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屿筝这厢拦了穆心越,却不察另一侧的方筠翩然转身,只瞧着那女子说道:“姐姐此言差矣……你又怎知屿筝妹妹鬓上发簪是如何而来,许是璃良媛相赠也未尝不可……”
“璃良媛……?”众女窃窃私语,这璃良媛,她们多少有所耳闻。以花鸟使之途入宫的女子,却颇得皇上恩宠。
但见方筠转身,看向屿筝,淡淡一笑:“妹妹与璃良媛姐妹情深,想必日后定会扶摇直上……”
屿筝看向方筠,但见她唇边溢出一丝浅笑,可屿筝看着那浅淡的笑意,却只觉得不寒而栗。
方筠一席话,看似无意。实则却让屿筝锋芒毕露,一瞬间,方才还在议论她寒酸的女子们皆不敢轻易妄言。如果眼前这女子真如方筠所说,是璃良媛的妹妹,那么她们又怎敢在初入宫廷之时便显得如此造次。
“在云秀宫吵吵闹闹,成何体统?!”就在这时,一个四十多岁、略显丰满的嬷嬷走进云秀宫,大声道:“都随我来……”
心意骤改入宫闱(三十三)()
一众秀女皆噤了声,垂首站好,便随着那嬷嬷出了云秀宫,往东南方向行去。
积雪未消,绣鞋踏上去的时候,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屿筝微微抬头,望着长长宫墙尽头那一方黑沉的天色,心中却不由得浮现出云公子的脸庞。
初见他时,那般潦倒迷茫,醉卧雨中。再次见他,他执了蝴蝶簪,神情专注而温柔。而昨日见他,又是那般意气风发的模样。
三次偶遇,竟然看到的是这般不同的他,屿筝不由得在心中暗想,到底是哪家府上的公子,如此风仪俊秀。
又是哪家的女子,能让他露出那般温柔的神情来。
如果哥哥将亲事许给云公子这样的人,自己还会像拒绝顾锦玉那般斩钉截铁吗?
脚下一滑,屿筝身子一晃,急急回过神来。顿时觉得脸颊灼烧不已,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如今已身处宫闱之中,竟还想着别的男子。
看着身侧太监徐徐向前,掌在手中的宫灯映出一张张恭顺垂目的面容,屿筝心渐澄明,入了宫,便该断了所有念想,只因这宫中的一切都只属于一个人……
一想到此,屿筝的心中只觉得无比凄凉。与一心想着入宫得宠的女子不同,屿筝想要的,不过是两人相守的平淡日子。然而帝王之爱,向来凉薄。
如若可能,她宁愿去尚宫六局做一名女官,到了时日,放出宫去,平淡老去此生。宫巷漫长,屿筝只希望它永远没有尽头……
但片刻之后,她们便停在一处宫苑前。嬷嬷挪动着丰硕的身躯,挥舞着手道:“都站齐整了。”
随后便打开手中的名册朗声念道:“太原府尹姚迁之女——姚新柔、登州刺史尉迎海之女——尉香盈……。”。
屿筝察觉到嬷嬷每宣五人便微微一顿,随即唤了侯在殿前的太监,将她们一一引入。
而屿筝恰巧与穆心越、方筠一道,另外两个女子,一位则是尚书左丞夏青之女——夏玉瑶,还有一位便是方才对屿筝出言不逊的女子,她是羽林将军江庭的小妹——江婉宸。
屿筝与方筠四人随着太监入殿,便见殿中被纱罗隔开,成了一片片的狭小空间,待屿筝几人上前,便有宫女挑了纱罗让她们入内。
内里站着的是五个神情严肃的嬷嬷,都是三十多岁的模样,看到纱罗垂下,正中一人面无表情的沉声道:“褪衣!”
穆心越闻听此言,下意识地抬手护住了衣领,那嬷嬷瞧见,只淡淡说道:“出了这儿,便是有两条路可选。要么离小主近了一步,要么离掖庭宫近了几分。孰轻孰重,各自衡量便是。”
嬷嬷话语一落,但见轻纱飘动,江婉宸已先褪下了薄纱罗,神情倨傲,不屑地朝穆心越撇去一眼。
片刻之后,五人褪的已只剩下一件轻薄的贴身小衣,殿内虽燃火炉,却抵不住冷寒之气的侵袭,几个女子不免都打了个冷颤,却听得正中嬷嬷沉声道:“衣裳尽褪。”
待屿筝与其他几个女子神情羞赧的褪去最后一件贴身小衣,方才那嬷嬷便走上前来查看,捏捏身上的肤肉,亦或用手中的尺子丈量着每个女子的身长及手臂和腿部长短,另有嬷嬷执笔一一记下。
与江婉宸那带着几分期许和得意的神色不同,屿筝只是将身子微微蜷缩起来,希望这一切尽早结束。
两个时辰后,待众人再一次立于殿前,已是分立两侧。屿筝所立一侧是要继续待选的女子们,而另一侧,或因身段不佳,或因肤暗沉、有疤痕胎记而被嬷嬷一一从册上划了名字,
这些女子会被交与掖庭,受习规程。日后或入尚宫为女官,或分至各宫随侍。总而言之,这宫里的荣华富贵已几乎是她们难以企及之物。
屿筝微微侧首,望向她们,却见她们无一不带着羡慕的神情看过来。
世间之物,总是如此,弃之如敝的又何尝不是他人企及而不可得。对那些女子而言如是,对屿筝而言,亦如是……
从宫门出,一众女子向西北方向的云秀宫折返,而另一众女子却在忐忑和不安中往掖庭而去……
天色微亮,宫墙后的那一片天,才刚刚泛出鱼肚白。这宫里的白昼方才伊始……
琴月轩中,屿璃低眉浅笑,侍奉皇上更衣完毕,盈盈一拜:“臣妾恭送皇上……”见皇上唇角带着一丝浅笑离去,屿璃这才被青昙搀扶着起身。
“恭喜主子,贺喜主子……”青昙知道,主子进位分那是指日可待。
却不料,屿璃眉头微微一皱道:“放出话去,就说本主身染风寒,卧床不起……”
“主子,这是为何?”青昙很是疑惑,明明是主子趁胜追击的好时候,怎得却要偃旗息鼓,如此一来,岂不又要让皇上的恩宠淡去几分。
屿璃坐在镜前细细描眉:“自本主入宫之后,恩宠不断,锋芒毕露。你当这宫里没有半点风声?阖宫上下,不知多少双眼睛盯在本主这里,都等着寻了本主的错处,能得一击而溃。偏偏皇上将琴月轩赐于本主,居太液池一隅,倒也远离各宫娘娘的殿苑。她们要下手岂是那么容易?可即便如此,本主却也不能掉以轻心。适逢皇上采选,又会有不少新人站在风口浪尖……”屿璃浅笑着,放下黛粉,镜中人远山眉黛,双眸莹然:“本主自然是要看一出好戏,可莫忘了,待选的女子中还有我那惹人怜爱的妹妹呢……”
“主子英明……”青昙跪在屿璃身边,然而片刻后,脸上浮现一丝怀疑地神色:“只是那林姑姑寻来的衣裳当真会引起皇上的注意?若是二小姐因此得了恩宠,岂不是……”
屿璃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得了恩宠?许不知是何等的灾祸才对……”顺着轩窗朝外瞧去,太液池边积雪点点,苍柏郁翠。远处宫殿的琉璃瓦上雪融之后,闪烁着光泽,却依旧冰冷……
云秀宫中,屿筝坐在桌边发怔。冷不丁;穆心越在她身后伸出手来,揽了她的脖颈道:“筝姐姐,在想什么呢?这般出神,我唤了你好几声,也不见你应我……”
屿筝回过头,嫣然一笑:“没什么……”
“可是筝姐姐,我瞧着你方才开始就不高兴,是在担心吗?”穆心越皱起眉头,她的脸上不多见这般心忧的神色,如此看来,她的心中也不尽然松怅……
话音刚落,便见屋门被推开,三个太监捧着木盒鱼贯而入。方筠、屿筝、穆心越刚站起身,林姑姑便走了进来。
“林姑姑……这是?”穆心越问道。
林凛含笑,看着屋中三位女子,轻声道:“此次待选女子需各绣一方锦帕,明日入合阖殿比试音律时,一并交予尚宫王司衣选评……”
“明日?”穆心越咋舌,若是论比琴棋书画,她倒也不输人。可偏偏这女红,因初学之时,总是刺到手指,久而久之便也生怯。对于穆心越而言,女红一事倒的确让她露怯。
林凛忙着去告知其他待选女子,自是没有多留。太监们将手中的木盒搁在桌上便纷纷退下。屿筝这才执了盒中的素帕细细打量。
素帕是常见的布帛,五寸见方。因得布帛有些粗糙,丝线绣下去,不免还会留下空隙。要在这样的素帕上绣出惹眼的花样来,着实有些费力。更何况,林姑姑说明日入合阖殿时,便要执了此帕,更是难上加难。
想到这儿,屿筝不免也轻叹一口气。穆心越见此情形,只一并叹了气道:“连筝姐姐都没了辙,这可如何是好?”说着又朝着一侧的方筠撇去一眼,却见她已执了花绷子箍了素帕。
“筠姐姐……你说这帕子绣什么才好?”穆心越问道。
方筠拿起帕子细细打量,随即说道:“既然林姑姑说明日就要交了帕子,定不能一味贪图样式出众。这出挑的样子说到底还是越繁复越能瞧出绣艺来……若是选了繁复的纹样,明日之内定是绣不出的……唯有规量了适当的大小,在花色和针法上力求完美,以这素帕来说,花草云蝶的样式应是上上之选……”
屿筝打量着方筠不由暗自赞叹,从方筠独特的气韵来看,生为云麾将军的女儿,必定不似其他女儿家一般,整日困在闺阁之中。也许正因如此,方筠的身上才有着一般女子所没有的洒脱英气。
可不曾想,她对于女红竟也颇为钟爱,方才一番话足以瞧出,平日里倒也在此下了不少功夫。
见方筠已从盒中分挑了丝线后,准备在绷好的素帕上起样,穆心越将自己的那方素帕绞在手中,长叹一声:“看样子,明儿采选之后,我也要去掖庭了……”
屿筝急忙安抚她道:“莫要灰心,不是还要比试音律吗?也不尽然会因了这帕子就从册上除了你的名字……”
穆心越撇嘴轻叹一口气,无可奈何地执了花绷子思考着要绣的花样。
云秀宫中静谧异常,待选的女子们都暗暗在这方素帕上费起了心思……
而此时,云竹立于玉慈宫前,朝着前来请安的皇后明落兰行了一礼。芙沅搀扶着皇后入内,便见太后倚在榻上,闭目养神。
“臣妾参见母后……”皇后盈盈行礼。
“起来吧……”太后懒应一声,没有睁开眼。
皇后落座,从芙沅手中接过食盒道:“听云竹说,母后这几日夜里不能安睡,臣妾特意熬了参汤,为母后保养身子……”
心意骤改入宫闱(三十四)()
太后缓缓睁开眼道:“难为你一片孝心……若是溪儿有你一半孝顺,哀家就心满意足了……”太后搁下手中墨玉佛珠,轻咳了几声:“听说他早几日就抵了上京,可到今日,哀家连他的面都没能见上一见!”
明落兰听到太后这般言说,心知她是为了王爷而心忧,于是浅笑:“母后明鉴,王爷虽是前些时日便抵上京,可路途劳顿、加之边关寒苦,若是来见母后,母后看到王爷风尘仆仆的模样,可不又要心疼了?故而王爷才会在府中休养几日,为得就是让母后看到精气十足的孩儿。这也是王爷一片孝心呐……”
说着明落兰打开食盒、端出参汤,悉心吹去烫热,小心翼翼地服侍太后喝下一口,才道:“昨儿皇上已宣了王爷入宫,只是夜宴酒醉,未曾叨扰母后,皇上便留王爷歇在了玉水阁,今儿定会前来给母后请安……”
“你啊……”太后握着佛珠,指尖轻点明落兰的手背:“阖宫就属你最会哄哀家欢心……”
明落兰低眉浅笑:“臣妾只说实语……太后不嫌弃臣妾愚钝罢了。”
太后饮下一碗参汤,明落兰急忙拿了锦帕替她擦拭唇角,又接过云竹暖好的手炉递了过去,便见太后带着赞赏的笑意道:“还是你服侍哀家最为周到……”
可随即太后又皱起了眉头:“绮贵嫔有些日子没来给哀家请安了,哀家都有些想不起她的模样了……”
“母后……”明落兰轻然唤道:“绮贵嫔小产后便伤了身子,连侍寝的牌子也都撤了下来,许是还要休养一阵子,万望母后不要责怪……”
“嗯……”太后懒懒应道,神色中浮起一丝哀伤:“说到底,也是哀家的孙儿,每每想起,这心里总是……唉!”太后叹气,一侧的云竹上前,替她轻轻抚顺胸口。便听得太后转了话头道:“昨儿是十五,皇上可是歇在清宁宫了?”
话一出口,太后便察觉皇后的神色一沉,于是又道:“怎么?”
明落兰还未开口,便听得一侧的芙沅应道:“太后有所不知,皇上新宠的璃良媛昨儿夜里在琴月轩演了一出飞梅琴曲的戏码,皇上便歇在琴月轩了。”
“哦?”太后诧异:“竟有此事?难道他不知道这宫中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