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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闻,青龙帝在登基之初,宫中曾发生剧变,有一个人一直追随着你,出生入死,战功无数,可满朝文武中唯有他未曾加官进爵,甚至没有一点封赏,如今青龙帝南下朱雀,那个人也没有跟在身边吗?”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突然问到这个,但看着她眼眸中映着的摇曳的火焰,似乎闪烁着什么东西。
“公主是问——他?”
“……”沐流沙沉默不语。
“朕原本也想要让他跟随身边,可是他却不愿踏足南疆,朕不想强人所难,只得作罢,”我淡淡的说着,有抬头看着沐流沙的眼睛:“公主,想见他?”
“……”
沐流沙沉默了很久,伸手拿起桌上的酒壶,往我们每个人面前的酒杯中倒酒,一边倒一边默默的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看着她低垂的睫羽微微颤抖着,一时间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可来不及多说,沐流沙又看着我:“他不在,青龙帝还敢如此孤身入朱雀?”
“非来不可。”
“好,好胆量。”
沐流沙朝我们举起酒杯:“我敬你一杯。”
我仰头喝了一口,南疆的酒的确与中原各国的不同,中原的酒甘冽而清透,可南疆的酒却好像是一团火,喝下去就一直烧到人心里,有一种直入人心肺的感觉,我克制不住的咳嗽了起来,咳得满脸通红。
“小心。”身边的人轻轻道:“别喝了。”
“没事。”
我笑了笑抬头看了他一眼,沐流沙也看着我们,眼神若有所思,沉默了一会儿,又举杯:“这第二杯,我再敬你。”
“为什么?”
“青龙帝千里迢迢不顾舟车劳顿南下朱雀,我们本该倒履相迎,然而皇室中诸事繁杂,未能全来与青龙帝一叙,也是身不由己,还望见谅。”
“哦……”
我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仰头又是一口酒,这一次感觉就好多了。
沐流沙再次举杯:“这第三杯酒——”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个隆如洪钟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这一杯酒,就由我等代敬吧。”
一听到这个声音,我立刻回头,只见两个身形高大的中年男子慢慢的走上了高台,这两个人大约四十来岁,须发浓密,壮如铁塔,袒胸露背,粗壮的胸膛上、手臂上满是狰狞的图腾和花纹,甚至脸上还有黥面;两个人的手上都拿着怪异的木杖,一个雕刻着金乌,一个雕刻着群星。
沐流沙一看见他们,脸上的神色立刻变得复杂起来,而我也起身:“两位是——”
那个说话的人朝着我一稽首“在下吞日,这位是噬星。”
“原来是朱雀国两位长老,”我朝他们一颔首:“幸会。”
他二人手里捧着金杯,里面盛满荡漾着琥珀光泽的酒,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说道:“久闻如意公主乃是中原四大美人之首,深得鬼谷先生赞誉,如今更是成为东方第一大国的国君,果然是女中英雄,名不虚传,我等敬你一杯。”
“两位长老缪誉了。”
我也朝着他们一举杯,饮了酒,却见那两个人看了看我身后,两人目光一对,似乎暗暗传递了什么,又抬头对沐流沙道:“公主殿下,子时将至,大殿之后早已经准备妥当,朱雀国臣工都在等待你参加祖祭了。”
我听说过,朱雀国内如今还保留着过去祭祀天地的大殿,不过这样的祭祖大殿规矩甚严,据说还要以活人的鲜血叩谢上苍,因为太过残忍,曾数度被人摈弃,却没想到他们今年又开始了。
沐流沙的脸色一沉,站起身来朝我说道:“几位贵客,原本应该作陪,但我族祭祀大殿外人不可窥视,就请几位再此小酌,等大典完毕,本公主再来与各位把酒言欢。”
“公主请自便。”
我微微笑着,沐流沙便朝着高台之下走去,那两位长老看了我们一眼,也行了个礼,转身走了。
留下我们四个坐在上面,才发现下面载歌载舞的人现在也渐渐的散去,人流全都朝着一个方向去了,凌十一远眺了几眼,回头道:“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我笑着没说话,转身便要走回去坐着,这时酒劲突然上冲,我的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旁边那双手又一次伸过来,牢牢的接住了我,我撞进那具熟悉的胸膛,人还有些发懵,抬头看着他:“唔?”
他低头看着我酡红的脸,沉声道:“醉了?”
“没有。”
“那就是醉了。”
不知为什么,我呵呵的笑了起来。
他有些局促,却又好像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好,往周围看了看,就看到高台后一处开敞的大殿,里面布置了火塘还有卧榻,似乎是待客之用,便对我道:“过去休息一下?”
我的脑子越来越昏沉,什么都不知道,只能点头,他便扶着我,慢慢的朝那边走去。
朱雀国的酒后劲果然厉害,我的脚步渐渐的不听使唤,好几次踉跄如果没有他扶着早就跌倒下去了,看着我又一次险些扑下去,他叹了口气,突然伸手一把将我横抱起来,我一时也愣住了,抬头看着他,可眼前一片模糊,只能看到那张银色的面具,却看不清那双直视前方的眼睛里,是什么样的神情。
第220章 决断·绝断()
我被他抱着走到了大殿内,轻轻的放在卧榻上,酒气熏人,而他的气息更是滚烫,吹打在我的脸上,好像把我的脸都熏红了。
他放下我,又近近的看了我好一会儿,轻轻道:“难受吗?”
“……”我摇头。
他点点头,起身要走开,我突然又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他回头看着我,我说道:“我难受,你留下来。”
他的脚步停了下来,却并没有转身,衣袖被我抓着仍旧背对着我,这样的姿势僵持了很久,我听见他的声音很低沉的响起,带着一种黯然的干涩:“你不用这样勉强自己。”
我一愣:“什么?”
“……”他沉默了很久,然后慢慢的转过头,居高临下看着我时,那双眼睛被火焰映得一片深邃无底,好像再亮的光也照不进去似地,说道:“你想要气他,可以用别的方法,不用一定要和我——。况且,就算水寻幽怀孕,我想也不是他所愿,他想要的,仍旧是你。”
我的喉咙哽咽住了,一时间竟然忘了生气,忘了发怒,不知过了多久,才颤抖着开口:“你,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
他的话没说完,我猛的起身,狠狠抽了他一下。
只听哐啷一声响,那张银质的面具从他的脸上剥落,跌落在地,而他的脸偏向了一遍,黑发猛的垂下,掩盖住了他的表情,却掩盖不住那张脸上斑驳而狰狞的伤。
我的手痛得好像要断掉,却远远不及这一刻心里的痛。
“混账!”
他木然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走过去捡起那张面具,却并没有往脸上戴,只是用那张脸上唯一还完好的眼睛看着我,平静得好像无风的湖面。
这个时候外面的凌四和凌十一发现我们两的异状,急忙跑了过来,可刚刚跑到大殿门口,就发现我和他的气氛不对劲,凌四急忙上前说道:“不是的,其实皇上她——”
“闭嘴!”
我恶狠狠的低吼,眼睛怒视着他:“给我滚!”
“皇上……”凌四和凌十一看着我们的样子,想要上前劝解,而我的酒气上冲,一阵爆裂的恼怒在心底燃烧着,几乎恨不得杀人,咬着牙狠狠道:“给我滚!滚!”
他垂下头,看着手里的面具,突然笑了笑。
“也对,他在这里,你也到了这里,我——是该滚了。”
说完,他戴上了面具,转身便往外走去,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我几乎把银牙咬碎,眼前气得一阵一阵发黑,凌四他们急忙上前想要劝他留下,却拦不住他决绝的身影一点一点的远离,一直远离到我看不到。
我猛的一挥袖,将旁边桌上的器皿通通扫到地上,大殿中一片狼藉,一个铜质的酒壶哐啷啷的一路滚到了大殿的门口,正在打转转,突然,大殿之上一道青铜门猛的落了下来,只听轰隆一声闷响,那铜壶顿时被砸成了一片铜纸!
我大吃一惊,急忙起身去看,可刚一站起来,就感觉两脚绵软无力,整个人不受控制跌倒下去,指尖勉强的触碰到那道厚重的门,稳如磐石!
怎么——回事?!
我趴在地上,只觉得身体里好像有一个黑洞,不断的吸收着我的力气和精神,渐渐的人越来越迷糊,全身也越来越虚软,连挣扎着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只听见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来,然后有一些手将我从地上扶起,我恍惚间看到了许多人,他们簇拥着我走向了大殿之后,一道又一道隐蔽的门在身后关上,一层又一层帷幔在身后落下,不知不觉间,我已经到了宫殿之后,一处陌生又森冷的场所。
夜色早已经漆黑如墨,晚风如刀,吹在人脸上生疼,可夜幕中却隐隐能看到许多火焰在身边燃烧着,我不知在昏暗中混沌了多久,才凝聚了一点力气,终于睁开了眼睛。
一睁开眼,看到的却是火光照耀下,一尊尊狰狞的石像。
金刚,修罗,夜叉,恶鬼,像是被地狱的业火包围着,围在我的身边,我愣愣的看了许久,才恍惚明白过来——这里,是一座神庙。
身下,是冰冷的石床。
我努力想要撑起身子,但连一根指头都动不了,再怎么挣扎也是徒劳,只能像一尊雕像一样安静的躺在石床上,过了好一会儿,一些知觉才慢慢的回到了我的身上,我感觉到舌尖的苦涩,听到了一阵喃喃的低唱,却是一些我完全听不懂的话语。
像是——南疆蛮族的咒歌?
在这样低沉如鬼唱一般的声音中,一些人围到了我的身边,身上穿着草编结羽的土服,袒露着****的身体,脸上还有黥面,看起来格外的狰狞恐怖,这些人也好像是游魂野鬼一般,将我从床上架了起来,慢慢的往下拖,我这才看到,这里的确是一座神庙,宽大高远得比我所见过的任何一座大殿都更为雄伟,而在神庙的正前方,是一座高耸的祭台,上面低垂着层层帷幔,火光扑朔,隐隐看到一些人的身影在里面晃动。
那咒歌,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这些人将我拖到神庙的正中央,绑在一根木架上,木架的周围都有石柱,上面是燃烧的火盆,虽然四周的光线黯然,但我还是勉强看清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暗地里,只有那双明眸依旧。
“公主……”我轻轻的唤她,便看见她的身形在夜色中一颤,好一会儿,终于慢慢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火光照亮了那张美丽的脸,果然是沐流沙。
我看着她,认真的说道:“鬼谷先生曾与朕品评天下美人,他认为,公主惊采绝艳,当世罕见,而公主身上最为贵重的品质,便是信守承诺,一言千金,为何现在行至由人,连自己的主都做不了了?”
沐流沙看了我一眼,沉默着没说话。
“轩辕行思,你不用再花言巧语了!”高台之上传来了一个声音,我抬头一看,只见两个人猛的掀开帷幔走了出来,正是刚刚才在前面与我饮酒对酌的吞日,噬星两大长老。
我淡然一笑:“原来两位长老是到这里来祭祖了。不知还有一位逐月长老又在何处?”
“与你无关!”他们居高临下的看着我,说道:“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嫁到青龙国,引得父子不合,君臣不睦,颠倒乾坤,祸乱纲常,如今你还胆敢到朱雀国来,就是以卵击石,今天,我们就要用你的血,来洗尽这天地间的邪恶!”
听见他们口中的控诉,我笑了起来。
“父子不和,君臣不睦,颠倒乾坤,祸乱纲常,这些朕都认了,可是天地间的邪恶,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两个人一愣,哑然看着我。
我傲然道:“十恶不赦者,谋反、谋大逆、谋叛!仅仅这前三条,就称得上恶贯满盈,罪无可赦!可我轩辕行思即位,上承天命,下应民意,可昭天地日月!倒是有一个家族,他们犯上作乱,毁坏宗庙,反叛朝廷,这样的人,才是应该被洗尽的罪恶!”
说着,我慢慢的抬起头,看向高台上帷幔后,那个越来越清晰的身影。
“朕说得可有道理?逐月长老?”
一只手慢慢的伸出来,一把将帷幔撩开。
火光照着那张清隽而苍白的脸,虽然火焰扑腾而热烈,可他的脸仍旧像是笼罩着一层寒霜,将这世间所有的温情都隔绝开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