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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寿宫的寝殿里,立了块巨大的西洋镜,太后一头长发垂在沈嬷嬷手里,象牙梳从头顶滑下来,不经意间从乌缎中带下一根白发,沈嬷嬷一脸惊慌地把白发偷偷往后扔,太后的凤眸从镜子里瞥过来,懒懒道:“不用藏了,往后多了,你也藏不住。”
安岚走进门时,恰好撞见这一幕,同行的汤芷晴显得有点尴尬,她却明白这时万万不可表现得太看重,于是大方地走进去,向太后福了一福道:“安岚向太后请安。”
太后冲她笑了笑,然后叹了口气道:“还是你这样的年纪好,朝花晨露,正值盛放之时。哎,难怪人家总说韶华易逝,怎么哀家还未察觉,白发就爬上了头。”
安岚笑着上前,自然地接过沈嬷嬷手里的梳子给太后梳着头发道:“安岚倒羡慕太后这般的从容淡然和周身的雍容气度,也不知我要修炼多少年,才能有太后一半风采呢。”
太后笑得愈发开心,摸了把她的手道:“你莫要哄我开心了,哀家现在也不想什么了,无非想要用这把老骨头,为子孙送去些福荫庇护。”
安岚握着玉梳的手停了停,不知为何,总觉得这句话听起来意有所指。这时太后摸了摸盘了一半的鬓发,问道:“对了,你那盒头膏可带来了?”
安岚连忙将盒子拿出递过去,太后打开后,用护甲挑了一小块放在鼻下闻了闻,赞许笑道:“就是这个味道,你加了什么?”
“加了茱萸子的粉末,还有蜂蜜,所以闻起来会带些许甜味。”安岚笑着把盒子接回来,又听太后饶有兴致道:“你帮我擦在头上好不好。”
见安岚露出迟疑表情,太后一撩袍边打趣道:“怎么?怕不会打扮我这个老太婆。”
安岚连忙摇头,然后挖着那盒头膏往太后乌云般的发上抹,然后沈嬷嬷走过来,替太后将发髻盘好。
太后坐回椅上,问了她与汤司饰调香的进度,然后便按着额头,说有些头疼,让沈嬷嬷带着两人出去。
安岚在迈出殿门前,回头望了眼太后的脸色,心头的不安愈发扩大,果然她还没走出宫道,身后就传来宫女们的惊呼声:“太后晕倒了!”
宫柱上彩漆画出的腾龙,被日光照得有些狰狞,四脚仿佛离了柱身,沉沉将安岚压下。旁边的沈嬷嬷脸色巨变,将她的胳膊一拉道:“王妃快回去看看吧。”
这一回去,就再也没有出来,太后昏迷不醒,闻讯赶来的皇后急得差点将太医院给全搬过来,永寿宫的宫女跪成一排,各个泣不成声,被皇后一个个审讯。
安岚始终坐在床边,尽足孙媳妇儿的本分,一刻不离地守着太后。终于,她听见沈嬷嬷被皇后扇了个巴掌责令她件件事都要交代,然后便醒悟般从桌上拿起安岚带来的香膏道:“还还有太后在昏迷前,用过这盒香膏。”
一名太医连忙将香膏接过去,仔细辨别一番,再派人把房里的香炉全检查了一边,然后跪下道:“这头膏里加了犀牛角,是至寒之物,再加上房内熏香用了白芍,正好能加重犀牛角的效用。太后本就有头疾,被这寒物从发间渗进去,便会造成昏迷不醒之症。”
皇后双目圆睁,咬着牙一拍桌案:“这香膏是谁拿来的?”
沈嬷嬷浑身发抖不敢说话,安岚拉了拉裙摆走过来,挺直腰跪在太后面前道:“是臣妾拿过来的。”
皇后一脸不敢置信,指着她的手都在抖:“是你!你为何为何敢暗害太后?”
安岚直视着她,声音柔和却坚定:“臣妾绝没害过太后,那香膏里根本没加犀牛角。”
皇后冷笑一声,用脚踢了下沈嬷嬷道:“我再问你一次,这香膏是不是王妃拿来的?”
沈嬷嬷哭得一脸鼻涕,伏在地上道:“是啊,而且还是王妃亲自给太后擦在发上的。”
皇后按着胸口抽了口气,对着安岚道:“你拿来的香膏,又亲手给太后擦上去,还想怎么狡辩?莫非你想说是太医院冤枉你?”
安岚昂着头道:“这香膏绝对没有任何问题,至于犀牛粉,我不知是何人加进去的。”
皇后皱起眉头,又连着审问了汤芷晴和几个宫女,都坚称除了睿王妃,谁也没碰过那香膏,她紧紧抓着桌沿,“既然你打死不认,也莫要怪本宫的心狠,德安,把睿王妃请到我宫里去,一定得问出个结果。”
那名叫做德安的太监总管垂着头走出来,看了眼跪在地上,脸上却不带任何怯弱的王妃,挠了挠头道:“劳烦王妃跟我走一趟。”
安岚脸色始终未变,抬眸看了他一眼,却并不起身,只是铮铮然道:“臣妾所说绝无虚言,皇后若不信,有个人可以为臣妾做证。”
当看见自己最疼爱的外甥女走进门来,扫了眼跪在满地扔在啜泣的宫女,又看见躺在床上的太后,内心越发惊恐,连忙对皇后行礼道:“给姨母请安。”然后又怯怯地问了句:“姨母,太后她怎么了?”
皇后这时头疼的很,跪在地上那人,腰挺得直直,一副成竹在胸的姿态,连带着对钟毓秀都没法有好口气,没理会她的问题,直接开口问道:“睿王妃说,你能证明她调配的那盒香膏里面没有加犀牛角?”
钟毓秀眨了眨眼,问:“香膏?是今早擦在我头上的那盒吗?”
皇后的脸色顿时变了,安岚的脸上浮起个几不可见的笑容,再沉下表情抬头道:“臣妾出门前,想试试这香膏的味道,便顺手在钟二小姐的头发上和发簪上都抹了些,太医院只想法子验一验,就知道我的香膏里究竟有没有犀牛粉。钟二小姐和我房里的两名宫女,都能证明它们出自同一盒香膏,我并未调换过。”
皇后嘴角绷紧,对钟毓秀咬着牙道:“秀儿,你可想清楚了,究竟是不是这么回事,莫要被人利用,牵连到不该牵连到的麻烦里。”
钟毓秀一脸笃定:“就是岚姐姐说得这样,今早发生的事,我记性再差也不会忘得。”
皇后扶着额头想了想,过了会儿,便对着安岚恨恨道:“可你也可能在来永寿宫的路上调换,或者临时加进去。”
安岚一脸淡然:“皇后大可以找人来搜我的身,看是否有另一盒香膏的存在。”
皇后死死盯着她,终是把心一横,摆出强硬态度道:“这件事疑点重重,先把睿王妃带回我宫里,再好好查证。”
“等等!”一袭明黄色的袍角扫进来,成帝终于散了朝,忙不迭地赶了过来,不顾跪了满地的人,首先走到太后床边,一脸焦急地向太医询问了母后的病症,听说并无性命之忧,才稍稍松了口气。撩袍转身走到皇后旁边坐下,对着安岚道:“你再说一次,究竟是怎么回事。”
安岚暗自松了口气,明明白白把这件事又说了遍,成帝瞥了眼皇后道:“你说的对,这件事确实疑点重重,在证据未明之前,就把人带到你宫里去不妥。”他又看了眼安岚道:“不如这样,你还是回你住的命妇院,只是事情未查实之前,不许出门,也不许见任何人,包括皇儿。”
安岚明白这已经是对她最好的安排,连忙低头道:“谢父皇开恩。”
一个时辰后,睿王府的马车飞快地跑到城门前,在行到东直门前,李儋元沉着脸被蒋公公扶着下了马车,正要换轿去面圣,面前却突然出现一个人。
豫王明显已经在这里等了他许久,不由分手把他拉到一边道:“皇侄千万不可冲动,这件事,明是冲着她,暗里,可确实为了对付你。”
第101章()
东直门前;绣着“睿”字的黑色帷布;在风中被吹得像夜色下的潮涌。
李儋元始终没法按下焦躁的情绪;使劲按着手上的扳指;瞥着对面那人道:“皇叔硬是要把我留在这里;究竟要说什么?”
豫王撩起布帘往外看了眼;见蒋公公尽职地守在车外;旁边并无其他人,才叹了口气道:“我明白你担心她的安危,不过你应该也收到消息;她现在尚能自保,而且皇兄下了令不许你们见面。太后还昏迷不醒,以皇兄现在的心情;你贸然冲进去要人;只怕救不了她,反而让自己中了她们的计。”
李儋元冷哼一声:“皇叔当然能镇定处之。毕竟处心积虑;让皇后把我们夫妻俩分开;难道不是因为皇叔你的计谋吗?”
李徽的眼眯起来;声音立即冷下来:“皇侄这么说;倒是本王害岚儿到如此下场了。”
李儋元身体往前压;眼神丝毫不让地提醒:“皇叔现在最好叫她一声侄媳。”
车窗外的蒋公公抱着胳膊,也不知是因为夹道里吹来寒风;还是因为从车里溜出的剑拔弩张气氛,他偏头看了眼;又缩起脖子猛打了个哆嗦。
隔着薄薄的车厢;最终是李徽先恢复了冷静,他垂眸叩着案上锦布,意外地坦诚道:“没错,是我让埋伏在太子身边的人怂恿他去求皇后,让她想个对付你们的法子。皇侄应该也明白,这半年来,皇兄为你明里暗里做了多少事,你大婚他都亲自带着沈妃去府里为你撑腰。再加上他近年打压徐氏的动作越来越明显,太子一派早就草木皆兵。你这些年一直清心寡欲,他们能捉到的弱点,也不过就是岚咳王妃而已。所以无论我做不做这些事,他们都不可能轻易放过王妃,倒不如先发制人,蛇不主动露头,再怎么等,也没法找到七寸,一招毙命。”
李儋元仍是冷笑:“徐氏早成百死不僵之势,更别提太后还在,她绝不可能不保徐家,不知皇叔想要怎么一招毙命?”
李徽转动着手腕上的珠串道:“我既然敢赌,必定是有全盘计划。不过皇叔一心为你谋划,三皇侄也得动用你在宫里埋下多年的棋子,与我配合。这一次,务必将太子连根端起,不然便再不会有其他机会。”
李儋元看了他许久,终是深吸口气允诺道:“好。但无论如何,我要保住我夫人的安全。”
李徽的眸色一沉,偏过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脸上的阴霾,一字一句道:“你只需记得,比任何人都在乎她的安全。”
一场对谈后,马车被孤零零地留在了东直门前,李儋元拢紧斗篷,和蒋公公沿着宫道往前走,见左右无人,压低声问:“你都听到了,觉得如何?”
蒋公公往手心呵了口热气道:“豫王爷费尽心思做这一切,必定不是为了殿下你。”
李儋元失笑:“他当然不是为了我,只是几个兄弟里,唯有我身后没有靠山,能够为他掌控。”
蒋公公压低了声道:“所以老奴认为,王爷既然有这个心思助您上位,自然也准备好对策,坐享最后的渔人之利。只是王爷的手段太狠,三殿下不可不防啊。”
李儋元嘴角挑起:“我既然选择和他坐一条船,就没想过要一个人下来,无非是斗到底而已。“他握拳咳嗽了声,又叹口气道:“可我现在最担心的,还是她究竟怎样了。”
他不知宫里,还有人与他有着同样的担心。肖淮今日正好散值,但宫里戒备森严,他身为成帝身边的侍卫,怎么也没有理由去到太后的康寿宫里,更何况是已成禁地的命妇院。
正当他为安岚的安危担忧时,突然收到熟悉的信号,连忙跑出房门,果然在宫墙旁看见一个穿着紫袍的背影,连忙屈膝行礼道:“王爷有何吩?。”
李徽回头,意味深长地上下打量着他,然后走过去道:“本王和皇兄说了,你把腰牌留下,陪我出宫去一趟。”
见肖淮抬头疑惑地看着他,李徽抖了抖袖口弯腰道:“有人要见你。”
直到走进那间熟悉的酒肆,肖淮才明白,要见他的居然是春娘。推门进去的那一刻,李徽在他身旁轻声道:“她唯一的要求就是见你,无论她要做什么,你都得答应她。”然后便掩上门转身走下阶梯。
肖淮微皱了下眉头,一进门便闻到股浓郁的酒味,铺了洒金洋红绒布的矮几旁,春娘露出光洁的手臂,纤美的脖颈弯出漂亮的线条,指甲上的蔻丹压在青瓷瓶颈上,仿佛美艳的蝴蝶,将羽翼黏在青色的花束上。
肖淮撩袍在她身旁坐下,往前倾身道:“你要见我?”
春娘一双美眸转过来,刚落在男人宽阔的肩膀上,便倏地涌出水雾,她腰肢轻拧,攀着桌沿爬过来,将后脑枕在肖淮盘起的膝上,将酡红又迷蒙的脸自下方正对着他,然后唇角漾开,勾起个绝美的笑容问:“肖淮,你觉得我美吗?”
肖淮的脸红了红,连忙抬头,本能地想把腿从她头下收回,可又想起豫王对他交代的,无论什么都能答应她。于是只轻咳一声问道:“你不冷吗?”
春娘愣了愣,随后明白过来,现在正值隆冬,房里虽烧了地热,可她却仍穿着纱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