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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凯成的个人经历,在公司里不是秘密,当初他在海德的美国总部,做到了华人能做到的最高职位,差一点就进了公司的管理层,最终还是因为肤色的原因,始终被隔绝在玻璃天花板之下。
他的太太是美籍华人,在另一家很不错的广告公司,是个很有艺术天赋的画家,审时度势之后鼓动他出来创业,凭他们两个人的能力和人脉,接几单生意养活自己,还是没有问题的。
但是杨凯成根本没跟太太商量,直接向公司提了申请,回国来操持海德在国内的业务。那时候海德在北京,还只是一个小小的代表处,被他一步步带着,发展到了今天的地步。在每年报给股东会那张收入饼图上,中国区的份额,从根本不会单独列出,到只有细细的一条,再到成了举足轻重的组成部分。
外人只看见杨凯成风光无限、说一不二,有些事,安溪却是知道的。
比如某年公司聚餐的时候,杨凯成一个人拿着手机看了很久,有年轻的同事过来敬酒,他才说,他的女儿在全美小提琴比赛上得了奖。他仰头喝干了杯中酒,发了条语音祝贺女儿的好成绩,那个生着东方面容,却在西方环境里长大的女孩子,用她自己的方式表达了对父亲缺席的不满,回了五个字:谢谢,杨叔叔。
他和太太没有离婚,几年也不见一面,圣诞节时会给自己和对方的亲人寄礼物,当然要靠日历提醒,才记得住都有哪些人。生活变成了只有工作,没有其他。
“小安,”杨凯成对这些下属,倒是更像个宽严并济的慈父,“你算是我一手招进海德来的,我给你一句点评,好不好?”
安溪点头,杨凯成才说:“你这个人,太容易激情盖过理智。三十岁以前,激情是个好东西,越是别人说不能成功的事,越要试一试,这样的人才容易成功。但是三十岁以后,你要克制。”
“我跟你说过的,人不能只跟合得来的人合作。不喜欢的事得做,不喜欢的人得见。我知道你的个性,凡是你特别想做的事情,都能做得很好。但是我希望你,能再逼一逼自己。”
“顾海波那个人,在公司里动手动脚过的人,不只一个。只有唐晓雯跟他同流合污,也只有你跟他闹得撕破了脸。我当然不是叫你屈服,有原则是好事情,但是原则之外,你还可以更多的技巧。”
安溪瞪大了眼睛:“杨总,你知道他是个什么人,还……”
“对,我知道他人品不怎么样,但我还用他,”杨凯成习惯性地摘下眼镜,“公司初创的时候他就在了,那时候的海德不比现在,高薪挖人都没人肯来。顾海波不但来了,还带了客户来,他的路数野,酒桌上三圈酒下来,当场就按着人家跟他签合同,我正需要这么一个人。”
安溪还要争辩,被杨凯成抬手止住了:“说这些不是要求你认同我,是想告诉你,很多事情不是非黑即白。工作就是工作,总要有好的一面和不好的一面,你不能要求它处处跟你想的一样完美。海德在中国站稳了,总部一直想把这里的管理权收回去,不是我不肯放权,是不愿意让完全不懂该怎么在国内做业务的人,毁了我们这些人的心血。如果可能,我希望你未来三年不要离开海德。”
从办公室走出来的时候,安溪仰头看向办公楼顶端,海德的蓝色logo,在夜色里特别醒目。
回家的时候,陆中泽已经在家里等了,安溪把杨凯成今晚的话告诉他,叹息了一下人生无常,顺便感慨杨凯成竟然为了工作放弃治疗。她自己在带项目的时候,曾经有小姑娘累得直哭,最后开了张人流的假病历来请假,可是那个姑娘连男朋友都没有。
陆中泽倒好像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追求生命长度,还是追求生命质量,应该选哪一边都没错吧。如果是我身患绝症,应该也不会愿意花大笔医疗费,换个苟延残喘的几年光阴。”
安溪听见“身患绝症”四个字,赶紧伸手来捂他的嘴,但是已经来不及了,立刻扯着他的手,让他找个地方敲敲,把那句不吉利的话敲掉。
“你这属于封建迷信活动。”陆中泽特别不屑。
安溪根本不理他说什么,硬摁着手敲了三下。
陆中泽从背后圈住她:“等唐晓雯的调查有结果了,我就会向海德辞职。既然我们打算结婚,继续作为直接上下级共事,就不太合适了。”
“你怎么知道调查多久能有结果?这种流程一向都很慢……”疑惑在安溪脑海里一闪而过,被他从侧面凑头过来,细细密密地吻了一场,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安溪反手轻轻拧他的耳朵:“你在美国,交往过多少个女孩子,自己还数得过来么?”
陆中泽攻势不停,回答得滴水不漏:“我读的是男校,交往……嗯,食堂有一个亚裔大婶,对我特别不错,总想让我给她儿子补习英文。”
安溪再问不出来别的话了,向后倒在沙发上。
唐晓雯的调查,的确很快就有结果了,却不是安溪想象中的任何一种方式。某天上班的时候,有公安人员直接到公司,出示证件后,查封了几台电脑,其中包括唐晓雯的,也包括杨凯成和顾海波的。
公司发了一则正式的声明,说调查发现,有公司员工涉嫌商业贿赂,已经移交给警方处理,此前该员工公开举报的骚扰行为,没有明确的证据佐证。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是大家都知道,说的就是唐晓雯。
陆中泽的职务恢复,继续回公司上班,可是他回来的第一天,就向人力和管理层递了辞职信。而杨凯成和顾海波,都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出现在公司。
连番动荡,当然惹得人心惶惶,安溪光是从“小道消息集散地”方甜那,就听到了至少五六个版本。
外界关于海德也颇多猜测,尤其是涉及陆中泽的部分,有人言之凿凿地说,陆中泽空降,触动了公司里老员工的利益,这些事都是内斗的结果。海德不分青红皂白就停他的职,人家当然咽不下这口气,走人也是正常的,海德抱着这么一个金手指,却硬生生气走了,真是时运不济。
陆中泽刚刚交接结束,公司内部就再次群发了邮件,杨凯成由于个人原因,辞去公司总经理职务,由邓莉女士接任,顾海波由于个人原因,辞去品牌顾问部总监职务,由安溪暂时接任,职级待年度考核结果公布后,一并调整。
大家都是吃遣词造句这碗饭的,对“个人原因”四个字心照不宣,就是真实原因不能明说的意思。
安溪听到了一种让她特别难以接受的小道消息,杨凯成和顾海波都牵涉进一桩行贿受贿案,正在接受警方的调查。杨凯成在她心里,如师如父,他把半生心血都投进了海德,最后却要在身患癌症的情况下,以这种方式离开。
邓莉新官上任,人仍旧跟从前一样笑眯眯的,却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做出些不同以往的动作来。
她在例会上提议,对公司的业务部门进行改革,划分出专门的承揽人员,然后按业务类型和环节,重新划分部门,对每个部门进行专项化的绩效考核,同时也跟美国总部的管理体系保持一致。这么改了以后,每个部门除了向公司管理层汇报之外,还要向自己所在业务条线上的海外上级汇报,彻底渗透总部的管理模式。
安溪听了这个方案,立刻就明白了杨凯成那些话的意思,邓莉是个很有野心的领导者,但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在国内做生意。如果照她这样改了,能不能提高效率不知道,公司要留住客户,就更困难了。
第92章 看不透的r. 陆()
那种流程化的运作方式,国内客户根本不吃那一套,他们才不管你找了几个细分领域专家来,当初是谁签了我这单,谁就得负责给我解决全部的问题。
要是在以前,安溪多半会在会上直接提出自己的看法,最大不过就是人家不接受呗。可是这会儿不一样了,她需要一个切切实实的结果。杨凯成说希望她三年不要离开海德,她当场没有回答,但是在心里,是已经答应了的。她明白杨凯成的意思,希望至少三年,海德自己不要折腾自己。
这个行业里后起之秀太多,像无数豺狼,等着海德这只狮子,等着它站不稳、倒下去的时候,一拥而上分食它的口粮。
没有别人可以商量,安溪只能把这事拿去跟陆中泽说,想从他那得到一点指导。男人的强大,可以体现在很多场景,包括攻城略地、开疆扩土,也包括刚好能解决遇到的每一个现实问题。安溪越来越觉得,对她来说,陆中泽就强大得恰到好处,有他的意见在,她就不慌张。
陆中泽倚在沙发上,抬手在侧脸边打了个响指:“老规矩,先结账,后回答。”
他说的老规矩,是最近形成的一个惯例,如果安溪向他求助,就得做点讨好的事情,让他满意了才有下一步。安溪至今没想明白,事情是怎么一步一步变得如此难搞的,起先只要给个kiss就够了,后来越变越过分,因为行与不行的判断权,完全掌握在陆中泽手里。她倒是由此理解了,为什么任何行业发展到一定程度,龙头老大都要热衷于制定行业标准。
安溪快要吊在他脖子上,变着花样说尽了好话,陆中泽就是绷着脸不松口。因为这次实在太需要知道答案,她狠狠心:“你闭眼睛,我包你满意。”
陆中泽“嗤”了一声,一副连不相信都懒得说的样子,合上了双眼。
安溪自己捂着嘴偷乐了一下,双手悄悄握了一下桌上的冰可乐,然后一脸坏笑地伸进他衣服里面。
她听见陆中泽“嘶”了一声,觉出他整个身子都绷紧了,下一刻她就被掐住了手腕,压在沙发上没有还手的余地。
大概是这一下下手太重了,陆中泽后面说话的时候,嗓子一直是嘶哑的:“你不用跟邓莉争辩任何意见,她提出的所有要求里面,挑对你影响最小的,漂漂亮亮地完成给她看,其余的只要拖着就好了。”
“她要出业绩,最保险的方法就是把总部的管理模式,套用到这里来。到明年这个时候,公司业绩好当然好,如果业绩不好,那就是还在磨合期,或者市场环境严峻,总之一定找得到原因。要是你以为做表面功夫,只是某些人的专利的话,那你可就错了,人性如此,只看有没有那个必要了。”
困扰了安溪几天的问题,在陆中泽这里,好像根本就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该说的说完了,陆中泽手搭在她肩上问:“什么时候去见你爸爸?”
“啥?”安溪还在消化他的实战理论,一时没留意忽然转到这个话题上去了。
“你不是总嫌我没有固定的标准,那我以后给你统一一下标准,一码换一码,”陆中泽眯起眼睛,笑容里带着点杀气,“新标准推行以前,先扫清障碍,免得你要担心被你爸爸打断腿。”
安溪猛地想起那晚在香港的酒店里,他满身湿透拿药出来的情形,脸上立刻觉得发热,有气无力地争辩:“你这是寡头垄断,我不干。”
陆中泽凑近一点:“不用你干,我来干。”
安溪捂脸,就知道他不是好惹的,真不应该玩火。
陆中泽倒也不是说说而已,过后又提过两次,安溪就挑个周末,专程带他去了自己家。
安爸爸是个老古板,知道是女儿带回来的男朋友,进门就先把他的个人情况,从头到尾打听了一遍。
听说他刚刚从海德辞职,还没有新的工作,先就是一个减分项。
再听说他的父母都已经过世,家里没有其他亲人,婚礼大概也不会有什么亲友来参加,又是一个减分项。
等到问起在哪里读的大学,陆中泽含蓄低调地报了个学校名字,在国内不像哈佛、耶鲁那样耳熟能详,但是在计算机领域,是个十足十的牛校。一辈子研究国学的安爸爸,皱了下眉头,给出了点评:“新闻上说,有不少学生在国外读了野鸡大学,浪费学费不说,还浪费时间。在国内就算考不上清华,拼一下考个交大、理工之类,应该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吧。”
陆中泽在安爸爸面前,倒是很乖觉地没有耍花枪,被误解的地方也不多解释,只顺着老人家的意思聊几句,然后顺带着提出想跟安溪结婚的意思。
一直没吭声的安妈妈问:“既然你都没有什么亲友在国内了,那婚礼是怎么打算的?”
陆中泽规规矩矩地回答:“婚礼肯定是要办的,在巴厘岛或者斐济,看安溪的意思。”
看安妈妈的眼神,安溪就知道了,安妈妈已经完全把他当成了骗婚的,长得再好也不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