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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看见铜镜里似女鬼般的一张脸,自己都被吓得往后一缩。
正想吩咐小厨房给做碗清粥送来,突然收到主院传来的消息,谢侯爷让她去一起用早饭。
于是安岚只得强打起精神,让丫鬟给她多上了几层脂粉遮盖,再挑了件亮色的衫子,总算似模似样地返了人形。
一进主院正厅,谢侯爷面前摆了满桌的糕点与小菜,乐呵呵地招呼道:“你不是抱怨爹爹总未陪你吃饭,我看厨房今日做的栗子糕不错,特地请你过来尝尝。”
安岚夹起块糖糕放进嘴里,其实舌尖全是麻意,根本尝不出味道,但仍是摆出笑容夸赞,两父女便这么边吃边聊了几句,突然听见谢侯爷仿佛不经意提了句:“对了,过两日就是初八了,我还记得你说过想去慈宁寺进香,刚好那天我也有公务要去那边,正好送你一起过去。”
安岚的筷尖凝在糖糕上浮起的栗黄粉末上,然后装作开心模样撒娇道:“那自然是最好了,爹爹既然去了,不如陪我一起去上香,也能顺便为爹爹祈福。”
谢侯爷笑着摇头,道:“不了不了爹爹还有公务在身。”他狭促地一挑眉道:“再说,既然是为岚儿去求姻缘,可要诚心些才准。”
安岚羞红了脸舀了口粥,内心却是再难安定:原来,前世的那一日,马上就要到了吗?
待她又回到国子监,重见到李儋元的那刻,满腹的委屈与气恼都涌了上来,抱着胸拦在他面前质问道:“你为什么把我一个人留在那里。”
李儋元身后跟着个背书箱的小童,被她这声吼给吓得差点摔了,然后便看见三皇子招了招手,示意他先离开,于是背着书箱滴溜溜跑进了校舍。
安岚气鼓鼓地瞪着眼等他答复,可李儋元却不紧不慢越过她往前走,只轻飘飘甩下一句:“你后来不是回去了吗?”
安岚没想到他不仅不道歉,态度还是这般的轻慢冷漠,顿时气得只想跺脚,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委屈地抱怨道:“你难道不知道,把我一个人留在那里很危险吗?”
谁知李儋元淡淡瞥了她一眼道:“还有皇叔留在那儿,你不算是一个人。”安岚瞪圆了眼,拳头捏紧正想再骂他两句,突然听他压低了声,用只有她一个人能听到的音量道:“既然是前世夫妻,岂不是正好有机会相处。”
玉佩()
“既然是前世夫妻;岂不是正好有机会相处。”
他说这句话时;黑瞳静静沉入眼白;半搭的眼皮看不出情绪;仿佛只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陈述句。
而听到这句话的人;却像被人在心上轻扎了一针;仿佛是痛得;却又寻不着来源,最后化作酸意往周身漫涌,直至爬上喉咙;灌成了一口烈酒,又涩又烧地在舌尖流转。
安岚硬将这涩意咽了下去,执拗地站在他面前;咬唇问道:“你说这句话可是认真?”
李儋元抬眸;语调仍是淡的:“我为什么要说假话?”
安岚使劲瞪着他,可在那张漂亮的脸上再找不出任何自己熟悉的揶揄或是调笑;仿佛俯瞰红尘的高僧;风不动;心也不动。
许多抱怨的话;再说出来就显得矫情;干脆咬着唇将身体一偏,谁知李儋元直接仰头走了过去。衣袖摩擦之间;他听见她赌气般地吐出句:“也不会后悔吗?”
后悔啊,当然会后悔。
可他管不住那些刺;从内心深洞里长出来的长刺;分不清敌我,必须伤到血肉模糊才算终结,甚至,收获回嗜血的快感。
李儋元藏在绸袖里的手指屈起,指甲在掌心狠狠划出深痕,差一丝就要渗出血来,可脚步却片刻不停地往前走,仿佛他身后没有别人从来也没有过别人。
安岚眼睁睁看着他就这么离开,满心满肺像被扔进了只炮仗,噼里啪啦地烧起躁怒。她也不懂自己在气什么,她与李徽之间的事好像本来就与他无关,是自己总缠着他倾诉,渴望得到他通透的解答。甚至再往前一些,她还惦念着前世的夫妻情分时,总托他为自己带话。李儋元对自己已经仁至义尽,现在不过是放手远离,她为何要生出这么大的火气。
甚至她一想到他说那句话的模样就觉得委屈,可她究竟想要他说什么呢,她又在期盼什么?
安岚觉得头又开始疼了,有些事仿佛呼之欲出,却总隔着一层薄膜般,试探地朝外冒出,便又倏地缩了回去,令她根本捕捉不住。
两个人,皆是满腹的别扭进了校舍,一坐一立,连眼神都吝啬分给对方,直到豫王走进来坐下,瞥了眼撅嘴垂眼,一脸丧气模样的安岚,正准备问上一句话,安岚已经弯腰将烧好的沸水注进茶杯里,轻车熟路,不发一言。
可豫王的手刚碰上杯底,安岚赌气似的瞅了眼安坐前排,抱着手炉专注看书的李儋元,从怀里掏出原本准备好一包的陈皮粉倒了些紧茶杯中,故意放软声音道:“加些陈皮能润肺解燥,王爷喝着试试。”
豫王挑眉一笑,缓缓端起茶杯吹着上面的热气道:“好,总不能辜负你的一番心意。”
散着陈皮味道的白雾一路飘下去,弥漫得前排皆是茶香,李儋元翻书的手指似乎抖了抖,面容却丝毫不变,只是死死盯着手中的书页,可直到豫王的讲书声扑散茶香,都未再翻过一页。
讲完一节后,豫王端起茶水润了润喉,又让满座的仕子开始抄写书中段落,以往这时安岚都会偷闲一会儿,顺便想想方才有哪些不明,再像豫王请教。
可今日豫王却笑看着她,站起在桌案上铺开一张宣纸道:“我好像从未看过你的字,你就在我这儿抄一段吧。”
安岚耸耸肩,提笔蘸墨开始在纸上誊写,谁知刚写了一句,豫王却贴在她身后,伸手捉住了她的手腕,微微弯腰道:“‘书贵瘦硬方通神’字要有字的风骨,你下笔太柔,手腕力量不够,以后还需多练才是。”
他其声朗朗,态度自若,任谁看来都是位指点弟子的严师,可只有安岚能感受到他扑在自己颈后的热气,被他握住的手腕立即僵住,正飞快盘算着怎样挣脱才不会引人注目,又听他在耳边轻声道:“不怪为师了?”
这时,突然听见前方传来一声绢纸的撕拉声,豫王抬头望过去,只见李儋元将毫笔往桌上一扔道:“抱歉,用力太过,将纸划破了。”
豫王刚一皱眉,手心里滑嫩的鱼儿立即溜走,抽了张新知纸铺在李儋元面前,再走回来时,便摆出一副恭顺的态度道:“谢王爷指教,我明白该怎么写了。”
豫王暗自咬了咬牙,也没理由再去“指导”,只是搬了张椅子坐在旁边,盯着她继续誊写完毕。直到整堂课上完,他又挡在正准备开溜的安岚面前,手往旁边一指道:“帮我把那些一起拿走。”
安岚又瞥了眼始终未看这边一眼的李儋元,心里堵得慌,抱起书卷跟着豫王走了出去。
李儋元正将书收进书箱,收得极慢,也不让书童帮忙,一本、两本直到桌角只剩那张被划破叠起的纸。他将那张纸慢慢揉起,直到全压紧得不留一丝空隙,心里那股愚蠢的冲动还未散去。
他阖上眼重重吐了口气,然后将那团纸扔在了地上,腾地站起身,飞快地追了出去。
可走遍回廊,穿过所有坊楼,他根本没找见安岚和豫王的影子,心里越来越慌张,他究竟带她去了哪儿?她是自愿跟着他去的吗?
散学的学子监里挤满了相似的人群,李儋元焦急地在人群中撞进撞出,不一会儿已经是气喘吁吁,几乎难以再走下去,他扶着栏杆大口喘息,对自己的任性懊恼不已:她那么依赖自己,哪怕是当哥哥也好,他怎能如此冷落她,明知道那人心机深沉,还放任她与他接近。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个熟悉的声音:“三殿下,你坐在这里干嘛?”
提了许久的心终于放下,李儋元努力让气息平顺下来,缓缓转头过去,却只看见豫王孤身一人站在那里,用探究的眼神盯着他。
最终,他是被豫王派人给送出了国子监,虽然他什么都没问,可豫王还是在离开时说了句:“她已经走了。”
那位国子监的官员将李儋元送到马车旁就离开,李儋元想起方才自己的糗态,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她那么聪明,并不是少了他就不行。
边想边掀开车帘,突然看见里面露出一张俏生生的小脸,杏核般眸子的巴巴地黏在他身上道:“阿元哥哥,我们讲和好不好。”
李儋元连忙偏头,生怕自己脸上的笑显露的太明显,可扶着车帘微颤的双肩却出卖了他,安岚伸出个脑袋去找他的脸,然后嘻嘻笑着道:“那你笑就是代表答应了啊!”
李儋元没忍住揉了把她的头发,然后迈步上车,想了想,又冲车夫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把车赶慢一些。
于是两匹骏马开始悠闲地在官道上迈步,车夫抱着胸打了个呵欠,身后的车厢里,李儋元歪靠在锦垫上,看面前的人儿已经没心没肺地在车里找东西吃,忍不住又抬起嘴角问:“你不是陪豫王送东西,怎么跑这儿来了。”
安岚寻到些花生剥着塞进嘴里,愤愤不平地控诉道:“我寻到个理由就溜了啊。本来在牌楼那里等你,谁知你一直不出来,我又怕你其实已经走了,跑到这里看见你的马车才安心,我想守着你的马车总没错,就让我家的车夫先回去了。”
她一口气说完,目光往桌案上扫去,才发现李儋元已经含着笑替她剥好了一盘子花生仁,又倒了些蜂蜜给她蘸着吃。心里甜了甜,赶紧扔了颗进口里,边嚼边质问道:“你到底跑哪儿去了,害我等了这么久!”
她倒不觉得等他是件很丢脸的事,只是坐在车上的时候,心里上下忐忑,又担心他会不会出了事,担心他会不理他,那滋味可真太不好受。
她一心一意等他解释,谁知李儋元拍了拍手上的花生屑,重新坐直望着她,轻轻说了句:“对不起。”
安岚一颗花生停在口里忘了嚼,眨了眨眼,撞见他眼里满盈的真诚,蜂蜜的甜意在舌尖化开,让她立即垂下头来,生怕脸颊会莫名烧烫。
慌乱的目光,仿佛惦着脚的小人,跳到裹在透亮的蜜蜂酱里脆白仁儿上,夹起一颗硬塞进他嘴里,笑着道:“你剥了这么多,自己尝尝。”
可她很快发现这话不妥,还未来得及收回,却看见他笑着嚼起道:“不错。”
不知为何,两人靠在微微颠簸的车厢上,都希望这一路能走得更慢一些。可两匹马,八只蹄,再怎么悠哉漫步,也还是走到了侯府所在的巷外,熟悉的那条坊市上。
安岚挑起一些车帘,望着一间间店铺朝后挪去,内心莫名失落,突然大声道:“三殿下,那家铺子的杏花糕特别好吃,我去买些给你吃吧。”
她才不管这人吃不吃甜食,硬是叫停了马车,刚掀开车帘,李儋元也跟着站起,柔声道:“我陪你一起去。”
于是两人穿街过巷,故意放慢步子往前走,直到磨蹭地进了那铺子里,安岚刚高声喊着:“包两盒杏花糕。”李儋元已经掏出张银票放在柜台上。
安岚瞥了眼上面的数字,噗嗤一笑,“哪要的了这么多钱。”
李儋元觉得有点没面子,可依旧拗着贵公子的架子,下巴往旁边一点:“那你就多买些走。”
安岚快被他打败了,她买再多还能把这店买空不成,硬着头皮又拿了几样贵的,掌柜找钱时几乎是咬牙切齿,想着这是哪家的纨绔来砸场子。
最后,两人拎着大包小包走出店铺,安岚却仿佛来了兴致,心说反正他还有不少钱,干脆多逛逛,李儋元也不多言,只是默默跟在她身后。
可逛了几家,安岚却没看到什么中意的玩意儿,直到走出一家首饰店,突然从旁窜出一个道士模样的长须老者,挺着脖子,乜着眼,拦在两人面前道:“两位暂且留步。”
安岚知道这些店铺外,总有些等着检漏的游商出没,是以并没有太当回事,只是拖着李儋元继续往前走。谁知那道士竟掏出一只殷红镶边的玉佩出来。
血玉本就是市面上难见的稀罕物,何况这玉佩做得十分精巧,让安岚一看就心生喜爱,可她很快掩下眸间闪过的兴奋之色,故意板起脸问:“你这玉佩怎么卖?”
那道士捋了捋胡子,一脸骄傲地道:“五百两银子,只赠有缘人。”
安岚噗地笑出来,又板起脸道:“大叔,你真以为我是冤大头啊,这高原血玉世间难见,若是真的,会只落在你一个云游道人手里,随随便便几百两卖出去。若是假的,就这么块染色玉佩,竟然要五百两银子,简直是狮子大开口,不知所谓。”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