分新鲜,渐渐地倦了,只想找个地方靠一靠。好容易尚宫们扶着她进了一座有床的宫殿,却不让她睡觉,只是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念叨着甚么。她瞧着大红被子上绣了许多娃娃,每一个娃娃都长得不一样,十分有趣,正瞧得开心,忽然远远听到小黄门的声音:“陛下驾到!”
殿里的人又是乌压压跪了一片,她十分想不通,为何这些人如此喜欢下跪?地上的毛毡十分厚实,却仍然听见窸窣的脚步声,她抬头一看,便瞧见那身着九龙衮袍,头戴九龙冠的人,她想起尚宫的叮咛,便向他行了礼,重复着尚宫方才教她的话:“臣妾苏瑗恭迎陛下。”
皇帝微微点点头,在她身边坐下,她偷偷瞥了一眼,只瞧见他花白的须发。尚宫捧了合卺酒来,皇帝端起酒杯一口饮尽,颇有兴致地盯着她,她小心地抿了一口,那酒辛辣扑鼻,呛得她直咳嗽,一旁的尚宫吓得变了脸色,急忙跪下:“奴婢愚钝,未能好好教导皇后娘娘,请陛下赐罪!”
皇帝哈哈大笑:“不怪你,皇后着实年幼,今后你便好好伺候着,等到五年后也不迟。”随即大步迈出了内殿。她莫名觉得轻松了许多,小心翼翼地问那尚宫:“我能不能在这床上小睡一会儿呢?”怕她为难又急急道:“就让我靠着床头打个盹也可以。”
那尚宫又给她磕了个头,方才抬起脸来,是十分慈和端庄的一张脸,竟让她想起了娘亲,尚宫对她微微一笑:“奴婢端娘,今后必定好好伺候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这称谓真是陌生而新奇,从前父母兄长唤她“阿瑗”,小厮丫鬟叫她“小姐”,街上的小贩叫她“小娃娃”,这种种称谓像是就此尘封,从此人人见她,皆只是一声“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
半梦半醒间仿佛真的听见有人在叫她,那声音仿佛自云端而来,遥远而模糊。她费力地睁开双眼,龙凤帐内仍是亮堂堂的。周围静悄悄的,故而端娘刻意压低的声音亦显得十分清晰:
皇帝哈哈大笑:“不怪你,皇后着实年幼,今后你便好好伺候着,等到五年后也不迟。”随即大步迈出了内殿。她莫名觉得轻松了许多,小心翼翼地问那尚宫:“我能不能在这床上小睡一会儿呢?”怕她为难又急急道:“就让我靠着床头打个盹也可以。”
“皇后娘娘已等候多时,她不过区区妃嫔,竟敢如此逾越!”
小黄门唯唯诺诺道:“陛下之前大病数月,只命琅琊夫人一人侍疾,琅琊夫人恩宠正盛,又身怀龙裔”
“我与你一同过去。”端娘轻声道:“陛下五年前亲口说过就在今日,此言一出便是圣旨,她便是再得宠,又如何敢违抗圣旨?”
文绉绉的一大段话听得她似懂非懂,大约是说她贤良淑德品行高洁,堪为天下妇人之楷模。可是她才十二岁,怎么去做那些同她嫂嫂娘亲一般年纪的人的楷模呢?
她凑着耳朵听了一阵儿,总算是晓得了,心中似有一块大石落下,竟莫名地轻松愉悦。陛下既然如此喜爱琅琊夫人,想必今夜是不会过来了,她岂不正乐得自在,回宫闷头大睡?她愈想愈欢喜,可这欢喜却不能让端娘听出来,于是她定定神,做出略带凄婉却又十分无可奈何的语气柔柔说道:“端娘,时辰已晚,陛下既已在琅琊夫人宫中,实在不必去请,莫要扰了陛下安宁。”
端娘忙安慰她:“陛下近日国事繁忙,难免有所遗漏,娘娘千万莫伤心。这圣旨乃是陛下五年前亲口下的,娘娘安心等待就是。”
唉,端娘哪里都好,就是为人太过死板。所谓的“圣旨”想来不过是陛下随口一说罢了,苏瑗正琢磨着如何把这事点破,却依稀看到重重纱幔之外,端娘朝她行了个礼:“请娘娘放心,奴婢这就去请陛下。”
柒()
眼看着窗缝已微微透进些光亮,苏瑗正想叫南宫烈进来问问情况,不成想南宫烈倒是先一步进了殿,隔着数重纱,朗声说道:
她这一觉睡得香甜,却还是做了梦,不过这次梦到的却是裴钊。
仿佛是四五年前的御花园中,她拿着偷偷扎的纸鸢,带着云萝从教习女官眼皮子底下溜出来。云翳春深,凉风习习,正是玩纸鸢的好时节,她绕着手中的麻线,想起一桩典故,便告诉云萝:“我听说书先生讲,从前有一位很美的妃子,不晓得为甚么总是不欢喜,连放纸鸢的时候都不笑,那纸鸢飞起来,她便拿了剪刀绞断了线,说甚么不远让这纸鸢同她一般境地,后来那妃子不在了,还有人为她作了诗。”她的声音愈发低下去:“空将纸鸢传哀怨,寂寞谁觅空外影。那妃子是把纸鸢当作自己了,飞得再高,也飞不出这皇城。”神色十分惆怅:“我也是这般。”
云萝忙安慰她:“她是自己想不开,娘娘跟她可不一样。咱们今日出来放纸鸢,可是一件欢欢喜喜的事。”
“有甚么不一样?”她心不在焉道:“咱们现在玩得开心,待回去了端娘必然又是好一阵唠叨,然后再让我抄几遍女则女诫,可见此刻的欢喜,留得住一时也留不住一世。”
云萝的脸轻微地抽搐了一下:“娘娘就算不佯装出这幅模样,我也会帮您抄书的。”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她狡黠地眨眨眼睛,拍手笑道:“所谓近朱者赤,云萝你在我身边久了,渐渐地和我一般机智了哈哈哈哈哈哈”
裴钰?
云萝:“”
苏瑗惊得险些摔倒在地上,端娘急忙上前搀住她,低声道:“娘娘莫失了方寸。”
她抬起头看看,纸鸢愈飞愈高,像是一只大鸟,衬着蓝盈盈的天,真是好看,想想那个典故,不解道:“这宫里的女人可真怪,比如那位妃子,好端端地绞了纸鸢作甚么?留着玩多好,还有啊,这裙角上系了两个铃儿,端娘说那是为了让人晓得,若是走路时铃儿响了,脚步便要更慢些,更轻些,要让它不再响才是。可是你说,要是铃儿不响,又有甚么意思呢?”风渐渐大了,仿佛一双看不见的手牵着纸鸢,牵着她一直向前,脚步愈发快了,裙角的铃儿“叮铃叮铃”地响个不停,像是黄莺儿的叫声,好听得不得了。
“娘娘玩了这么久,该让我放一放了。”云萝急急追上她,她把线收回一截,将轴轮递给云萝,不料骤然刮来一阵大风,将那纸鸢卷起,飘了一飘,落在一株万年青上。
她伸手试试,那枝桠太高,根本够不着,绕着树转了转,对云萝说:“你蹲下身子,托着我去把纸鸢摘下来。”见云萝很是犹豫,又问:“那,我托着你?”
云萝连连摇头:“就在这里找个小黄门来取吧。”
这御花园除早晚三刻有洒扫宫人外,其余时辰不得有宫人进出,她瞅了瞅空荡荡的园子,竟隐隐见前头有人分花拂柳而来,十分惊喜,叫了一声:“哎,你过来。”
那人听着招呼,本能地回过头来,身量高大挺拔,一身玄色锦袍,襟口袖口处绣了银色暗纹,想来当是一位皇亲贵胄。她歉疚地笑了笑,指指树上的纸鸢:“你帮我拿下来好么?”
他一言不发地走到树下,一只手按下枝桠,另一只手摘了纸鸢递给她,转身就要走,她急急叫住他:“今天的事,你可千万不要说出去呀。”
他在原地顿了顿,没有回头,沿着青石径愈走愈远。不知为何,她心中有了一种本能般的笃定,他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日头渐渐落下,半片天都金灿灿地,照在满树繁花之上,更加的流光溢彩。
“娘娘,快醒醒!”
这一觉睡得太沉,她被端娘唤醒时仍有些迷糊,却还是记得瞧了瞧四周,并未看见皇帝,心中暗暗松了口气,方才注意到不知为何殿外一片喧哗,她伸手揉揉太阳穴,想要出去瞧瞧。
端娘紧紧攥住她的手,低声道:“奴婢告诉娘娘一件事,娘娘莫要惊慌,子时三刻时掖庭来报,说陛下在琅琊夫人宫中不知何故吐血不止,而德王殿下竟然带兵进宫企图篡位!”
裴钰?
苏瑗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温文尔雅玉树芝兰的影子,裴钰可是出了名的贤良温润,又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怎么会和裴铎一样犯下此等死罪?
外头隐隐约约传来厮杀之声,苏瑗从未见过这等场面,心中虽然害怕,却还算镇定,端娘见她这般模样,略微放下下心来,安慰道:“娘娘不要害怕,宁王殿下已经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