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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哪里是让女子在家相夫教子,其学识不说比那些一心扑在科举,只会八股文的书呆子强上百倍,就是比一般士人也要高出一筹。
因而沐霖从心里头感激这个师父,对他极为敬重,从不违逆其意,今日她却难得地出言反驳道:“宁可直中取,不可曲中求。所谓牺牲,弟子做不来,这份重任弟子也当不了。”
李垣听罢,并未出言责备,反而愣了好一会儿神,良久,方满目凄苦地慨然道:“万事顺其自然罢。”
沐霖见此,暗自懊恼起来,想必师父又想起师娘了,她心中内疚,期期艾艾地唤了句,“师父。”
李垣却笑了笑,可神情间尽是落寞,他自嘲道:“当年我一心扑在学问上,整日一副‘普天之下,舍我其谁’的模样,自以为牺牲小我,匡济天下,家里全靠着你师娘打理,以至于她积劳成疾,舍我而去。我天天嚷着救世,却连一个她也救不了,她心里,必是怨我的。”
沐霖师娘宋氏,乃宋希祖独女,与李垣可谓青梅竹马,二人自小相识,同受业于宋希祖,后结为连理,感情甚笃,琴瑟和鸣,也算一段佳话。宋氏出身儒学世家,耳濡目染,见识颇不寻常,不仅时常在学问上提点李垣,在生活中也极为体贴。李垣学问虽好,可家境贫寒,偏偏又是个不通时务的人,于养家糊口一无所知。他喜交友,性子豪爽,对于财货银钱从不在意,整日里交友结社,与人淡道论政,家里的开支全靠宋氏纺织做工维持。
宋氏自小家境优渥,却从未嫌弃李垣,整日劳作养家也未曾有丝毫怨言。长年累月做工,加上她身子底子薄,便落下了病根,年不过三十就撒手人寰。宋氏去后,李垣痛不欲生,披麻戴孝,绝游迹,闭户三年不出。此后亦不再续娶,更断了他锐意功名的心思,隐居山林,云游四方。因宋氏是落了陈疾不治而亡,李垣更潜心钻研医术,尤擅妇科,后来便是一边着书立说,一边为人行医治病。
沐霖见李垣沉浸在悲伤中,忙出言劝解道:“师娘知道您的性子,又怎会怨您?”
此事压在李垣心中多年,懊恼悔恨自不必提,他只是笑笑,又接着前话对沐霖叹道:“做事但凡讲个心,一切随缘去罢。”
两人谈了许久,沐三和绿珠那边已把饭备好了,只见绿珠端来两盘青菜,一道是菠菜,一道却不知是什么,另有一碟腌菜,一碟花生米,沐三则端来一盘黄色的黏糊糊物体,又一人盛了一碗稀饭。
碗筷备齐了后,绿珠方唤道:“我当您叫我做饭该是有什么好吃的,找了半天,却只有这些,幸亏后院的菜园子还稀拉拉地长了几根秋菠菜,还有这个不知名的东西,我当是青菜便掐了一些,再看有个土墩子,一时好奇往下一挖竟出来这圆溜溜如石头似的东西,也不知能否食用。”
李垣见余人来了,也收回了情绪,听了绿珠唠唠叨叨的话一时先是哈哈一笑,“我只记得厨房的米缸里尚有几升米,这余下的倒也难为你了。”
绿珠听了夸奖心里一乐,可待李垣走近桌旁看了一眼,忽地哀叫起来:“你把我种的番薯〔1〕全刨了?”
绿珠一愣,茫然道:“什么番薯?”
李垣指了指被沐三端来的一坨东西,痛心疾首道:“这可是我一老友从南京带来的西洋物产,名为番薯,我种了几株,想看看长势如何,收成怎样,你倒是全刨了?”
被李垣这么大惊小怪的质问一番,闹得绿珠真以为犯了什么错,以为这是什么了不得的宝贝,心里有点泛虚,面上却赌气地拿起筷子,夹起那盘番薯藤吃了一口,愤愤道:“不就是几株破青菜嘛,我刨了吃又如何!”
李垣对番薯的属性,如何食用亦不甚了解,见她吃了这青藤毫无异状,一时暗自窃喜,嘿嘿一笑,“没事儿,你吃,你吃,这个对身体可是大补。”
沐霖在旁瞧出端倪,近些年来有不少西洋物产流入中国,莫如精巧器械,也有教俗土物。她儿时在京师也略有耳闻,只是后来迁居朔北,地处偏远,便知得少了。要说,汉唐之时,朔州连通西域,也是中西交通要道,只是近些年来,西域漠北被鞑靼占据,这条历经千年的商路也趋渐荒凉。如今西洋海运兴起,大多从番禺登岸,前往南京及南直隶府传教经商。只是东西风俗迥异,语言不通,今人对西传之物多有抵触,称之为奇技淫巧,就是连一些西洋日用吃食也斥为。
她想起宋元之时,棉花初传而来,世人多抵触,后由黄道婆改进,织成棉布,自后大行天下,比之丝绸更为耐用,做工也简易,普通人多用之,就是士大夫也争相购置。如今这番薯,或许亦将大利百姓,她思量一番,便执起筷子,夹了一点盘子里黏糊糊的红薯,尝了一口,略皱了眉头,俄尔又舒展开来,缓缓道:“绿珠,这道菜你是怎么做的?”
绿珠嗫嗫怯怯地道:“我见这东西生得奇怪,若说是果子也该长在树上,它偏埋在地里。我觉得晦气,便洗了几遍,又刨去皮,切碎后放了许多油和盐,大火抄了半天还硬邦邦的,我气得又兑了水,煮了一阵,这才软和了。”
沐霖听了却十分高兴,顾自说道:“这就对了,番薯甘甜可口,若是不放盐食之,当是味道极好。”
说完后,又忙问道:“你刨了多少,拿来我看看?”
“一株大概三四个罢,如苹果大小。”
不一会儿,沐三便去厨房将满是污泥的番薯拿来,沐霖接过一只,也顾不得清洗,直接用手掰开,生尝了一点。回味了片刻,立即喜笑颜开,与李垣对视一眼,兴奋道:“师父,这回难民当是有救了!”
李垣听罢,大笑一声,满是赞许道:“当日我初得此物,亦尝了一点,味道极好。便特意在山顶、山腰和山脚下各试种了几株,看此物适合在何处生长,产量如何。如今看来,这番薯不仅产量大,果实藤叶皆可食用,而且耐旱耐寒,极易生长。”
沐霖接着道:“如此番薯不仅适于平原,在贫瘠干旱的山地长势也极好,若将此物推而广之,这四处的荒山亦可开为耕地,以养百姓,川楚滇贵等高山深谷之地也可移民种植,不仅这些难民,还可以解中原地狭人绸之急。”
李垣满是喜色,笑着道:“不愧是我李垣的徒弟。”
不一会儿却又黯然下去,叹道:“只是这些事儿单凭你我是做不了的。起先,我走访承州知府向他提议推广此物,他嫌这东西晦气,不肯接纳,我又劝说乡民在各家试种一些,他们都传西洋的东西有毒,吃了会死人,无一人肯种。不管是赈济难民,还是推广番薯,若是朝廷没有出面,都寸步难行。”
以一人之力妄图改移风俗,确实难办,如今流民问题又迫在眉睫,粮食药材皆快用尽了,若无人出头这百姓可真算是没活路了。李垣叹气归叹气,不久又抖擞精神,对沐霖道:“拿笔墨来。”
沐霖忙去取来笔墨纸砚,只见李垣坐于饭桌前,执起狼毫,下笔如有神,不消半个时辰,洋洋洒洒数万言的论疏便已落成。他装入信封封合后递与沐霖,郑重交待道:“我与内阁大臣余良甫有些交情,你入京以后将此信交由余府,他为帝师,必能在朝里说上几句话。”
沐霖接过信封,只听李垣又叹道:“不管有用无用,你我总是尽力了。”
沐霖拿着这信封只觉得如千金重,这数万人的生计皆托付于此,她心里又不免有些自责黯然,方才她一句牺牲做不到,重任担不起,便将万民生死抛诸于外,实为自私自利之举。
绿珠见那师徒二人激动半天也不吃饭,如今气氛又莫名其妙地凝重起来,忙出言打哈哈道:“这饭菜都凉了,你们俩不饿,我还饿了呢!”
沐霖听了声音,这才回过神来,仔细将信收好,对绿珠抱歉一笑,几人这才落了坐用膳。
饭毕,洗漱一番,沐霖与绿珠便歇在了东边的屋里。明明这几天连日赶路,今日又忙了许久,该是累极,可沐霖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看着窗外,清辉玉寒,鸦鹊鸣叫声声入耳,山林里夜间极静,连枯叶落地的声音似乎都听得到,她一时更没了睡意。
绿珠这丫头一沾枕头倒头就睡,却因有些认床,夜里几番惊醒,模模糊糊地察觉到沐霖未睡,便迷迷糊糊地随口道:“姐姐,再不睡可会变丑的。”
第十九回 菩萨心妙手救稚童 济世愿慷慨解千金()
这几天难民中发热染疾的人越来越多,加上玉清山下施粥赈济的消息四散开来,难民蜂拥而至,李垣一人实在忙不开,据宫中选秀报到的日子尚远,沐霖便临时决定多留几日,跟李垣打个下手。
说是打下手,因患疾人数过多,二人并未在一处行医,一个在东头的难民棚,一个则在西头的。绿珠和沐三也没闲着,沐三帮着运药煎药,绿珠则帮着端药送药,又为沐霖跑跑腿。
一般发热倒是好治,每日都熬了一大锅姜汤,分与难民,以防寒气入侵,只是有些人还惹了旁的病,就须沐霖亲自诊脉开方。难民因长期缺衣少粮,又经受颠沛流离之苦,都患了大大小小的病。沐霖从早上一直忙到下午,连午饭都不及用,这病人还未看完。
如今日头已偏西,大约未时末,沐霖刚为一年过六旬的老人看了病,老人躺在破板子上,身上的衣服没有一块是好的,黑黝黝的脸上满是皱纹,枯柴般的身子佝偻着,因身体疼痛而呻吟不止,又时不时撕心裂肺的咳嗽。
从脉象看老人身子并无大病,咳嗽只因受了些风寒,疼痛却是由于长年劳累,落下病根,就像年久失修的破车,一时难以医治。虚弱则因极少食荤,身子虚,这几天更是连饭都没吃上,粥里没有油水,身子半分力气也无。
沐霖不免叹息,这病多半是累的,饿的,常年累月的旧疾她无能为力,由饥饿引起的虚弱她就是用仙药也缓解不了,如今能做的只能是开点止咳化痰的药,止住咳嗽。
写下方子,递给人去熬药,沐霖看了看因疼痛饥饿而不断呻吟的老人,心里泛着苦涩无奈,这是用药也治不好的,她只能转身离去。方摞开步子,就见绿珠端了粥来,递给她,嗔怪道:“方才特意留了点,你下次再到了正点不吃,可连这都没了。”
沐霖接过陶碗,只见稀稀拉拉的粥里全是水,米汤面上飘了几片切碎了的菜叶子,这样的粥又怎能饱肚子?这时候也谈不上讲究,沐霖接过碗,就坐在地上,吃完粥问道:“难民们每日只吃这些是不行的,煮粥时若放些猪油里头就好了,进了油水,身上的病自然也就好了。”
绿珠接过碗,“你的法子倒是好,既花费不了多少,又可沾些荤腥。可现如今别提什么油水,就是连粮食也撑不了多久。方才见施粥赈济的王老爷,守着那口空锅叹气连连,眉头都皱成一堆了,估摸着也是没法子了。”
沐霖听此只能缄默不语,这情况她如何不晓得,官府不开仓赈济,家底再丰厚的人家也低抵不过这般消耗。照说过了这么久,早该有地方官将灾情上报朝廷,可朝廷为何迟迟不见动静?亦或是朝廷已下达了公文,由于官员渎职贪墨,将赈济的钱粮私吞了?
沐霖左思右想理不出头绪,才将陶碗递给绿珠,就要起身接着去为难民治病,却被绿珠一把拉住,“你看你这几天累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歇一会儿再忙罢。”
从朔州一路赶至承州,颠簸多日不曾歇好,吃得也不好,这几日又连着为难民看病,忙得连饭都吃不上一口。沐霖脸上苍白,脑子也迷迷糊糊的一阵晕眩,可她还是强压住身体的不适,笑道:“不打紧,我自小习武,身子要比寻常人好。”
绿珠还欲再劝,却陡然听到一阵哀嚎之声,有人哭喊着救命,两人寻声而望,就见不远处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一圈。二人赶紧跑过去,拨开人群,只见一个妇人抱着个六七岁大的孩子坐在地上哭天抢地,那孩子面无血色,嘴唇干裂,满头大汗,双眼不停地翻着白眼,瘦弱的身子藏在一件满是补丁的灰布衣里抽搐不已。
绿珠看了一眼,叹道:“这孩子怕是快没命了。”
沐霖沉吟片刻,忙走上前蹲下,执起男孩儿的手腕诊脉。妇人一心扑在孩子上,并为注意到旁人,沐霖前来诊脉时才注意到这个衣着朴素,但样貌清秀,气质卓然的女子,她忙收起泪,如救命稻草般死死抓住沐霖的衣角,哀求道:“这位姑娘,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沐霖一边看脉,沉着眸子回道:“您放心,我会尽力医治。”
妇人见沐霖诊脉也不敢打搅,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