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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草无根,谋事在人。她坚信,只要她去做,她一定能够做成。终有一日,她会站在权力的顶点,扭转时代的狂潮。
五日过后,即是放榜之日。因着秦娇娥心绪不稳,不敢独自一个,等候消息,徐三便早先应了下来,拉上恰好无事的常缨,陪着秦娇娥,在驿馆前等人送信儿。
开封府这报喜的规矩,与寿春县内倒是有些不同。在寿春之时,都是县衙派人,挨门挨户,给新科举人依次报喜,但在这开封府中,由于考生人数众多,衙门管不过来,因而考生只有两种选择——要么自己挤进人堆,自黄榜之中,寻找自己的名姓,除此之外,便只能花钱雇人,抑或是买通试吏,替自己察看名次。
秦娇娥跟她家大姐儿,虽是同胞姊妹,走的却不甚亲近,连住数月之后,更是相看两厌。因而今日放榜,姊妹两个各雇了一个报子,姐姐待在楼上屋里头,小妹则等在驿馆堂中,足可见得二人之疏离。
这日里开封府内,热闹非凡,坊间百姓见着了面,都要聊上几句科举,互问对方,可曾押了状元局,若是押了,又是押了何人姓氏。
徐挽澜坐在堂中角落,轻抿茶水,耳听得堂中闲客,言来语往,说了不少热门人选蒋平钏的八卦旧事,越听越觉得有些兴味。她正吃着茶点,竖着耳朵,忽地听得秦娇娥尖叫一声,不由得吓了一跳,赶忙回头朝着秦小娘子看了过去。
她咽下点心,定睛一望,却原来是秦娇娥雇的那报子来了。那来报喜的妇人满头大汗,瞧这模样,喜眉笑眼,殷勤得很,徐三上下一扫,心里头已然有了数。
果不其然,那妇人一开口,便如徐三先前所说的那般,秦娇娥律法一门考的不错,出人远矣,走了“特奏名”的路子,算作是专科人才。
凭着“特奏名”中的律法一门进录之后,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即所谓三法司,还会有一轮三司会试,说白了,就是面试。
面试的通过率很高,基本上只要去了,便会被授以官职。虽说这官职的品阶往往不是很高,但无论如何,也算是从千军万马的科举考试中冒出了头,不枉十年寒窗,日夜苦读。
第126章 金殿试回新折桂(二)()
金殿试回新折桂(二)
眼见得秦娇娥欣喜若狂,徐三也不由露出了笑容来;陪在她身边;连声贺喜;又与她开着玩笑;说是“苟富贵,勿相忘”;她日后若在三法司中青云直上;可千万不能忘了今时今日;她陪着她等候报信的恩情。
秦娇娥闻言,神色骤然认真起来,一把紧紧握住徐三的手;凝声说道:“这是自然。三娘,虽说我觉得,你入了官场之后;必将如蛟龙得水;一鸣惊人,用不着我相帮相扶。但只要你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定然会急尔所忧;倾力相助。”
徐三一怔;反手握住她的手儿;含笑轻道:“瞧你说的;好似我已经进了官场似的。我的报喜之人,可都还没露面呢。指不定风水轮流转,你考上了;我却落了第。”
秦娇娥抿唇而笑,高声说道:“得了。你若考不上,那才真是有鬼了。”
她边笑着,边稍稍侧身,不动声色,朝着楼上瞥了两眼。徐三看在眼中,自是知道她的心思——秦氏姊妹二人,秦娇蕊向来压她一头,之前二人对题之时,秦家大姐儿也对她百般讥讽,非说她答的不对。现如今秦娇娥中了特奏名,却不知秦娇蕊又是怎样一般情形。
徐三眼睑低垂,不由轻轻勾唇。
既然她和秦娇娥答对了,这就说明,秦家大姐儿答的全然跑偏了。至少在律法一门,她定然是考的不怎么样。
徐三缓缓抬眼,瞥了一眼门口,瞧见有个高瘦妇人,耷拉着眉眼,正一边抹着汗,一边往堂中走来。这妇人来了驿馆,却并不寻伙计问话,可见既不是来吃茶的,亦不是来住店的,徐三心里有了计较,赶忙步上前去,将那妇人拦了下来。
她上下一扫,随即含笑问道:“阿姐今日来此,可是给人报喜送信儿的?”
那妇人扫她两眼,唔了一声,虽爱答不理,却也并未绕过徐三,急步上前。徐三心思通透,当即自袖中摸出一小块碎银,递到那妇人手心里去,口中则沉声问道:“你是要给何人报信?”
那妇人本就是被雇来的报子,自然是见钱眼开。她收了碎银,稍一掂量,随即眉开眼笑,低低说道:“我是给楼上那秦娘子送信儿的。秦娇蕊,娇滴滴的娇,花蕊的蕊,娘子该也识得才是。”
徐三勾唇,含笑轻声道:“你倒机灵。我问你,她考的如何?”
那妇人挤着眼,瘪着嘴,摇头道:“不好不好。没考中。这乌泱泱的几千书生,要想考到前二百来名,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徐三笑了笑,又摸了一块碎银,交到那妇人手中。那妇人收拢五指,包住银两,自然是喜笑颜开——照理来说,唯有考生皇榜题名,报喜之人才能得着赏钱。不曾想她今日倒是让财神点中,报忧不报喜,也能收获颇丰。
妇人喜色难掩,更是殷勤了几分,赶忙抬起眼来,等着徐三吩咐。徐三却淡淡笑道:“大热天的,阿姐走街过巷,实是辛苦。你这差事,不若就交由我替你做罢。”
妇人稍一犹疑,想那秦娇蕊未曾考中,以后也不会久居京中,便是要来与她计较,也不知她的住处。思及此处,她抿唇一笑,应了下来,这便转头出了驿馆。
徐三勾唇一哂,缓缓上了二楼,走到秦娇蕊房前,抬手叩了两下门。那秦家大姐儿乃是强横自负之人,压根儿不觉得自己会考不中,此时听得叩门之声,也不急着来开,等到徐三敲了许久,她才不紧不慢,前来开门。
门扇一开,秦娇蕊抬眼一扫,不由柳眉倒竖,眯起眼来,冷笑道:“怎么是你?”
徐挽澜淡淡一笑,先悄悄迈步,抵住门板,生怕她骤然关门,将自己拒之门外。她瞥了秦家大姐儿两眼,故意重重叹了口气,随即眉头紧蹙,愁声说道:“秦举人啊秦举人,春风报罢,省试落第,你可该如何是好。我都替你发愁。”
秦娇蕊听得此语,面色骤然大变。
秦举人这三个字,此时此刻,竟如针扎一般,刺得她心头发痛。
她瞪大双目,死死剜了徐三一眼,猛地抬手,往她肩头按去,欲要狠狠推她一把。哪知徐三稳若丘山,任那秦家大姐儿怎么推搡,她都是纹丝不动,站如青松。
秦娇蕊吃了鳖,心急火燎,也顾不上再与她纠缠,连读书人的斯文也全丢了去,只尖声骂道:“你个贱人!竖子!小贼!骚骨头!浪蹄子!少来这儿寻你姑奶奶的衅!你以为我会信你的讹言谎语?我考的如何,我心里有数,用不着你在这儿胡说八道。”
她言罢之后,抬手就要关门,哪知徐三已然将那门死死抵住,面上笑眯眯地道:“娘子如若不信,倒不若去城门口亲眼看看黄榜。你雇的那报子,已被我哄回去了,你若是一心苦等,只怕要等到猴年马月。”
秦娇蕊哪里肯照她说的做,冷笑一声,这便要将伙计唤来,好赶走徐三。徐挽澜见状,趁她使劲之时,猛地收脚,秦娇蕊未能及时收力,啪地一声关上门的同时,额头也直直撞到了那木门之上。
徐三隔着门扇,隐隐听见她吃痛暗骂,不由得笑出声来,只转过身去,施施然下到堂中。她掀摆坐定,不急不慢,心里头清楚得很——秦娇蕊现如今不过是强撑罢了,说是不信她的胡话,其实已然坐不住了。要不了多久,她就会亲自出门去看。
此时秦娇娥与常缨暂且上街,说是要买些吃食回来,徒留徐三一人,坐在驿馆堂中,慢悠悠地吃着茶点,等着秦家大姐儿下楼。
她眼睑低垂,摆弄着碗碟中的糖荔枝,忽而有些想吃周内侍藏在案下的红樱桃。哪知就在此时,一只手忽地出现,很是霸道地将她手中的糖荔枝夺了过去。
徐三一怔,顺着那分外结实的手臂往上一看,便见韩小犬坐在身侧,大口嚼着糖荔枝,眉头紧蹙,很是不满地嘟哝道:“这玩意儿腻得很,嚼着也粘牙,你怎么偏喜欢这个?”
徐三一笑,拈了个糖荔枝入口,含混说道:“你怎么来了?”
韩小犬冷哼一声,自怀中掏了一袋点心,看也不看徐三,径直塞到了她手里去。徐挽澜低下头来,扯开油纸一瞧,却见那袋子里包着的,正是她最喜欢的间道糖荔枝。
徐三笑了笑,挑眉说道:“哎哟,这可真是少见,你竟也有送我东西的时候。”
韩小犬目光闪烁,蹙眉说道:“今日我是你的报喜人。你中了头名,这就是我韩元琨的贺礼。”稍稍一顿,他又紧盯着徐三,沉声说道:“记好了,是给你的。不准给常缨吃,更不准给那小狐狸吃,就连中贵人,也不能让他吃了。”
徐三摇头失笑,韩小犬见她如此,却是有些气急,缠着她应了下来。二人正说着话儿,徐三抬眼一瞧,便见秦娇蕊阴沉着脸,提着裙据,步下楼来。她抿唇一笑,赶忙拍了韩小犬肩头一下,低声说道:“报喜人,还不赶紧同我报喜。”
韩小犬虽不明所以,却仍是依言照做,面上有些不大情愿,口中则高声说道:“捷报贵府徐氏挽澜,并列高中崇宁十一年开封省试第一名会元。”
他声音沉厚,中气十足,只要一张口,旁人便能听得清清楚楚。秦娇蕊听在耳中,难以置信,只死死瞪着徐挽澜,胸间起伏不定,半晌过后,急步出门,瞧这样子,还是不肯死心,只想到皇榜底下一探究竟。
徐挽澜凝视着秦娇蕊的背影,笑意渐收,眸色愈深。
秦娇蕊当初暗中布局,几番对她出手,更还连累晁缃惨死,她定然饶她不过。今日她是凭着才学,在省试中压她一头,待到日后,她入了官场,她要凭着权势,让她永远过不去省试,到死也是个区区举人,连她向来瞧不起的亲妹也比不过去。
徐三勾唇一笑,收回目光,只又与韩小犬随口说笑。二人如何拌嘴吵闹,暂且不提,却说转眼之间,槐花簌簌,轻黄缀粉,已是六月初时。
徐挽澜坐于竹林小轩之中,细细收整着书案上的佛经。这些佛经,均乃周文棠离宫之后,亲笔所书。徐三清楚,他花了这么多功夫,抄写这些佛家经籍,绝不是要陶情养性,待到六月六节时,多半就要派上用场。
她一袭杏色裙衫,鬓云斜坠,玉颈如雪,低头不语。周文棠坐于檐下,手拭长剑,缓缓抬眼,细细凝望着她的侧颜,视线在她身上来回游走,半晌过后,稍稍垂眸,沉沉说道:
“此处宅院,外人不知为我所有。兔罝诸人出入,走的也是其余偏道。洗象日过后,我重归宫苑,你可以继续住在此处。但是只要你被授以官职,这处院子,你就再不能白住,每个月都要给我银钱,不然我就将你扫地出门。”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
第127章 金殿试回新折桂(三)()
金殿试回新折桂(三)
徐三闻听此言,心头一噎;兀自腹诽道:只要她被授以官职;就必须开始给他交房租;他这副做派;还真像是她爹一样。等到女儿能自食其力了,就开始要求她反哺;她若是不给钱;那就是不孝女儿;非得被扫地出门不可。
她抿了抿唇,巧声笑道:“先前那状元局,但凡是押我的;手头的钱都翻了十五番。周内侍既然押了五千两银子,那就得了七万五千两,减去本金;那就是整整七万两。依我之见;这该算作是我替你赚的。中贵人既要收我钱,倒不若直接从这个钱里扣。”
这所谓状元局;有小状元局;和大状元局之分。小状元局;其实是会元局;赌的是省试头名。待到大状元局;可就不止是押会元的姓氏了,更还要赌三鼎甲的姓氏,若是名次不曾押准;也将会是血本无归。
周文棠淡淡说道:“这是两回事,不能混为一谈。小状元局押过了,这笔钱还要拿来押状元局。你若是没考中状元,就又欠了我七万两白银。”
徐三嘴角一抽,干脆不再多言。
她埋头整理罢了佛经,静静凝望着那纸上墨迹,只觉得周文棠的笔底功夫,当真是游云惊龙,笔力劲挺。她看着看着,不由有些出神,缓缓伸手,轻轻抚着那墨迹,忽然生出一个念头来——
千百余年过后,一切已成陈迹。朋党之争,朝堂倾轧,无论谁胜谁负,不管甚么主义、甚么意识形态,都将化作史书之中的寥寥几语,再不会有人过多留意。但是周文棠这一手书法,或许可以流传千古,不废江河。
她怔然出神之际,周文棠已然提剑起身,缓缓立在她身后,低头凝望着她那雪白长颈,低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