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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小紫见状,也忍俊不禁地重新坐下去,陪着他在田埂上踏水。
“在陪你爸妈『插』秧?”原本是来送礼物的,只是突然见了朱小紫,碍于脸面,曾兆一下子有些羞于开口。
朱小紫往他脚边踢了踢水:“是呀,现在到了『插』秧的季节了。我们家就全靠这几亩田过日子,哪能不小心地伺候着。”
“哦……”曾兆一时语塞。
他抬脸悄悄打量了朱小紫一眼。朱小紫一点都不像是山里人,明明是风吹日晒的命,却偏偏长了张白净漂亮的脸蛋,活脱脱的城里姑娘的模样。大约是日头太盛,照得她整个脸都红彤彤的,两颊像是上了粉嫩的腮红。曾兆目不转睛地看着,一时间竟是有些看晕了。
他轻咳一声,强迫自己恢复理智,调侃着说:“小紫,我给你变个魔术吧。”
“好啊。”
“那你先闭上眼睛。”
“好啊。”朱小紫乐呵呵地。
见她终于将眼睛闭上,曾兆才不紧不慢地从身后掏出了那条米粒吊坠,托在手掌心里,像是一枚雕琢精致的水晶。
“好了,睁开吧。”
眼睫『毛』扑闪闪地颤动着,朱小紫十分好奇地睁开了眼睛。待看到曾兆掌心里的东西,她忽然欢呼雀跃地一下子跳进了稻田里。田里的泥水从稻田里翻涌而起,溅了曾兆一脸。
待狂喜终于在时间的流逝中稍稍褪去,朱小紫才迈着细碎的步子,从稻田中央,走到了曾兆面前,不可置信地问:“兆哥,这是送给我的吗?”
“当然啦。”曾兆揩了一把脸,将泥水抹去,“你不是快到十二岁生日了吗?这是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朱小紫将手上的泥渍拼命往身上擦,甚至还不忘抠去指甲缝里残留的泥土,像是接受神物一般,从曾兆的掌心接过那条吊坠。
她的眼睛红润润的,像是含了水光:“兆哥,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收到生日礼物。”
“你以前都不过生日的吗?”曾兆惊讶。他的父亲从小将他当成城里孩子养,每年生日也都照例送他生日礼物。
“不过的。”她摇摇头,“我爸妈没给我过过生日,我也没收到过礼物。唯一一次我八岁那年,我妈偷偷给我煮了一碗清水面,加了点盐,可好吃了。可是被我爸发现之后,把我妈打了一顿,说女娃终归是要嫁出去的,多吃一顿都是浪费。自打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过过生日了。”
曾兆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拍着胸脯便来了一句:“没事,以后每年我都给你过生日。”
原本朱小紫的眸子里还带着些零星的泪光,现在他那般信誓旦旦的好笑模样,倒是让她破涕为笑了。她抬起手掌,细细地端详着掌心里的吊坠,好奇地问道:“兆哥,这个吊坠是怎么做的呀,怎么里头还能镶着一粒米?”
“你再仔细看看,看看那粒米上面。”曾兆循循善诱。
朱小紫凑近了些,皱着眉头,全神贯注地盯着吊坠里的那颗米粒。半秒之后,才一字一顿地读出米粒上面的字迹:“朱晓紫。”
朱小紫终于开窍,曾兆坐在旁边欣慰地笑开了花,幻想着下一秒,朱小紫感激涕零地抱住他。
然而,事情却并未朝着曾兆想象的地方发展。朱小紫愣愣地瞧了曾兆一眼:“兆哥,这个朱晓紫,指的是我的名字吗?”
“对啊,不然你还叫朱晓红,朱晓绿?”曾兆开玩笑。
朱小紫有些『迷』糊:“可是,不是这个晓呀。”
“小紫,你是跟我开玩笑呢?”曾兆不以为然,“我记得跟你同龄的弟弟妹妹,都是名字里带个春晓的晓。我爸跟我说过,你出生的那年,特别兴把名字里的小,换成晓。”
“好像确实是这样。”她低垂了眉眼,有些难堪,“可我听我妈说,我出生的时候她也想给我这么取的。只是我爸说,女娃要什么文化,随便起一个就得了。所以,也没跟他们一起,换那个晓,依旧是那个大小的小。”
朱小紫难过的模样,无疑是触动了曾兆的心。他忽然觉得,自己可能做错事了。于是,他立马抽回了朱小紫手里的吊坠,拎起了鞋就往田埂上跑:“小紫,你等着,我这就找我爸带我进城,重新给你做一个。”
然而,还未等曾兆跑开,朱小紫已经一把拉住了他。
她朝他笑着,笑得阳光灿烂,两颊旁好看的红晕依旧未褪去,配上她白嫩的皮肤,好看得像是个瓷娃娃。她从他手里抽回吊坠,宝贝似的捧在手心里,万分珍惜:“兆哥,不用进城给我重新做了,有这个我已经很高兴了。不过是一个字印错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心意是对的那就好了。”末了,她还不忘眼神真挚地朝着他笑:“谢谢兆哥,我很喜欢,真的很喜欢。”
听到朱小紫这么说,曾兆心里的疙瘩也像是一下子没了:“没事,你喜欢就好。”
“只不过,你下次可别再把我的名字给写错了。是大小的小,不是春晓的晓。”
他挠了挠脑袋,笑得憨傻:“下次一定不会记错了。”
田埂的尾端,有一名『妇』人正大声地呼唤着曾兆的名字。曾兆见状,才慌『乱』地从田埂上爬起来,趿拉着那双沾满了泥水的帆布鞋往田埂末端跑,一边跑着,还不忘跟朱小紫解释:“我妈喊我回家吃饭了。小紫,我改天再找你玩儿。”
“好啊。”朱小紫站在原地,静悄悄地笑。
待到曾兆快要消失在田埂的另一端时,她将两手交握成喇叭状,高声喊他:“兆哥!”
曾兆回过头来,慢悠悠地笑:“怎么了小紫?”
她停顿了一下,片刻之后,才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似的,力道十足地喊出了她一直想说的话:“兆哥,我想嫁给你!”
炙热的日头照得曾兆眼前发黑,朱小紫的那句话,曾兆也就『迷』『迷』糊糊地听见了兆哥俩字。他站在田埂末端,大声地回吼一句:“小紫,你说什么?”
朱小紫没有再回话,只是独自站在一片青葱的稻田里,幽幽地朝他挥着手。
曾兆这才发现,他似乎每次回头,都能看见朱小紫站在原地,甜甜地朝他笑着。
然而,他却也未曾想过,蓦然有一天,当他回过头去的时候,她已不站在田埂上等他,而是彻底消失在了所有人的世界里,那……又会是如何模样。
当然,那也都是后话了。
曾兆十五岁,朱小紫十三岁的时候,原本平静的山里生活,因为一个女孩的到来而改变。
女孩名叫白梓岑,一个被拐卖而来的十岁女孩,在她到来的那一刻,也同时改变了曾兆和朱小紫的命格。
白梓岑来山里的时候,正值百年难遇的蝗虫灾害,庄稼被蝗虫吃得一粒不剩,只剩下干枯的庄稼叶整天在田里摇晃。曾兆和朱小紫听说,她是她的养父母花了一千块钱从别人手上买来的。山里人买孩子的也不少,只是这一千块就能买一个孩子的事,还是破天荒头一回。
后来,他们才从当地人的口中知道,被拐卖来的女孩年纪已经十岁了,加上山里人重男轻女,都不愿意要女娃。人贩子担心她年纪越大越卖不掉,才会以这么个低价,随意抛售给了她的养父母。
曾兆和朱小紫听说这个故事的时候,唏嘘不已。山里人思想封闭,最是爱攀比,甚至有时候买孩子的价格都夸夸其谈成了炫耀的资本。而买来价格越低的孩子,往往就如同他的身价一样,过得举步维艰。
朱小紫第一次见白梓岑的时候,她正顶着硕大的日头,被她的养父母训斥着在田里『插』秧。朱小紫听说过,她是从城里被拐来的。朱小紫没见过城里人,所以对曾兆口中那些文明客套的城里人,更是好奇了。
朱小紫正打算走上前,跟她打声招呼,却见她忽地跳到了田埂上,表情痛苦。而她的养父母,则是神情冷漠地继续『插』着秧,俨然不顾她的死活。
于是,朱小紫赶忙走上前帮忙。等走到她跟前,才终于知道,她原来是被蚂蟥给叮了。
朱小紫常年跟着父母干活,见了蠕动的蚂蟥也不害怕,随手撒了一把盐就把蚂蟥弄死了。
因为这条蚂蟥,朱小紫开始和白梓岑熟识。白梓岑教她写字读书,朱小紫教她『插』秧剥玉米,久而久之,朱小紫就喜欢上了这个小她三岁的白梓岑,推心置腹地将她当成自己的亲妹妹。
甚至,连白梓岑和曾兆的相识,也是由她一手撮合的。
只是她从未想过,就是这一场相识,害得他们三人的命运,都偏离了原始的轨道。
整整六年,他们三人同进同出,像是完完整整的一家人。朱小紫也曾以为,他们三人会永远这么好。
直到有一天,朱小紫从曾兆的瞳孔里,看到了白梓岑的模样,他的眼神那么深沉,那么怜爱。
那时,白梓岑十六岁,朱小紫十九。
而曾兆二十一,恰好适婚。
第50章 番外:他不信命(2)()
曾兆也不明白,自己是如何喜欢上白梓岑的。只是偶尔看着她顶着大太阳在田里种庄稼,用那一双白净的手剥着粗糙的玉米的时候,他就开始心生怜爱。
相处的六年间,他总觉得,白梓岑和他还有朱小紫并不像是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的人。白梓岑虽然比他小了五岁,却永远举止有度,像个成熟的小大人。那些,在他和朱小紫的身上都没有。就像磁铁异『性』相吸,因为白梓岑身上有自己没有的闪光点,所以曾兆才会义无反顾地喜欢上了她。
曾兆二十一岁的那年,初懂爱情,便央求着父母要将白梓岑娶进门。父母看不上白梓岑养父母的穷困,不愿意妥协,但最终也没能禁得住曾兆的软磨硬泡,无奈地答应了曾兆的提亲要求。
而那年,朱小紫十九岁,已经成了山里人口中……没人愿意提亲的老姑娘。
山里人对于婚姻中的情感极为不看重,在他们的眼里,婚姻更像是一种交配,交配无须感情,只需要传宗接代延续香火足矣。
因此,也没有人会懂得朱小紫的心事。她只是在等一个人,等一个,她可能这辈子都等不到的人。
当听到曾兆要娶白梓岑的消息之后,朱小紫并不意外。她和曾兆打小相识,很了解曾兆专注一件事的顽固。因此,当她从曾兆眼里看到他对白梓岑深沉的爱意时,她就知道,终有一天曾兆会向他的父母提出娶白梓岑的愿望。
而那一天,也该是她彻底死心的日子。
曾兆和白梓岑举办婚礼的那天,朱小紫没去。她转而做了另一件事——听从父母的意愿,和山下镇上的一个丧偶秃顶的老男人相了个亲。
老男人望着朱小紫细嫩的脸蛋,『色』眯眯地险些流下口水。朱小紫硬撑着完成了整个相亲流程,甚至到了临走的时候,老男人『摸』着她细软的手指,将鲜红『色』的玛瑙手镯套在她手腕上的时候,她都没有推拒。因为她知道,收礼就代表着答应亲事。她答应的同时,也是在『逼』着自己没有退路可走。
然而,事情就在那天,她从镇里回乡的时候,发生了转折。
那天,朱小紫跟着父母回山上时,就看见乌压压的人群在往山下涌。她曾见过这样的阵仗,当时是因为村上的一户张姓人家买来的孩子跑丢了,全村出动,只为替那位村名找回孩子。
朱小紫询问了村民才知道,是曾村长家的新媳『妇』跑丢了。她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那个跑丢的新媳『妇』应该是白梓岑无疑。
于是,她发了疯似的跑回山上,连父母在她身后喊她小心台阶也没能听清。等到抵达曾兆家的时候,她才知道,事情远不止白梓岑逃跑那么简单。因为……放走白梓岑的那个人,不是别人,而是曾兆。
所有的矛头都指向曾兆,白梓岑的养父母更是叫嚣着要让村长打死曾兆泄愤。众目睽睽之下,作为村长的曾父不能护短,只好抄起扁担,往曾兆腿上就是一记。
那一下打得极狠,甚至站在不远处的朱小紫,都能硬生生地听见脚骨脆裂的声响。接下来,曾兆又被连着用鞭子抽了好几下,等到他昏『迷』在众人面前,才终于有村民站出来,让曾父别打了。
当曾兆嘴角含着血,昏倒在冰凉的地面上时,朱小紫再也顾不得旁人的眼光,立刻飞奔过去,将曾兆揽在了怀里。
“兆哥,兆哥你怎么了?”她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而他,却像是个没事人似的,艰难地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扯着僵硬的嘴角朝朱小紫笑。
他说:“小紫啊,小岑还是走了……”
他语气里带着点幽怨,还有一丝不甘。刚说完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