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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举将至,开封府内的状元局亦是愈发火热,便连唐小郎都按捺不住,从积攒下来的银钱里拿出二两,押到了徐姓上来。
徐挽澜先前写的那讨瑞王檄流传甚广,她暂代崔金钗为官之事,也入了有心人的耳中,因而在这开封府中,她也算是有些名气,押她的人虽不多,但拢共也有百十来个。
而被押的最多的姓氏,自然就是蒋姓。右相蒋沅,乃是当年省试的主考官,而她的女儿蒋平钏,身为官宦女子,明明不需科考即可封官,可却非要屈尊应考,与寒门书生一较高下。
蒋平钏非但有如此志气,更还才藻艳逸,名满京华,众人视她为状元之选,也是入情入理,寻常之至。
然而考试愈近,徐三娘便愈是静心。无论是大热之选的蒋平钏,还是曾胜她一筹的贾文燕,她眼中早已没了这些人,她的敌人,只剩一个——就是她自己。
芳菲四月时,雾收云卷,微雨如酥。徐挽澜由常缨陪着,手撑绿油纸伞,身背箱笼,朝着考场缓步行去,镇定自若,不见分毫慌张。
待到走至那考场大门前时,她站定身形,搁下箱笼,垂眸扫了一遍,眼见得笔墨俱全,填饱肚子用的点心吃食也在,这才安下心来,抬手去拿箱中的浮票。
所谓浮票,即是古代科举的准考证,省试之前,需由考生本人,去衙门申领。其上写的是考生的姓名,出身,外表详述,州试名次,省试座次,卷封字号等,且盖有三方官印,若是没了这个,她今日便进不得考场。
哪知徐三才一攥紧浮票,身边有一粗壮考生,便倏地撞了过来。徐三半蹲在地,抬眼一瞧,便见那女子的肥硕臀部,如泰山倾倒,朝着自己重重坐了过来。
第121章 鱼惊翠羽金鳞跃(一)()
鱼惊翠羽金鳞跃(一)
“唉——”徐挽澜一手拈起那水中浮票,眉头紧蹙;重重叹了口气。
那女子慌慌张张立起身来;口中忙不迭地连道不是;可那眼底深处;却又分明隐着一丝得意之色。
徐三瞥了她两眼,故意发起急来;揪着她不放;执意要跟她理论。那女人见她这小身板儿;跟自己一比,实在是瘦弱不堪,着实瞧不上她;抬手就往她两肩狠狠推去,欲要将她推倒于积雨之中。
哪知她推了两回,手上死命使劲;徐三娘却是站若丘山;岿然不动,眨着一双清亮的眼儿;似笑非笑地凝望着她。
那考生推着推着;忽地回过神来;察觉不对;再一回头;便见自己搁在不远处的箱笼,已然消失不见,左顾右盼;却是连个影儿都寻不着了。
这下该如何是好?箱笼若是没了,非但文房四宝、点心干粮全都丢了,便连最最要紧的浮票也寻不见了!她该要如何应考?
那考生急出了泪,呜咽起来,依次拉扯住人,问个不休。徐三瞥了她那厚实的背影两眼,啧啧而叹,随即自袖中抽出一张浮票,背好箱笼,掀摆迈步,登上石阶,这便安然走入了考场之中。
她虽不知那幕后黑手是谁,又是为何跟发了疯似的,非要让她死不可,但她也想明白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反正也没甚么可怕的。
那人若真是厉害,早就越过周文棠这院子,割下她这一颗好头颅了,哪里还会似如今这般,不停地收买不入流的闲人,使一些算不得高明的阴损招术?
前一夜里,徐三为防变故,备下了好几张浮票,也只有她自己,晓得哪一张才是真的。她想得明白,那个幕后之人,该也没那么大的本事,能潜进考场里动手,抑或是在她的卷子上做些手脚,那人能做工夫的地儿,也就是进考场之前那几千余步路。
徐挽澜安然过关,于考场之中执笔应试,而在竹林小轩之中,周文棠盘腿坐于檐下,一袭白衫,神色淡漠,噤然不语,正手执一方白绢,细细擦拭着手中那三尺长剑。
雨洗檐花,冉冉霏霏。韩小犬坐于蒲团之上,瞥了眼那檐下雨帘,眸中多了几分急躁,忍了又忍,终是开口,皱眉对周内侍说道:“中贵人,我早先便有猜论,今日之事,更是再添铁证,你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瞒过那小娘子不说?”
即如徐三所猜测的那般,周文棠的手下,确实掌管着当下这个宋朝最大的情报机构,韩小犬即是这机构中的一员,地位算不得高,但也能直接见着周文棠的面。
这一组织,名为“兔罝”,罝字音同居。兔罝这两个字,本意为捕捉兔子的笼网,乃是出自于诗经中的国风一篇。
诗经有言,“肃肃兔罝,施于中林。赳赳武夫,公侯腹心。”这话的意思就是说,将密密麻麻的捕兽网,施放于林子的最深处,而这些雄赳赳的武夫,正是公侯的好心腹。
周文棠起这个名字,可以说是十分贴切了。
一来,在这男人的眼中,情报即如狡兔,必须设网而捕。若是守株待兔,必将是一无所获。故而名为“兔罝”。
二来,“肃肃兔罝,施于中林”。兔罝的分支,遍布全国州府,棋布星罗,密密麻麻,正应了“肃肃”二字。而兔罝的存在,十余年里,步步深入,未曾曝露,便应了“中林”二字。
三来,兔罝之中,有女子亦有男子,周文棠自然是平等处之。但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被周内侍收拢的郎君,尤其是贱籍郎君,往往会对他更为忠心——因为他们没有别的更好的去路,替周文棠办事,起码能活出个人样。这便合了“赳赳武夫,公侯腹心”一句了。
当年山大王送信崔钿,让她代己救出韩元琨,一方面是因他与韩小犬确实交好,可另一方面,也要周文棠出手,他这信才能从深宫之中寄至淮南。
韩小犬重回开封府后,周内侍问过他在寿春的经历。韩小犬虽未曾直言,但周文棠有一双极为老道的眼睛,他已然瞧了出来,这韩元琨,心里头对徐三是动了情的。
既然他待她有意,那么他就会对她的事格外上心。若要调查是谁要对徐三下手,派韩元琨出马,当真是再合适不过。
即如周文棠所料,韩小犬在这事儿上头,还真是上心得很,虽说线索不多,但年节一过,他便来找了周文棠,说他有了怀疑对象——幕后黑手,定然是崔府中人,只可惜尚无如山铁证,唯有蛛丝马迹,从旁作辅。
今日徐挽澜在考场门口,跟常缨使了眼色,故意拖延时间,让常缨趁机盗走那考生的箱笼。箱笼送到韩小犬手上之后,他也是耳聪目明,心细如发,不多时便又发现了新的线索。
眼下他坐于周文棠身后,高抬下巴,很是自得地道:“头一回,那人买了刀手的命,玩的是杀人灭口,死无对证。第二回,她聪明了些,跟两边都不说真话,两个帮凶,都不晓得自己是在杀人。可这第三回,她实在倒霉,碰上了我。”
那幕后之人,晓得这考生接连考了十来年,都不曾得中,自然是十分心急,便寻了个很会吹嘘哄骗的江湖骗子,拿了一份三分真,七分假的试卷,找上了这考生,哄她对徐三出手,或是弄折她的胳膊,或是毁了她的浮票,只要事成,便会将其余几日的卷子,一并递到她手里头来。
那考生眼见得这试卷之上,有蒋沅笔迹,亦有官府印章,思来想去,便打算铤而走险。反正又不是杀人,拉下一个比自己厉害的考生,总归是对自己有好处的。
韩小犬随人到那考生所住的驿馆里一搜,没费甚么力气,便找出了这份试卷来。那卷子上写有蒋沅字迹,对比一番,一般无二,若是换做旁人,只怕就要以为是蒋氏要害徐三。可韩小犬鼻子灵,低头一闻,便察觉那墨香有异。
官宦子弟,最是讲究不过,临帖习字之时,用谁家的纸墨笔砚,都有极深的门道。卷子上的字迹,用的是南城一家墨阁的墨,算不得有名,亦不是上品,而蒋右相身居北城,尤擅书法,如何会选用南城的无名之墨?这卷上墨迹,分明是有意栽赃。
相较之下,崔氏正住在南城。前两回韩小犬便觉察出来,刀手也好,游人也罢,都与崔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今日出了这考生之事后,他已然认定了,想要徐挽澜死的人,正在崔氏门上。
韩小犬眉头越蹙越紧,眼见得周文棠噤然不语,愈发急切起来,复又出言道:“中贵人,此事我定然不会出错。那小娘子还与崔钿交好,却不知崔家人,想方设法要她性命!”
言及此处,他嗤笑一声,沉沉说道:“先前在寿春便是,她当那姓魏的婆娘是真朋友,人家却当她是马屁鬼,眼睁睁地瞧着她往火坑里钻,却连一丝风声都不给她透。这个徐三,向来识人不清,中贵人若是不与她说,只怕她迟早要被崔家害死。”
在韩小犬眼中,周文棠虽说惊才绝艳,萧洒出尘,令他钦服不已,但周内侍,说到底是个阉人,他压根儿不会将儿女私情这四个字,跟这个男人牵扯到一块儿去。
他见周文棠仍不言语,垂眸一思,又挑起眉来,沉沉说道:“中贵人是否以为,徐三还未曾于殿试拔得头筹,也不曾真正依附于贵人,所以不若先将此事瞒下,待她金榜题名,表了忠心,再跟她说崔氏之事?”
周文棠闻言,收剑入鞘,淡淡说道:“我知你对她,格外上心。但是元琨,你记好了,忠之一字,心是在最底下的,你首先要效忠的人,是我周文棠。”
韩小犬心上一凛,仰起头来,沉声说道:“内侍放心。若没有中贵人准许,我绝不会将崔氏之事,私下告诉那小娘子。崔家那边,我也不会打草惊蛇。”
周文棠满意勾唇,随即缓缓说道:“如你所言,三娘心性未坚,还需再试。她和罗氏、崔氏、蒋氏,乃至岐国公,都攀得上关系,我还信她不过。再者,崔钿与三娘乃是腹心之友,情真意切,断然不是作伪。若这幕后之人,果真是崔氏,那崔氏为何要杀她,尚还需你暗访明察。”
韩小犬闻言,赶忙拱手应下。他私心里想着再多留片刻,待到黄昏月上,便能等着徐三归来,见她一回,怎奈何周文棠言罢之后,又与他吩咐许多。韩小犬有事在身,自然不能多待,只得憾然而去。
这日里徐三打从考场回来之后,别过常缨,才要往自己那小院里走去,可谁知穿过花径之时,挑着灯笼,抬眼一扫,便见周文棠一袭玄色衣衫,长身玉立,正聚精凝神,静然低首,侍弄花草。
连日以来,她修文习武,无暇他顾,而唐小郎侍弄起花草,远不如伺候人时那般细致。思前虑后,她便将碗莲及通泉草,一并搬来了周文棠这里,请他帮忙照看。
徐三稍稍一思,步上前来,走至他身后,一边挑着绛红纱笼,为他照明,一边巧声笑道:“我倒想起来了,我那碗莲,还有通泉草,也都值钱得很,不多不少,正是八千两银子。”
周文棠挑起眉来,淡淡地凝视着她,缓缓说道:“怎么?莫不是白日没考好,过来跟我讨价还价了?”
徐三含笑轻声道:“你怕是要大失所望了,头一日考的是律法和策论,都是我拿手的,不可能考不好,更何况我今儿考得格外的好。我提起这八千两银子,也是想让中贵人莳花弄草之时,手脚轻些,多多留意,若是不小心出了甚么岔子,你可就要倒赔我八千两银子了。”
第122章 鱼惊翠羽金鳞跃(二)()
鱼惊翠羽金鳞跃(二)
徐三原本想拿话儿压他一回,不曾想反被周文棠将了一军。她眨了两下眼儿;笑眯眯地道:“周内侍用得着跟我讨好处?我一穷二白;小老百姓一个;哪儿比得上咱中贵人;开封府有宅子,宅子里有钱引子;要甚么有甚么;就不必惦记我这点儿好处了。”
周文棠勾起唇角;淡淡说道:“尺之木必有节目,寸之玉必有瑕瓋。三娘的这点儿好处,我还真惦记着呢。”
周文棠弄罢花草;缓缓转身,踏上石径。徐三跟在他身侧,手提绛红灯笼;稍一思量;抬起眼来,径直问道:“今日那考生的事儿;可曾有些眉目?”
周内侍沉声应道:“与之前无异;没甚么踪迹可循。”
徐三笑了一下;随即缓缓说道:“你又何需瞒我呢?那人三番两次;找的都是游荡闲散之辈;或是不入流的刀手,或是耍滑头的生徒。若是连这些闲人,你都探不出底儿;那你就不是周内侍了。”
周文棠闻言,沉声笑道:“那我是谁?”
徐三稍稍仰头,瞥了两眼身侧的男人。他不愿告诉她幕后黑手乃是何人,徐三可以理解,毕竟一来,她未曾登科及第,位列三甲,二来,她虽有心投靠,但周文棠乃是谨慎之人,轻易信她不得。
只有当她有了一定价值,并且愿意为他所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