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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以性命相托的军队,如今却被他如此横插一手,竟然有轻易覆盘之危。
云言徵此刻也不和他们展现亲和言笑的一面,在这一点上她必须让他们九天骑牢牢地认清主帅,辨别亲疏之分。对于主帅的唯一遵从有时候就可以威胁到一支军队的胜负存亡,在这一点上她绝不含糊。
在威势立足之后,云言徵询问了林浚外围的军情战事、豫军的布防形势:一面思索突围的计策;一面考虑全盘的战局。大约一盏茶时间之后,云言徵命人沿路入山寻找徐危等人蜿蜒下山前往目的地;她亲率余人潜行到离此地最近的豫军营地准备劫夺马匹军备。
豫军的散军不及集合,被云言徵等人从后袭击立刻溃不成军。一路奔赴晖城,情形早已转变,从行迹来看,原本在晖城地界包围她的豫军已经起拨前往前方晖城的战场,不知此刻双方的战情如何?
顾析果真将豫军的主力都拖在了晖城,甚至连包围他们欲擒其杀之的军队都迁往了晖城之战。他究竟使用了怎样的计策?如今危如累卵的晖城在新旧两批的豫军夹击之下,是否还能承受得住这样的重压?若城池已破,一路再无险关可以拒敌于外,即便她安然无恙的回归,也已束手无策。蔚军只能退守到长延河以北的华城,以河道为天险才能据守,如此只能让出江北六城给豫军了。以敌我双方悬殊的兵力,想要再重新夺回疆土,短期间之内只怕是举步维艰了。
云言徵愈想心中愈是不安,若因她的缘故失去了这众多的城池,往后还有何面目面对蔚国的军民?这样的想法使得胸中块垒益发沉重,压抑得她几乎喘息不过气来,一行人快马加鞭、披星戴月地往前赶,毫不停歇。
这日,暮色合璧,落日熔金,半天的金黄层云飞涌宛如流火下坠映照出天地之间的这一片沉郁肃杀的气息。
晖城的战场上兵危战凶,城墙沟壕一片血腥狼籍。双方的激战未曾因日落而稍有停歇稍有减缓,豫军的号角连连吹响,云梯重木不断地送往晖城的城墙和城门。杀红了眼的豫军宛如蚁群般前仆后继地登上云梯杀上墙头,底下的士兵随着号角的韵律扛起重木一下一下地用力撞击向那一扇危危颤颤的城门。
晖城城头的蔚军一阵阵的重石推下,滚水倾倒,不断地带走敌军的性命。又与在同僚的尸体庇护下登上城头的豫军厮杀成一片,甚至肉搏之中双双摔落城头。豫军在城下组成盾队,后面藏有士兵朝晖城上的蔚军猛射箭矢以助同僚攻城,蔚军却不忙于对射,而在城头遍布穿戴兵甲的稻草人以便收集豫军射上来的箭矢,士兵躲在盾牌之后斩杀豫军和火烧斩毁损坏他们的云梯。
云言徵率领了六千余人在山丘上静默地凝望住城头的战况,在她看到晖城仍在屹然拒敌的那一刻,心头稍感宽慰。而以她的目力依约可见晖城的墙头正在领兵作战的并不是尉迟应,而是一个隐约的身影,却是蓦然的熟悉。
她恍惚有一种怪异的错觉,觉得正在那儿统战蔚军的人是她自己。但她自己却是明明白白地在这晖城之外,就在这一片山丘的隐秘之处凝望着下面激烈的战况。而城头上那人的指挥从容淡定,面面俱到,章法严谨,目光独到,战略手法层出不穷令人为之惊叹,即便是她自己亲临统战也不能做得比他更好。
云言徵的目光转而望向底下声势浩大的豫军,他们除了尤子墨的黑色帅旗,还有另外的一种红色旗帜,那上面绣着的是韩字旗帜。而他们在前方统战的人依然是尤子墨,却在中军的后面有一辆战车,旗帜鲜红,上面依稀站着一个颀长的人影,四周有亲卫环绕守护簇拥在当中。
就在她这么分神凝思之间,城头上忽然一道白线飞掠过她的眼眸,云言徵回神眺望,只见是豫军的箭矢飞上城头,星芒直指蔚军的主将。她目不交睫地凝望着,那五箭连珠的手法,云言徵亦是弓射好手,自然知晓其中的厉害之处。而此刻这五箭的力道以及准头,连珠时刻的拿捏皆已妙到巅毫,远远地望着背上也不由涌起了一丝寒意,她心中暗叫糟糕,却苦于距离太远,角度太偏,无法弓射化解,反而只会暴露出了自己的藏身之地。
五道星芒一气呵成连化一道如练的白线,电光火石之间已到了城头。城头的士兵都发出一阵忙不迭的惊呼,但见那指挥统战之人身形在倏忽之间移动,身形已上了城垛,那连珠五箭偏偏就此落了空,迅雷快不及掩耳之间,那人手上不知何时已将大弓拉满,一支尖锐的长箭以极其诡异的速度直插向豫军主帅尤子墨的左胸。
第六十二章 固城()
幸得尤子墨久经沙场,身手敏捷,横刀挡了一下,也只是偏颇了一点位置,那支箭仍然势不可挡地穿透左肩,一阵急痛让他摇摇欲坠。尤子墨身边的亲卫急速地围拢了起来,将他护卫在中心,随后而至的四箭分别将四个亲卫射下马来,一箭缴命。亲卫护住尤子墨缓缓地在军中后退而去,豫军后方不久便传来了退兵的号角声。
晖城墙头上银甲白袍的少年冷然轻笑,一抹艳丽的笑意掠过唇角。他伺机已久,激战了一天,蔚军早已兵力疲惫不可久战。他方才在墙头故意露出了破绽现身,让对方以为有机可乘,殊不知这正是他的诱敌之计。只有在对方志得意满、稍有松懈之时,趁其射出箭矢一时疏忽防备,他才能一招得手。
而另外的四箭却是以牙还牙,趁机极力打击对方,振奋我方士气,击溃敌军攻城的意志。顾析深黑的眸子里闪过无情的冷意,对方的五箭连珠确实威力惊人,若然不是他仗有极妙的身法,恐怕也不能毫发无损地躲避过去,自己还回去的五箭不能尽没尤子墨之身,总算是他还命不该绝。
而在山丘上观察已久的云言徵此刻正似出海的飞龙般,率领着六千骑兵疾风般冲进了正在退兵的豫军右翼,那里正是他们此刻最大的破绽之处。不说豫军侵占疆土乱民生之仇,就是这些日封山欲戬的计策,也让她不能让豫军如此的安然退军。更何况豫军新旧两军人数之众,终究是对蔚军的巨大威胁,她如何不能趁此刻主帅失利,军心混乱之际给予豫军造成更大的损害。
六千余人白浪般冲杀围歼,将其右翼冲散绞杀,伏尸遍野,血流成河。
待豫军号角吹起,指令传来使右翼余兵渐渐形成攻防阵势,云言徵等人早已如风般且战且退,一面收割豫军散兵;一面退向了晖城,顺利完成了一次漂亮的追击。
顾析远远地在城头上眺望收兵回来的云言徵。纵然只是那么的一点白影,在渐次暗沉的暮色中看得并不分明。他的唇角却是缓缓地忍不住翘了起来一抹难得清朗的笑意,余晖没去,连带他隽绝的容颜也隐掩于夜色之中,那一双清透的乌眸却与夜色连成了一片,隐隐地也带起了丝笑意。
她云言徵又岂止是一名飞将,这样出其不意的攻击,锐利的战略目光以及微风细雨般树立起来的威望,种种心思谋略,处处敏锐筹谋,让他顾析且爱且恨,且忌且怨。他出征以来,在九天骑中悄然地一步步瓦解云言徵独一无二的威信,又一步步地在建立自己在九天骑心中的位置,隐隐有潜移默化取而代之意,而云言徵的警觉终于在这一场歼灭对方右翼的追击战中完全地爆发了出来。这一路的隐忍默不作声也证明了她坚固的心志与胸中沟壑非凡人能比肩。
顾析在城头思索期间,云言徵所领的一支飞骑已到了城下。她蓦然抬头望来,正好迎视住他从城头俯瞰的微笑目光,只觉得那黑漆宁谧的天幕下,那样的目光亮逾繁星,柔软似水,竟可摧折人心。然而两人目光交接片刻间,互相的心思都已被对方激荡得转换过了数遍,最后似心有灵犀感应般皆是互相示以更深的笑靥。
身边的人自然不能明白他们两个人间的哑谜,尉迟应率领了军士大开城门,将云言徵这一支偏师迎进城来。
庭中皓月银辉洒地,棚架上的紫藤花早已落尽,只剩枝条藤蔓错综盘缠,绿叶繁茂生长。廊下的茉莉枝叶翠绿如碧,花骨朵洁白如星点,黑夜里悄然绽放,萌发出了一股清新雅致的香气。
大堂内,两人相对而坐。别人都以为他们有许多军事要事相商,却不料实情是,两个人相对、无言。
火烛洞明,堂亮的虚空中,两人再一次目光相交,这一次都是忍不住堂而皇之地打量起了对方身上的变化和伤势。
顾析依然一身银甲白袍未曾换下,此刻优雅地坐在太师椅上,微微浅笑地看着她。而他的那一身铠甲战袍分明就是她的衣物,穿在他的身上比之上次他换过兵甲战袍的时候更加的英武俊逸、气势非凡,虽然略窄略短了些。而幸好两人的身形都是修长而高挑,若然他将头盔上的面甲放下,竟可以以假乱真。想必这些时日她不在晖城,他都是用这样的装扮来迷惑敌人的吧?
如今被正主儿抓个正着,他并没有露出尴尬,反而笑得柔软温和,让云言徵莫名其妙的有些不自在,甚至是脸颊上微微地发烫。但看他容颜疲惫,眼眶下的淡淡青影,衣袖上破损了几道伤痕,就可知他这些天是如何的辛劳。梵城借兵,苏城诱敌,晖城保卫,援手困军,可以说是马不停蹄。如此一想,她心中又有些犹豫和恍惚。想起在长延河上,自己金蝉脱壳转战晖城,他却为她保住了四千余人的兵力而深陷险地,如今不但为她解了苏城的困境,歼灭了两万余敌军,更是硬生生地抵挡住豫军声势浩大的攻城,解除了她的生死危机,并代替她在这晖城的城头上迎接住敌人最猛烈的攻击,在她鞭长莫及无能为力的时候使其不至于沦陷城破。
种种的计算,似乎都是功大于过。
更何况他的“过”,她竟没有抓到一丁半点实质的证据。云言徵扇了扇眼睫,不禁暗想是否自己的疑心太过了?
但面对着这个人,云言徵实在不知她该说些什么话?似乎在他明悉如洞烛的目光下,说什么话都是多余的。更何况她的心事重重,层层疑问,只怕在他的心中也恍如透明,话更不知是该从何说起了。
顾析的目光清莹如雪宁和如水地掠过云言徵的脸容,但见她神情复杂,目光由清冷变得温和,又由温和变得顾虑重重。她眉眼间也有着掩饰不住的疲倦,想必这些天奔袭苏城,又困于山中,敌情惊变,心中的种种思虑担忧不下于连场的大战。望着她比男儿薄弱许多的肩头,却是在担负起许多男儿也无力承担的重任。他在心中微微一叹,懒洋洋地起身走到案几前拿起一叠压在最下面的文书。折返回来到了云言徵面前,将文书递过去给她,慢悠悠地道:“这些是我思虑的战局形势以及攻防策略,我的大帅请看看是否可行?”
云言徵稍为一怔,想起前一次向他讨教。结果人家为她分析利弊提供战略,转头却被她一躬身后抛弃在战船上,将他放在算计当中。她不由会心地一笑,将他的战略书接过,就着焰火明烛细细地观看起来。
云言徵本只想先大略翻翻以示诚意,不料这么一看,却被他的谋略与才能深陷了其中。待她稍有停歇,眼前的蜡烛竟已燃烧过半,顾析早就坐在她身畔的椅子上,一只手支着案面撑颐,双目合闭,呼吸绵长,不知是否熟睡?
她静静地看了他半晌,心中暗笑,这个人分明是极累了罢。何必还硬撑着在这里和她说话,照他以往的性格此刻大可扬长而去。留下这些种种疑问和猜测,全然不理会别人的心情和顾虑,找一个干干净净的厢房去沐浴更衣,舒舒服服地睡他的大觉去了。
烛火不断地跳动,映照出他容颜如玉,五官清逸绝俗,这样从容优雅的人似乎并不适合出现在这边境的战场之上。似乎本就该在一个环境清幽的所在,绿荫绕舍,姹紫嫣红绽放间,他在树下手抚长琴轻弹漫声浅吟一曲;或是烧一炉松香煮一壶清茗闲敲落子;亦或是荡漾江河上品评山海醉卧长舟笑闻风雨。
云言徵心思漫飞,不自觉地出神。
那一种日子该是怎么的心旷神怡,自在潇洒?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样的日子终究是与自己毫不相干。只怕自己只能等待死后,若有灵魂出窍时,才能如此畅快淋漓地游览山南海北,游历天下的时刻了。
“怎么叹气了?是为师哪里思虑得不周全,布局得不够完善?”顾析忽然双唇微动,问出声来。看着他缓缓睁开眼睛,直向她望过来,眼神似乎还有些迷惘惺忪,云言徵心中慢腾腾地升起了一丝歉疚。看他似在熟睡中蓦然惊醒,心中始终记挂着她正在一旁观看策略,随时要为她的询问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