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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曜站在庭中,夏夜的凉风掠过他的衣衫发丝。一双眼睛望住门外渐没入黑暗的背影,眸色沉沉,良久后,唇角倏地一笑,转过身去,大步朝殿中走去,朝一旁的内侍温声吩咐道:“将药膳倒掉。”
一众人飞快地来到“轩羽殿”,龙眷淡定下辇,看着殿里殿外都静悄悄的只觉得诡异。按理说,这事情无论真假,都要安排个熙熙攘攘,有一群太医在忙里忙往才是正道。这倒好,比没事人的殿里还要安静个鬼?
两个小内侍倒是镇定地很地将她一直引到了大殿门前,低着头,瓮声瓮气地道:“回禀陛下,公子正在殿里静养……”
“太医呢?”龙眷不由地在心里暗嘲,做戏也要做全套罢。
“公子把太医遣走了。”另一个恭守在旁的内侍低声问道。
龙眷看了他一眼,长得是眉目清秀,并有一股驭人的架子,想必就是这“轩羽殿”中主人的随侍东紫来。看着他那惶惑脸色中的淡定小眼神,她就知道他的主人不会有什么生命之危,只怕连骨头也没有摔断一根,这些戏也都是假的罢?
既然已经来了,她不能不推门而进,也不得不去体恤一番。龙眷唇角笑意若隐若现,伸手推开了殿门,粉藕色的裙裾轻漾,跨步而入,殿中一股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样的熏香竟然宛如烈酒一般的狠辣、高远、冷煞,像极了此刻正懒洋洋地翘脚躺在榻上的男子。
他一身玄色睡袍,双臂枕在脑后,一条腿曲起,另一条腿架在上面,完全不像是一个功勋官家的贵族公子,而像是一个桀骜不驯的浪荡子。他的目光刀子般将她从上至下刮了一遍,然后轻呼了一口气,眼眸微眯,唇角轻轻地一撇,含笑道:“想来这么短的时间内,他还不至于对你做了什么?只要你不愿意……”
龙眷的目光也在他的身上流连了一遍,几乎可以判断他根本就没有任何的伤势。闻言不由一笑,淡定地往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低语道:“爱卿如何知晓寡人就不愿意?只是时间太匆促,还来不及而已?”
韩风墨刀眉微敛,随即展开,浓密的睫毛将眼中的神色遮掩间,仿佛闪过了一丝的惊奇和讶异。
是她这样的话语迥异于龙眷以往的言辞了?龙眷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脸上微笑的神色变幻,心中在默然地猜测,却是在极快地调整了呼吸与神情,轻抚了下袖口上的织锦绣兰,口中却是不紧不慢地问道:“不知爱卿如此紧急地引寡人来此,是有何事要相商呢?”
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不希望她和金曜有过多的纠葛,特别是在子嗣这等事情上。只是,她如今不清楚地是他的目的是哪一个?是为了韩家在朝廷上的势力?是曾和龙眷有过约定要在这件事情上保护于她?还仅仅是因为他内心中……不想,不愿意龙眷拥有别人的子嗣?
龙眷言讫,转眸去望住他,微微地一笑,这笑意说来倒是有些诡异了。
韩风墨凝神片刻,随即冷哼一声道:“若果陛下当真有此意,就不会遣方卷让人放出风声来,道是金曜的药膳中有安眠和催情的药物?如今微臣帮了陛下一个大忙,陛下不仅不领情,还要倒打一耙么?”
他挑了挑眉,望住龙眷有些恍惚的神色,唇角微掀道:“请陛下恕我直言!微臣一向喜欢直来直往,不惯于拐弯抹角。”
他英挺的面容在火光中显出一丝硬朗真挚,眸光亦在火光中熠熠生辉,凝视住她的眼神里却似没有情绪。
这么短的时间里,他就能知道是她让方卷令人放出的消息?他不怕她知晓他在这宫里的势力,似乎对此不以为意,还是毫不忌讳?为何?为何他就如此肆无惮忌,对她的帝王至尊毫无顾忌?仅是依仗了韩家的权势和龙眷对他韩家的不得不依凭的困境?
“金家不愿意看到寡人拥有韩家的子嗣,甚至是别人的子嗣,难道你们韩家也不愿意看到寡人拥有除了金家之外的子嗣么?”龙眷忽然沉声问道,眸色渐渐地深沉下来,她必须逼问出些什么来。
“微臣不敢!韩家也不敢!”韩风墨倏地眸色一凝,目光从她的身上移开,落在了别处,口中淡淡地答道。
这话说得也不甚恭谨,但也并不随便。
“若非如此,爱卿与寡人一向两不相干,为何要出手相助?千万不要和寡人说什么既已君臣为一家,寡人的事就是爱卿的事!”她眼中凝了冷冰,近似怒视着他,眼中带了丝轻蔑和嘲讽。
“那陛下想怀谁的孩子?”韩风墨果然反问。
龙眷心底微微一笑,脸上却不动声色,若不关心,她怀谁的孩子又关他什么事?只要不是金家,别人的孩子此刻都不能成为韩家的威胁。金家一日未倒,龙眷都不可能与韩家为敌,若要培养与韩家抗衡的敌手,最快也要等金家倒了才能显山露水。金家不能,韩家不能,莫怀珠身份特殊自然也是不能轻易怀有他的子嗣。柳叶新是江湖中人,身后没有势力,但血统不纯,子嗣很难在宫廷生存下去,除非龙眷一味地护着他,当此刻内外都不由自主的情形下,她是想护也护不周全的。
四公子之外,她最希望亲近的人是谁?明眼人一目了然,是方卷。
方卷的父亲虽是朝中官员,在朝中势力并不大,但在文官中还是有些声望,隐隐中能与金家形成抗衡之势,而此刻也正庇护于龙眷的皇权之下。
他,确实是最适合的人选。
她缄默不语,眼神中却是明知故问。
他突然一声冷笑,反问道:“是方卷?”
她依然不曾言语,只是注意到了他一直安放在榻缘的手慢慢地握紧,拇指的指甲有一瞬间成了月白色,显然是握得很用力。只一瞬之间,指甲又恢复了浅粉色,他脸上却一直伪装得很漫不关心,眼神中连杀气也没有现出来一分。
“嗯哼!”他冷冷地一笑,继而转开了眼睛,不经意地问道:“陛下近来将他放在众人的眼皮底下,是嫌他死得不够快?”他有些看不明白她的心意了,纵然以前也隐隐察觉她对方卷的与众不同,但从来都是小心掩盖在她的冷漠对待与自律的疏离之下,如今却是将她心中最重要的男子拉到众人之的的箭靶中来,是意欲何为?她不想再掩饰自己的心意?不想在未能彻底掌控实权之前,继续保护心中这个爱重之人了?
“寡人选中的男子,若他没有能力去保护好自己,又如何能保护好他身边的女人?又如何能安稳地呆在寡人的身边,如何能长久地陪伴在寡人的左右?”龙眷眼睛微眯,淡静地回答着他心中的疑问,“以前是寡人想错了,一件珍宝若不想它破碎,被人觑视,最好的方法不是将它自以为完善地隐藏起来,而是要将它本身变成一把锋利的兵刃。更何况,阿卷他不是一件易碎的宝物,他是一个出色的,可以如出鞘宝剑般锋锐迎敌的男子。”
“出色的、锋锐迎敌的男子?”韩风墨哼哼地冷然轻笑,微垂了眼眸说道:“衷心地希望他能不辜负陛下所言,不会被轻易地碰断和破碎。”
他的指甲又一次的惨白,并且是久久地没有恢复回血色。
龙眷微笑起身,依然是用淡然地口吻,断续地说道:“若然他办不到……”她故意地叹了一口气,近似低语道:“也就不配站在寡人的身边了。”
这一句话是何意?
韩风墨猛然抬眸,却瞧见她偶然失神的侧容,竟有一丝落寞和孤独缠绕在眼眸之间,在他的眼前挥之不去。
说这一句话,她是有意,还是无意?
他在心里低叹了一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低语道:“陛下,恕微臣有伤在身,不能起来相送了。”心底却是一片迷惘和冰冷,她的帝位在这个皇朝权势之中左右摇摆,她整个人都是在刀刃夹缝之中游走,谁能成为她身边伸手襄助的人,她又能真正信任谁?谁又能真正信任她,将自己的性命、情感和权力,不顾一切地压落在她——豫国女帝的身上?
看似有情似无情,看似无情似有情。
他竟也渐渐看不分明她了。她不再是从前那个,在春风明媚中逐蝶欢笑,在柔软草地上赤脚哧溜的小女孩了。他也不再是从前那个,骑在快马上肆意奔跑,端着酒碗畅快豪饮的少年了。
这一切都早已回不去,只能在心底深处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印记,一道深深的遗憾的烙痕。
第一百五十五章 心腹()
龙眷出了“轩羽殿”,回到了“朝兰殿”。在路上她想了许多,分明韩风墨对龙眷的感情是不一样的,和他自己从脸上话语上表露出来的不一样。他的一声声的冷笑声,是那么的心情复杂,甚至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吧?
嫉妒、忿恨、怜惜……还有什么?
爱恋?
是爱恋么?
这个邪魅而冷硬的男子,竟是爱着龙眷的么?龙眷想着这个答案,不禁有些想笑,对这个女帝最冷漠的人,竟会是最关心她的人?这么说来,她能排除韩风墨并不是掉包女帝的人中的一个?
早朝回来,方卷依然前来了御书房。他躬身行礼后,行到龙眷的御案旁磨墨,龙眷朝他递过去一个本子,上面的字迹下用朱砂在几个字下划了一条线,分别是:有异否?“阿卷帮寡人瞅瞅这折子如何?”她面不改色地道。
方卷若有其事地看了一遍,才执起她手边的朱砂笔,在几个字下划了一笔:无……一概……后资。在确认她看到之后,手中的笔继续划了好几道线以掩盖目的,冷淡地说道:“陛下,听说闵良小国交换而来的谷种出了漏子?”
“嗯。”龙眷皱眉,照说于两国交好签订的协议,不应该出现这么大的纰漏,这样的玩笑,不是饿殍千里内政紊乱,就是血流成河的挞伐负约者。闵良小国既然有心依附豫国,又怎么会将煮熟的谷种交换过来,险些让边境沃土种不出粮食来,此事幸好被发觉得快,才不至于酿成更大的祸事。虽然早已过了播种稻谷的季节,只能种点别的农作物以填补空缺,总是聊胜于无。
而方卷方才朱砂笔下的回答,源于她昨夜不仅让他传言金曜的药膳汤中含有特别的药物,以此来引起“轩羽殿”的注意力,更是使她可以借机走出“晔日殿”。韩风墨的敢作敢为既在他们的意料之中,也在她的意料之外。至于“晔日殿”的那份药膳,自然有人趁机偷梁换柱弄出“晔日殿”来,由一个小内侍偷偷假传奉了韩风墨之命潜到太医院让值夜的太医验证。
这药膳碴子本来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却早已被方卷动了手脚,值夜太医验出来的自然是有惑情之药。这事只要透点风声说出“晔日殿”偷换出来的,太医院里自然有人通风报信,自然也会有人舍身换药。
方卷命人保守了后宫宫门,不得内外出入,以防传递消息。
天未亮之时,整个太医院就聚齐了所有人,分成了两派,一边咬定有惑情之物;一边咬定没有此事。
终究药膳被拿出来再次校验,却是毫无问题。
最后只有一个太医悄然朝方卷传递消息投诚,说那药膳已被人调换。这个太医姓吴,是个年轻人,在朝中的根基极浅,一直不得重用。
“不知这熟谷种的祸事是谁发觉的?又是如何发觉的呢?”方卷敛着长眉,一本正经地问。
龙眷展开另一本折子,拿过朱砂笔在几行字下划线:观察……三月……可用?方卷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她笔下不停,口中回答道:“是一个年轻的酿酒师偶然发现的。”
“酿酒师?”方卷低语轻喃,抿唇一笑冷声道:“如此说来,确实是天佑豫国了。”
龙眷奇怪地停顿了一下手指间的朱砂笔,转头望了一下他的脸色,含笑道:“听语气,你似乎对这整个豫国都很不满意?”
方卷冷冷一笑,快速地修整了脸上的表情,说道:“何以见得?是陛下多虑了!微臣这般战战兢兢地废寝忘食地阅读奏章,不是为了豫国的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又是为了什么呢?”
龙眷思索了片刻,微微颔首,“确实,在这国事上,阿卷你可比寡人还要谨慎、还要设想周全。”她凝视了他毫无表情的脸,竟看不出任何的情绪,不由转回了眼眸,微笑了一下小声道:“这艘船纵然失去了舵手,但阿卷你终究是在不为余力地拨乱反正,使它走上了正确的航道,正因阿卷你终究也是这艘大船上的人,对吗?纵使你不喜欢如今的身份和困境,但终究你不想看见这艘大船因失去了舵手而沉没,毕竟这艘船上承载着那么多的人……”
方卷的目光有一刻的失神,眼瞳深处有一丝异样一掠而过,仿佛飞矢。那里面似乎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