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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三的态度,却远不如他所想的那般激愤。她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随即无奈道:“人皆有罪,她罪不至死。反倒是魏三娘,弑母、杀姐、囚妹,罔顾人伦,丧天害理,当真是罪大恶极。只是她却是个聪明人,玩儿的都是阴招,很难抓到甚么把柄。你方才也说了,魏四娘之所以愤而拔钗,死死插进魏大脖子里,一方面是为了你,另一方面,也是她久被欺压,积怨已深。便是你当堂作证,也无法证明魏三所为,与魏四杀姐一案,有甚么直接关联。”
徐三娘低下头来,揉着自己那又被掐红的腕子,皱眉笑道:“此乃三十六计之三,借刀杀人是也。引风吹火,作壁上观,惹起血雨腥风,却又能全身而退,当真高明。这魏三娘,是个厉害人物。依我之见,岳氏丧女之后,已然消沉颓靡,难成气候,再过些年头,这寿春首富,便该换作是这魏三娘了。”
韩小犬闻言,又蹙眉问道:“那你以后,又是拨得甚么算盘?”
徐三听得此问,只是一笑,并不应答,转而反问道:“你呢?回了开封之后,你又有何打算?”
二人相对无言,唯有风雪静寂。徐三是不愿与他多说,而韩小犬则是见她不应,心中恼火,故而也憋着股劲儿,强忍着不说。
徐三娘缓缓抬眼,见那韩元琨紧抿薄唇,直直地盯着她,不由失笑,又弯腰起身,轻声道:“韩郎一去,不知何日再会。咱两个虽没甚么交情,但我总归是盼着你好的。以后气性小些,别老跟自己过不去了。魏府旧事,便当作过眼烟云,一并忘却了罢。”
听她说了“没甚么交情”这几个字后,韩元琨只觉得愈发恼火起来。他缓缓抬眼,眸光深晦,死死盯着那小娘子的俏丽脸庞,半晌过后,冷哼一声,挥了挥手,这便算作就此别过。
韩小犬可算将她看透了。这徐三娘,是个明白人,可谓是世事洞明,人情练达,只是不知为何,每每遇事,她却总是畏刀避剑,退缩不前。按理来说,她长于贫寒之家,生来聪慧机敏,又是锐意进取之人,该是抱负不凡才对,为何却只想着安于一隅,消极应付?
不过,恰如魏大所说,徐家的好日子,就快要到头了。穷则思变,到那时候,这徐三便是想以退为进,也是道尽途殚,再无退路。
徐三下车之后,韩小犬掀开车帘,抿唇而望,眼瞧着风雪之中,那小娘子裹着绣袄,迈入院内,而在门扇缝隙之间,则有一张男子的脸一闪而过。虽不过匆匆一瞥,但韩小犬也瞧得真切,那郎君生得一双桃花眼儿,水汪汪的,似颦未颦,很是招人。
韩小犬冷哼一声,骤地放下车帘。他倚靠车壁,抱着双臂,兀自思量起来。
先前他听魏大所说,这徐三在后山里,金屋藏娇,养了个贱籍郎君。她这些日子,熬油费火,营营逐逐,拼了命似地赚银子,多半也与那郎君脱不了干系。
只是魏大娘还说了,那蔡袁两家,早就盯上这卖花郎了——倒也不单单是为了膈应这徐三娘,而是那卖花郎亲手所种的似荷莲,自打被崔钿看过之后,这名头便传入了那有心人耳中。
若是能人花两得,对于这两户宦达人家来说,着实是桩便宜买卖。又能抢了徐三的心上人,致使鸳鸯离散,劳燕分飞,报了先前的官非之仇,又能借着似荷莲,在官家面前,显露头脸,这可真是一箭双雕,两全其美。
魏大娘知道个中究竟,可却因为不愿沾惹麻烦,而对徐三隐而不述。韩小犬对徐三瞒而不说,却怀的是另一番心思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心思。
风雪之中,车架辘辘而动,韩元琨轻轻抬手,拂去那睫羽之上,沾着的点点融雪,只觉得指间微湿,心上蓦然一动。他不由得缓缓勾唇,生出了一种预感来——他还会再见到徐三的。不在寿春,而在京都。一定会的,一定。
韩小犬脱身之后,重归京都,而魏府之案,不过数日,便已结清。魏四娘手刃亲姊,罪大恶极,被处之以极刑,而魏三娘则得偿所愿,非但除尽一切仇雠,更还得着了万贯家财、满堂金玉,及那里里外外的房产商铺。人生无定,世事如梦,大抵如是,莫能厘清。
却说暮去朝来,铜壶刻漏,转眼之间,已至清明时分。而依照这宋朝规矩,寒食节前后,足足要放上七日长假,其间则万万不可烧火炊食,只能吃些寒凉冷物。
只是众人皆放了假,得了闲,而这徐三娘,因干的是讼师行当,所以衙门不关门,她便也不能歇下。
这日里黄昏月上,她才从那事主的院落走出,因饮了些酒,故而有些微醺,幸而这户人家也是出手阔绰,她掂了掂手里头的荷囊,又借着月光一看,只见里头拢共装了有五个金锭,不由弯唇而笑,又将荷囊仔细收好。
徐三娘踏月而行,负手于后,仰起头来,眼望着众星罗列,月落夜阑,只觉得心间开阔,很是舒坦。
一来,她的银子,已经攒得差不多了,小一年来,食不暇饱,寝不遑安,总算是有所收获;二来,前两日她得了消息,崔钿告与她说,官家已经起驾,这一路走来,待到五月中时,约莫就会驾临寿春;三者,连月以来,她与晁四郎水乳交融,凤协鸾和,而那晁四郎的似荷莲,长势很是不错,及至暮春,多半也能如愿绽放。
这般想着,徐三很是高兴。归于家中之后,她又将事主赐下的吃食,一一拿出,唤了阿母及弟弟前来,且共品尝。那户人家给的吃食,都是应时之物,亦是寒食节前做出来的,诸如“寒具”、“子推”、“饧糖韵果”等,倒也十分可口美味。
那所谓饧糖韵果,其实就是麦芽糖人,填不饱肚子,不过是逗趣罢了。徐阿母也好,贞哥儿也罢,都不过是瞧上两眼,偏那唐玉藻,很爱这等玩物,拿在手中,便喜滋滋地不肯放下。
徐三娘闲坐院中,手持团扇,抵于红唇之下,笑吟吟地看着那小狐狸。那唐小郎见她看自己,自然是十分高兴,忙不迭地卖弄起来。他微启薄唇,伸出小舌,对着那糖人来回舔舐,徐三瞧着,不由失笑,连声斥他恶心,催他赶紧吃完,接着好似忽地想起了甚么,赶紧又道:
“清明到了,院子里那碗莲,也该翻盆了。明日晌午,我恰好无事,你便跟我一块儿,将那种藕取出来,重新栽种一番。”
唐玉藻一听,舔了两下唇边的糖渣,哼唧一声,只管应下。只是他这心里头,却又是泛起了酸劲儿来。那花是卖花郎的,凭什么要他来伺候?难不成以后那姓晁的进了门,也要他一同趋奉不成?大家都是贱籍出身,怎么偏他高出一头?
他这番心思,徐三自是不晓。她搁下团扇,微微蹙眉,低低嘟哝道:“今儿也不知是怎么了,人都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祸,我这左眼睛,一直跳个不停,实在教我不能心安。”
唐玉藻眯着桃花眼儿,凑上来道:“娘子,要不让奴给你揉揉?”
徐三扫他一眼,扯唇一笑,拿起团扇,冲他扇了两下,才要说话,忽地听得有人叫门。唐小郎撇了下嘴,连忙提步去开,抬眼一见,却是赵屠妇寻上门来。
这几日乃是寒食节,因而那豆腐摊子,暂时便也不用去摆。按理来说,这赵屠妇约莫也不会有甚么要紧事儿,非要登门叨扰不可。唐小郎见来者是她,也是有些诧异,连忙出声问道:“赵娘子深夜来访,却不知所为何事?”
赵屠妇眉头紧蹙,重重一叹,随即微声道:“且唤三娘过来,我有话要跟她交代。”
唐玉藻心中生疑,把着眼儿,匆匆一扫,见那妇人手里头捧着些衣物、书信,更是想不明白,只得依言转身,轻言慢语,唤了徐三前来。
赵屠妇将这徐三娘拉至门外,定定然看了她两眼,随即又是一叹,这才开口说道:“我长话短说,你可千万要挺住了。那晁稳婆毁了和你的约,将儿子送到贾府里头了。晁四的身契,已然落入了他家手里头。晁稳婆不想见你,便托我过来,把这契书归还于你,至于要赔付的银钱,隔日贾家也会送来。四郎背着他娘,又偷偷塞给我一件衣物,说是要交与你手中。我不解其意,只盼着你能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读者“甜竹君”;灌溉营养液+22017…06…2123:29:29
读者“我听说你”;灌溉营养液+502017…06…2111:54:42
读者“小禾”;灌溉营养液+12017…06…2023:25:43
读者“还是改名”;灌溉营养液+102017…06…1917:16:01
第57章 绿窗酒醒春如梦(一)()
绿窗酒醒春如梦(一)
贾府。晁稳婆。晁缃。
徐三攥紧了拳头,心绪不稳;胸口不住起伏。
她稍稍一想;便猜得了始末缘由。那贾府的贾雯雁;虽说是个痴儿;但却生在富贵之家,最不缺的便是银子;而偏偏那晁稳婆;最缺的就是银子。
十二金也好;一百金也罢,她徐三能给的,不过只有这么多。但是贾府却是不同;他们非但能给晁氏更多的银钱,甚至能将她要赔付给徐三的银钱,都能一并垫付。晁稳婆为了钱财;而将儿子送给贾府那傻子;亲手将他推入火坑,这确实是她能干得出来的事儿。
赵屠妇眉头紧蹙;眼见着徐三额角汗下;脸色发白;不由忧心不已。她正斟酌言语;欲要出言宽慰;便听得徐三急道:“我要去贾府!”
赵屠妇见她如此,疼怜不已,连忙一把扯住她;蹙眉道:“你去贾府做甚么?我今儿才知晓,前两日夜里头,晁四便被送过去了,而如今木已成舟,实难挽回了。这衣裳,却是他五六天前,塞给我的,说是你近日太忙,他见不着你,若是我去你家里头,又或是摆摊儿的时候,还请我捎带给你。那姓晁的婆娘,今儿才托我过来,为的就是要瞒住你,怕你打翻她的算盘。你现在去贾府,还有甚么用处?”
徐三一听这已然是前两夜的事,默然半晌,逼着自己冷静下来,随即低低说道:“阿姐说得对,我现在去贾府,确实没有半点儿用处。只是,就算木已成舟,我也要将舟拿回手里!晁四是我的人,他们实在欺人太甚!”
赵屠妇沉声劝道:“三娘,你莫怪我泼你冷水,只是晁四的身契,已然到了贾府手里头。他是贱籍出身,从此便任由贾府处置。你若是逼得急了,他们下起手来,定然是毫不怜惜。而贾家是何等势力,你又如何斗得过她家?依我来看三娘,晁四这事,怕是没有一分翻盘的可能了。我劝你,还是认栽罢。这样,对你,对晁四,都是好事。”
赵屠妇不知此中始末,自是不晓得晁四这事的背后,可不止贾氏一家,潜谋密算,从中捣鬼。但她说的这番话,却是不无道理。事已至此,她徐三娘,当真是甚么都做不得了。
但徐三,之所以是徐三,就在于她,从不肯低头认输。哪怕被逼到如此绝境,她也并未灰心丧气,萎靡不振,仍在想方设法,思索着回寰之机。
此时此刻,她的情绪,已然冷静了不少。徐三于月下负手而立,垂眸思量,半晌过后,低低说道:“我信得过四郎,我在这里发着愁,他定然也在想着法子。贾家是商贾出身,绝不会做赔本的买卖,他们一掷千金,买回晁四,多半为的是那一株绝无仅有的似荷莲。现如今似荷莲还未开花,如果四郎不去栽种,不付之以心血,那么它会否如期开花,可就说不定了。四郎若是以此要挟,或许便有了一分翻盘的可能。”
她稍稍一顿,又轻轻叹了口气,缓声道:“就如阿姐所言,若说我能做些甚么那确实是少之又少了。明日一大早,我就到衙门去,找知县娘子说会儿话,看看她有没有甚么法子。”
赵屠妇听得此言,蹙眉一想,又捧起手中的衣衫,疑声道:“那晁四塞给我的这衣裳,会不会藏了甚么玄机?”
徐三闻言,连忙捧了那衣衫在手,细细察看。这一件薄衫,乃是晁四郎平日里,最常穿的衣裳,此时叠得齐齐整整,瞧起来并无异样。
这一袭白衣,衲了几个补丁,洗得有几分发旧,普普通通,寻寻常常,徐三看了半晌,眉头紧蹙,却着实看不出有甚么玄机。她抱着那薄衫,细细思量,猛然之间,忆起一件事来。
十余日前,恰是初春时节,后山的花儿都开了,柳梢青浅,花萼红嫣,当真是美不胜收。那日她恰好得闲,便和晁四一起,在园子里赏花游逛。晁四还细细教了她,该如何种育浇灌这似荷莲。
那时候,她还和晁四笑闹,假作嗔怪,说他对这牡丹花,比对她还要上心,还说他才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晁四却是蹙起了眉,对她认真说道,就算这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