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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意山被分到的是丛华殿的栖雁苑。
他和黄公公刚走到丛华殿门口,就看到这里站了不少人。这些人中有太监也有宫人,但更多的却是小侍模样的少年或者青年。徐意山不得不承认,这些小侍都比他在宫人所见到的宫人们好看多了,看来洛帝的眼光还是很挑剔的。不过以他的审美来评判的话,所有的这些小侍都比不上只是宫人的慕清迤,因为后者身上干净的气质这些人都没有的。
黄公公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一拍油光水滑的脑门,对徐意山道:“咱家忘记带一件极重要的物什了,待咱家回宁祥宫取来。”
说罢,将行李往徐意山手上一塞,就扭着肥硕的身体往回走去,步伐还倒是不慢。
徐意何不了这黄公公,只能独自面对眼前的局面。
站在这群人最前面的是个穿着赭石色长袍,长相极艳丽的少年,徐意山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眼熟,越看越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
“你就是皇上新封的顾小侍吧?本君姓英,是专门带人来欢迎你的。”
徐意山一听他说话就想起来了,这么有标志性的尖细的声音和兰指,这人不正是自己进宫第一天注意过的那个英御侍么!
原来这蠢货还没给人整死,只是降级成了小侍。看他这风光的样子,想必在这福煦宫还是混得不错的,都能带人来给新人下马威了。
只是妃侍以下的君侍很少有称自己为“本君”的,因为地位不高的人如此自称很容易给人狂妄自大,恃宠而骄的印象。看来这个英小侍依旧是个缺心眼,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徐意山上前几步,拱手道:“在下正是顾思书,今日幸会诸位小侍,今后还望大家多多指教了。”
“想不到你竟长得如此丑陋,你究竟是如何成为皇上近年来唯一临幸的宫人的?还是说,陛下偶尔想换换口味,看看脸上有疤的丑人和我们有什么不同?”
“英小侍,你这话就说重了。顾小侍其实长得并不难看,仔细看的话也挺清秀的。就是浑身上下都带着下人的气息,穿的衣裳也是土里土气,怎么看都不像是戚太皇侍的宁祥宫出来的。”
“他哪里算是宁祥宫出来的,他之前分明是在御膳房打杂的,之后还去了司秋贵侍的霞飞宫。你们说,他算不算是三姓家奴?”
英小侍和站在他身后的蓝衣少年,你一言我一句,将贬得一文不值。可是徐意山丝毫不生气,反倒是觉得他们幼稚。这个英小侍虽然外表和司秋贵侍有几分相似,但是五官完全没有后者精致,阴柔有余而气势不足,差那个男人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你怎么不说话?”英小侍以兰指叉腰,吊着眼梢看着他。
“请诸位小侍为在下让一条路,待在下放完行李再依次拜会诸位。”
有两三个站得后面一些的小侍听完这话都退后了几步,而站在前面的小侍们则纹丝不动。
“请诸位让路,谢谢。”他又说了一遍,情况还是一样。
这群人果然唯英小侍马首是瞻么?
没有办法了,只能硬闯——他还不信他们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在这丛华殿门口打起来。
徐意山微提起长袍的下摆,刚要上第一步台阶,一只赭石色的宽袖拦在了他的面前。
他转过头去看那只袖子的主人,却感到右脸颊上一疼——
又流血了!
23。第二十二章()
不知道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过,他感到自己脸上的伤疤裂开了,粘稠的血液沿着伤痕的轨迹流淌到下颔,再不断滴落到地上。
他看着满脸得意的罪魁祸首,嘴角微微翘起。
“我想看看你的凶器,英小侍。”
少年似是没想到他能如此淡定,面上有些慌了。他本以为这个懦弱的宫人会和之前一样忍气吞声,这样的话自己正好再奚落他一番。可是现在
“什么凶器?本君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自己丑脸上的伤口裂了就怪别人,真是品行不端!”
“英小侍,得罪了。”
话音刚落,徐意山一把抓住他的双手!
因为自觉为这点小事用上武功太过高调,而且钳住少年手腕的时候也发现此人并不会武功,所以徐意山只打算用点巧劲制服这个英小侍——
只见他迅速将少年纤细的手腕掰过半圈,使手掌向上,同时掐住他脆弱的经脉,令少年不得不放松拳头,一根银针应声而落!
徐意山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拾起银针,在毫无还手之力的英小侍脸上一划,一道细长的红线出现在了英小侍光洁白皙的脸上,从右额角直到左嘴角,几乎将他的整张脸分割成了两半。
“啊——救命!我的脸——”
少年颤抖着双手摸上自己的脸,见到鲜血,一边尖叫一边大哭了起来,和之前盛气凌人的样子完全是天壤之别。
这一切都发生在几息之间,只有少数几个人看清楚了到底发生了何事,大部分人都只是呆看着,直到听见刺耳的尖叫才意识到出事了。
“快叫太医!”一直站在英小侍身后的蓝衣少年一脸紧张地扶住摇摇欲坠的少年,冲其他人大吼道,这时其他人才反应了过来,急急忙忙开始行动起来。
“我去太医院,你们别让凶手跑了,快按住他!”一个站得稍靠后的高个青年说完这话,就像一阵风一样跑远了,身后还跟着个同样身手敏捷的小太监。
徐意山根本就没想跑,他只是表情淡漠地看着一切,任人反剪住自己的双手。
蓝衣小侍本想扶英小侍进屋里躺着,但后者显是已经恐惧得崩溃了,两腿打颤,动也不能动,面上血泪交融,加之表情扭曲,模样甚陋。而蓝衣少年虽然行动极热切,拉着英小侍到石桌前,按着肩膀让他坐下,但眼神却始终带着一抹讥诮。
太医很快就到了福煦宫。这次来的是传闻中的太医院里资历最浅的陆远涯陆大人和一名少年医官。
“陆大人”高个子的青年小侍立在一旁,还想继续添油加醋地阐述事情缘由。
陆太医只淡淡道:“我知道了。你先去打盆清水吧,还需要干净的毛巾。”
少年医官接过水和毛巾,在陆太医的吩咐下将英小侍的脸做了简单的清洁。
陆远涯让英小侍把脸转到阳光下,他仔细地凝视着脸上那锋如发丝的伤口,暗自感叹划伤此脸的那人下手时必定极为果断,手法也极好,所以伤口才没有一丁点的弯曲和抖动。
英小侍还是止不住地呜咽,眼泪从眼眶中滚了出来,“我要叫他死!”
“泪中带咸,只会加剧伤口的疼痛。”陆太医的声音沉稳低沉,极具安抚力,英小侍闻言果然平复了许多,仰着脸不敢再哭。
徐意山面无表情地看着一直哭哭啼啼的英小侍,和正在为他包扎的陆太医。这个陆太医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岁左右,很年轻,正是医道刚有所成的年纪。可就是这样一位年轻大夫,却在医治英小侍的时候,似有所察地往自己这边看了几次,问了旁人两句之后,又瞥了自己一眼。
徐意山只是希望那位大人看完英小侍之后,千万不要来管自己,他实在不想在此时,在此地,前功尽弃。
可是陆远涯还是朝他走了过来:“这位小侍也受伤了,坐到这边让我看一看。”
旁边几个小侍见状不满,似要劝阻,陆太医却凝视着徐意山的脸,随口道,“难道你们想让掌刑司的判官大人看到这幅模样?丛华殿的侍人一个二个满脸是血地跪地哭诉?整洁、风度是身为君侍的准则,陆某也有权责维护宫廷的脸面和尊严的。”
徐意山不知道他这句话到底是说给那些小侍听,还是说给自己听,竟是封死了自己拒绝他的所有理由。眼看着陆远涯贴近过来,徐意山不禁捏紧了拳头。
陆远涯看得极其仔细,一分一秒都让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此人会发现自己这张脸的秘密吗?
陆太医在观察徐意山的同时,徐意山也在观察着他。这个男人穿着藏青色的湘水锦官袍,身上有一种沉静的气质。他的眼角微微下垂,眼神里透露出让人信任的感觉。而薄唇上的一截小胡子,更为这张英俊文雅的脸庞添上了更一番风味。
若说司秋是汇集了男人明艳和魅惑的特质,那么此人即是汇聚了男子的刚性与沉稳。
可是此时的陆大人却只能令徐意山感到紧张。他凝视着陆远涯的眼睛,想要看透他的想法,但无奈后者根本就不愿再多看自己一眼。
“这位小侍脸上的伤要轻一些。似乎是伤疤被利器划破而导致的出血。但是新伤加旧伤,请恕陆某无力了。青药,你来替他包扎。”
刚说完,陆太医就又去看英小侍的情况了,只留下叫青药的少年医官帮徐意山处理伤口。
简单处理完伤势之后,徐意山被一堆人围拥着押到了宫里西南方向的掌刑司。
掌刑司即是这后宫中专门为量刑和处罚君侍设立的部门。一般来说,情节不太严重的事件都由掌刑官直接判罚了,最后将处罚结果呈给呈给皇帝和皇侍过目即可。而若是重要事件或者是有较高位分的君侍参与其中,则一般需要皇帝和皇侍亲自定夺了。
在掌刑主判官颜大人看来,这次的事件不过又是君侍之间的争风吃醋罢了,只是伤到了君侍最重要的脸这一点上,可能还是需要参考一下洛帝和冷皇侍的意见,于是他派人将此事报告给了冷皇侍。
“这缝衣针就是你行凶的凶器吗?”颜大人年纪也不大,三四十岁左右,于历任掌刑司主判官中算非常年轻的了,在这个位置也刚坐不久。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颜大人努力把眉头挤成“川”字型皱纹,以彰显自己的威严。
徐意山淡淡道:“是英小侍用此针伤我在先,我只是以牙还牙。”
“胡说!”颜大人一拍桌子,桌上的毛笔都被这一下拍得跳了起来,“所有人证物证都指向你蓄意行凶,还敢抵赖!宫里边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多了去了,你是以为本官不敢用刑罚治你吗?”
徐意山看着四面墙上挂满了的各式各样的刑具,面无表情。他小时候见过的钳子和皮鞭的数量和种类可比这里的多了去了。至于棺材——他早就伸进去一条腿了。
但见得多也不意味着就要积极尝试。他还不想用这种方式来怀念这些令他刻骨铭心的儿时玩具。
他将早就想好的说辞搬了出来:“禀告大人,我没有胡说。英小侍用银针划伤我的时候,丛华殿门口是有侍卫在的。他们有看到事情的完整经过。”
“洪侍卫,你去将今日在丛华殿当值的侍卫都带过来。顾侍人,如果等会查出你在说谎的话,可是要罪加一等的!”
徐意山心知当时有两个侍卫和一个暗卫都在附近,所以才动了要整治一下那个英小侍的心思。如果他当时不还手,那今后将他当软柿子捏的小侍还要多,一个一个接着来,到时候应付起来更加麻烦。而且一般这种君侍之间的小矛盾,作为侍卫是不会插手的,最多在有生命危险时候才会出手。
而无论是他还是英小侍,当时的动作一看就是冲着脸去的。只是那英小侍伤他的时候距离太近,速度太快,他如果出手挡的话必定会暴露更多,所以才任那少年划伤自己。
跪着等待的时间总是很漫长的。徐意山观察完了刑具就开始看主判官,看完了主判官就看作笔录的官员,看完了所有官员再看侍卫们,等全都看了一遍,那洪侍卫和丛华殿的侍卫都还没有到。
不过,意想不到的是,他倒是把传闻中的冷皇侍给等来了。
冷皇侍一跨入到这略显幽暗的刑房里来,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感觉这房间瞬间亮堂了许多——
他穿着一样式极简单的纯白色沛水锦束腰长袍,乌发在头顶束成髻,却只用一根乌木簪子固定住。脚上是一双同样没有一丝纹的,纤尘不染的白靴,走起路来衣袂飘飘,仿佛是在腾云驾雾,不似在人间。
这一身天底下最简洁的装束,在他身上看起来却显得如此与众不同,好像也只有他才能将白色穿得这么极致。
这人的脸也绝不似凡人,雕刻得过于精致完美。远看的时候只觉俊美,并不特别出挑,但近了就会发现其眉目极其动人,不同于司秋贵侍勾魂动魄的美艳,他是淡而清雅的。
如果非要用一句话形容此人,那就是:洁如山上雪,静若天中月。如果皎月上真的居住有神祗,大致就是这副模样了罢。
徐意山只得在心底感叹洛帝真是目光如炬,也真真是太有福气了。
“就是不知道这看起来如谪仙般的冷皇侍在床上究竟是何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