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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节的构造,每一根肌肉的跃动,以及每一个人在面临致命一刀时的各种反应,他都了如指
掌。”
他叹了口气:“我虽然不大懂刀法,可是我想刀法中的精义,大概也就尽在于此了。”
伴伴虽然更不懂刀法,可是她也明白无论什么佯的人能有他这样的刀法,和他对“刀”
与“人”的这种认识,要以一把刀闯荡江湖,都不该是件困难的事。
慕容秋水接着说:“只不过这件事我们也是最近才知道的,而且就在最近这几天。”
“哦?”
“姜先生悠游江湖,我们本来根本不知道他的去处,当燃也无法请他再度出山来执刑。
“这一次艰道是他自己来找你们的?”
“是的。”慕容秋水说:“这一次的确是姜先生来找我们的,因为他也从一位很有权威
的人士嘴里听到了消息,已经知道我们这次要杀的这个要犯就是丁宁。”
“他这次来就是为了要杀丁宁?”
“是的。”慕容秋水说:“他要亲手杀丁宁,他要眼看着丁宁死在他刀下。”
“为什么?”
“因为丁宁也要杀我,而且差一点就杀了我。”黑暗中有一个人用沙哑而冷漠的声音
说:“他能胜我并不是用他的刀,而是他的诡计,所以他也知道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他。”
从黑暗中走出来的这个人,当然就是刑部的总执事姜断弦先生,也就是曾经以一把奇形
长刀纵横江湖的名侠彭十三已。
伴伴咬着嘴唇,盯着这个人看了很久,忽然笑了,笑得甚至有点疯狂。
“真想不到,实在真是想不到,我们堂堂刑部的总执事姜大人,居然会是这么样一个伟
大的小人,居然会用这么伟大的法子来对付他的对手。”
伴伴笑得愈来愈疯狂了。
她已经完全豁出去了,因为她已经不准备再活下去了。
“可是,姜大人,廊有没有想到,你这么样做,简直就好像自己在打自己的耳光一
样。”她咯咯的笑:“你说丁宁上一次击败你用的是诡计,你这次对他难道用的就是光明正
大的法子,廊说不愿杀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人,那么我问你,现在丁宁难道有什么反抗之
力?”
姜断弦严峻的脸上毫无表情,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歉疚,当然更不会有悲伤悔恨得意失意
哀怨清仇。
他脸上只有皱纹,每一条皱纹都像是一条刀疤,每一条刀疤中都不知埋藏了多少愤怒歉
疚悲伤悔恨得意失意哀怨情仇。
他的声音冷淡而空洞。
“丁宁已经要死了,而且必死无疑,他死在我的刀下,总比死在别人的手里好。”姜先
生淡淡的说:“因为我的刀快。”
伴伴说不出话来了。
快刀杀人,被杀的人最少也可以落得个痛快,伴伴也相信丁宁也希望死得痛快。
——痛痛快快的活,痛痛快快的死,这岂非正是多数人的希望?
伴伴的眼泪流了下来,因为她现在终于知道丁宁已经死定了。
(八)
丁宁确信自己绝不会死,他跟韦好客是从小在一起长大的朋友,他和慕容秋水之间的感
情更深,他们怎么会让他冤死烂死在这里?
所以他每天都在期望,每天都在等。
虽然他已经被折磨得不像个样子了,可是他并不太着急,因为他太了解他们了,慕容秋
水和韦好客都不是轻易会妄动的人。
如果他们要救他,一定已经先有了万全之计。他们自己很可能都不会出面,但是他们一
定会在暗中动用所有的力量把他救出去的。
——丁宁一向是个感情很丰富的人,一个感情比较丰富的人通常都比较会安慰自己。
丁宁终于听到了他一直在期望着能听到的声音,一个陌生人的脚步声。
每个人的脚步声都有它的特质和特性,就正如每个人的脸都不同。对于丁丁来说,要分
辨一个人的脚步声,简直就好像要分辨他的脸那么容易。
这个人的脚步声无疑是丁丁在这里从未听到过的、它不像狱卒的脚步声那么夸张而响
亮,也不像韦好客那么谨慎而沉稳,更没有慕容秋水那种蛮不在乎的傲气。
但是这个人的脚步声却有一种异于常人的特性,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很特殊的性格,和其
他任何人都绝不相同。
在丁丁头脑里某一部份已经渐渐被遗忘的回忆中,他仿佛听见过这个人的脚步声,却又
记不得这个人是准了。
脚步声已停下,停在丁丁面前。
丁丁忽然觉得很不安,他相信这个人必定在用一种很奇特的目光打量着他,就好像一个
顽童在打量着一只已经被折断双翅,只有可怜的在他面前爬行的苍蝇,一样。
这种感觉使得丁丁几乎忍不住要呕吐。
更让人受不了的是,这个人居然还伸出了一双手人丁丁头后的脊椎骨开始摸起,摸遍了
他全身上下每一关节和每一根骨骼。
他的手冷硬干燥而稳定,丁丁骨骼的关节却已软瘫如死卧
这种屈辱有谁能忍受?
丁丁能,为了生存他只有忍受,他早已学会忍受各种屈辱。
可是这个人说话的声音,却使得他连胸腔都几乎完全爆裂,因为他发现此刻站在他面
前,像检验一只死鼠搬捏着他的人心然意是曾经败在他刀下的彭十三豆。
“我姓姜。”这个人说:“我就是刑部派来,办你这趟红差的执刑手。”
丁丁愤怒。
彭十二豆的声音,是他绝对不会听错的,而且死也不会记。这个人为什么要说他自己是
姓姜的刽子手?
“丁少侠,我相信你当然已经听出来,刑部的姜执事,就是你刀下的游魂,彭十三
豆。”
他的声音淡而冷漠。
“你虽然没有杀我,可是也用不着后悔。”姜断弦淡淡的说:“因为我若死了,还是一
洋有别人会来杀你的,你死在我的刀下,至少总比死在别人手里好,我最少也能让你死得愉
快一点,而且也死得比较尊荣高贵。”
有很多人认为死就是死,不管怎么死都是一样的、
丁丁不是这种人。
他一直认为死有很多种,一直希望自己能死得比较庄严。
现在他确信自己是必定可以达到这个愿望的了,同时他当然也知道他已必死无疑。
在他眼前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他仿佛听见死之神正在用一种充满了残酷暴虐的声
音,在唱着几乎像是顽童般的儿歌。
“班沙克,班沙克,去年死一个,今年死一个,若问何时才”死光,为何不同韦好
客?”
标题
古龙《风铃中的刀声》
第一章 死之尊严
他告诉他们:“我不是君子,我只不过是个杀人的人,可是我只杀人,我绝不让任何一
个人像禽兽般死在我的刀下。”
(一)
白铜盆里升着很旺的火,特制的长桌上,摆着十一种酒,颜色由浓至淡,酒昧也不相
同,所以至少要有十一种以上下酒物来配合,才能使酒的香醇发挥到极致,盛酒的容器当然
也是完全不同的。
此刻慕容秋水正在用一种南海乌鱼的子,配青蒜,喝绍兴的女儿红。
先抹一层洋河高粱,在小火上烤透了的乌鱼子,颜色也和花雕一样,是琉琅色的。
慕容秋水叹了口气,懒懒的说:“这实在是绝配!”
他在享受,韦好客在看。
“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想问我,我为什么不杀伴伴?”慕容秋水说:“我现在不妨告诉
称,我不杀她因为她配我也和乌鱼子配女儿红一样,也是绝配。”
韦好客看着他,脸上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其实我也知道你心里什么感觉,有时候你一定很恨我,因为我能享受乌鱼子,享受女
儿红,享受像伴伴那样的女人。而你却只有穿着你那一身花七十五两银子做来的衣裳,站在
旁边看着。
慕容秋水又叹了一口气:“有时候我实在很想杀了你,因为我实在生怕你有一天会杀了
我。”
韦好客居然也叹了一口气:“只可惜我既不是杀人的人,也不是刽子手。”
“你当然不是。”慕容秋水微笑:“据我所知,刽子手不但吃荤,而且喝酒。”
这句话他是故意说明的,因为他已经听见了姜断弦的脚步声。
“慕容公子,这次你又说对了。”姜断弦在户外说:“我不但吃荤喝酒,而且还吃过沾
血的馒头。”
直等到姜断弦连尽三杯以后,慕容秋水才问他:“听说用刚出笼的馒头沾新血吃下去,
是治童子瘩的偏方。”
“不错。”
“你有童子瘩?”
“我没有。”姜断弦说:“我只不过想尝尝这种馒头。”
他淡淡的说:“想吃那种馒头的人,并不一定都有重子瘩,就好像杀人的人并不一定想
杀人一样。”
慕容秋水大笑,举杯,饮尽:“你这句话说得实在好极了。”
姜断弦也举杯饮尽,却没有笑。
“慕容公子,我不是你这样的贵介公子,我甚至也不是个君子,我只不过是你们杀人的
工具而已。”他说:“你们要我杀丁宁,只不过你们认为我最适于杀他,而且认为我杀了他
之后最无后思。”
姜断弦接着说:“你们当然也知道,我本来就很想让他础在我的刀下。”
韦好客沉默。
慕容秋水却一向不是个沉默的人,而且喜欢笑,笑起来就像是个喜欢恶作剧的孩子。。
“我们当然知道。”慕容独特的笑容又出现:“我们知道的事通常都比别人多一点。”
“那么我相信你们一定也知道,我只不过是个杀人的人。”
姜执事用一种非常职业化的声音说:“而且我只杀人。”
这句话很可能是大多数人都听不懂的,所以他一定要解释。
“我从不杀不是人的人,也不杀不像人的人。”姜断弦说:“所以你们要我杀一个人,
就一定要让那个人有人的样子,我绝不让任何一个人像禽兽一样死在我的刀下。”
他又连尽三杯:“如果你们把那个人像一条猪一样拖出来,如果那个人像一滩泥一样烂
在地上,那么你们最好就自己去杀他吧。因为在那种情况下,你们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出
手的。”
“我想我大概已经明白你的意思了,”慕容秋水说:“你是不是想要我把一个四肢已经
完全软瘫的残废变成一个健康的人?然后再让你杀了他。”
“我的意思大概就是这样子的。”
慕容微笑,笑容如刀,充满讥消:“这个人反正已经死定了,人死了之后,就全都是一
样的了,就算他活着时鲜蹦活跳壮健如牛,死了之后也只不过是死人而已,如果我要杀一个
人,我才不管他临死前是不是残废。”
“只可惜你不是我。”姜断弦冷冷的说:“我有我的原则。”
“杀人也有原则?”
“是的,”姜断弦肃然道:“做别的事都可以没有原则,杀人一家要有,天下绝没有比
杀人更严肃的事。”
慕容秋水叹了口气:“只可惜我也不是神仙,既不能,辍铁成金,也没法子让一个断了
腿的残废站起来。”
“那个人腿并没断。”姜断弦说:“刚才我已经仔细检查过,他的四肢虽已软瘫,关节
附近的筋络肌肉却还有生机,世上至少还有三个人能将他医治复原,而且其中有一位就在京
城附近。”
“你说的这个人是谁?”
“诸葛大夫,诸葛仙。”
“你错了。”慕容苦笑:“你说的这个人,根本就不是人,你,就算死在他面前,他也
未必会救你,何况要他来救一个已经必死无疑的囚犯。”
他摇头叹息:“这件事根本就办不到。”
“天下没有办不到的事,就算别人办不到,你也一定可以办到的。”
姜断弦淡淡的说:“只要你能做到这一点,到了刑期那一天,我一定会带着我的刀
来。”
刑期已经订在三月十五。
这次将要被处决的不但是一名要犯,而且武功极高,交游极广。为了避免在行刑前出什
么差错,所以已经等不到处决了。
(二)
行刑前当然不会有什么差错,韦好客已经将每一个细节都计算得万无一失。
唯一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姜断弦居然提出了这么样一个条件。
慕容秋水凝视着杯中的酒。
“你想他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慕容秋水间韦好客:“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你想呢?”
慕容秋水沉吟良久:“姜断弦一向是个怪人,怪人做的事总是让人想不到的。”
“那么你准备怎么做?”
“我想我们大概只有照着他的意思做了。”慕容秋水说:“我们好像已经没有什么选择
的余地了。”
他忽然又笑了笑:“其实我也并不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