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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心神色沉郁:“奴婢倒是有一方,只是需半月之久。每日这药汁入腹,尽数化了腹内胎肉,这之后不过是葵水而至,必不会引人生疑,即便是侍奉在顺常身边的人,亦不会察觉分毫……”
“何时能用药?”屿筝只觉背脊渗出冷汗,将冰凉的指尖交握在一起,以防手指不受控制地轻颤。
她要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儿,心中万噬之痛似是要将五脏六腑都撕扯开来,面上却要佯装一副云淡风轻,毫不在意的模样。
断不能让自己的孩子成了宫闱争斗中的棋子,而之所以要在郁心面前强作一番戏,无非是要让她知道,如今的屿筝,心狠到连自己的孩子也能亲手扼杀。
屿筝知道,以郁心的脾性,断不会和一个怯懦娇弱的主子扯上半点关系,即便有,也不过成了她能掌控在手中的筹码罢了。
如她所料,此话一出,郁心淡淡一笑,在她身侧落座,斟满水递给屿筝,才摆出一副意欲长谈的架势道:“若顺常决意如此,奴婢明日便可将汤药送往邀月轩……”随后,她顿了顿:“可奴婢猜测,筝顺常今日不会是单单为了此事前来……”
屿筝见郁心神色渐沉,露出往日冷肃,便知火候已到,至少现在的郁心视自己为一个狠辣的主子,如此一来,能从她口中得知消息便大有胜算。
继而屿筝从袖纱中取出玉坠子,轻然搁置在桌上,随即平静地看向郁心。
但见郁心有意无意地瞥了那玉坠子一眼,随即神色有惊,下意识地朝着胸口抚去,可很快又变得淡然。
“顺常这是何意?是要将这玉坠子赐予奴婢吗?”郁心脸上被一丝狡猾的笑意所掩盖,再不见方才那稍纵即逝的慌张。
然而屿筝心里却清楚,郁心这是打算遮掩过去。可她怎能轻易放过这机会,于是做出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沉了声音道:“郁司药当真如此健忘?”
“奴婢不知顺常所言何意……”郁心回应一笑,已是做好了周旋的准备。
屿筝回想起方才郁心轻不可察的举动,便决定姑且一试,只看向郁司药,莞尔一笑:“这白玉兰的玉坠子本有一双,若我没猜错,另一只则在郁司药那里……明明贴身佩戴,郁司药为何要矢口否认,装作并不识得这玉坠呢?”
话语落定,屿筝只见郁心脸色一变,面上浮起些许被戳穿的尴尬之色,她冷了声音,带着几分敌意地看向屿筝道:“此物你是何处寻得?”
屿筝将那玉坠子拿起,复又笼回袖纱中。脸颊盈盈带笑,心中却思索着方筠和青兰说过的每一句话,依她们二人之言,殷流之是在回府之时,被乱箭射死在府门前。方筠曾说过,殷流之身手不凡,本不该死的如此静谧蹊跷。她怀疑是有人事先动了手脚,才让殷流之毫无招架之力。而次日便是方筠的百日礼,亦是郁心的生辰,可青兰拿到的玉坠子只有一个。那便是说殷流之回府之前曾去见过郁心。
思及这其中玄妙,屿筝不免做出一个大胆的推测。或许当日之事,郁心的确知道些什么?而恰恰也是因为此,她才会出现那一丝慌乱的神情。
理清了头绪,屿筝面如冰霜,冷冷看向郁心道:“郁司药莫问此物是何处寻得。我倒是想问问郁司药,难道不打算将殷太医的死说个清楚明白吗?”
伴随着屿筝话语落定的,是郁心指骨的轻响,搁置在桌上的手因用力地紧握而微微轻颤。她带着几分不可置信,又带着几分冷厉。忽而起身,缓缓踱步到屿筝身后。许久沉默之后,她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抖沉沉响起:“我不曾想过,那茶竟会……”
屿筝听出些许端倪,故而接过话复又激她:“殷太医待你不薄,你如何狠得下心来?”
“不是我刻意为之!”情急之下,郁心竟是不顾礼数地厉喝一声。
屿筝转过身,便见郁心脸色苍白地站在自己身后,面上一片悲戚。屿筝入掖庭虽是短短时日,却从不曾见过郁心这般失措的模样。此时的她,不知因愤怒还是悲切,早已失了往日的镇定。
郁心看向屿筝,眸中是一片深沉冷黯的光;说出的话语也显得那般凌乱不堪:“他来的时候,送我生辰贺礼……我很高兴……于是拿出太后恩赏的雀舌茶沏给他喝……孰不知他离宫之后,就……”
说到这里,郁心声有哽咽:“他的身手,不该轻易败在强匪手中。我心生疑惑,故而将那茶拿出来仔细甄别……那茶中当真有毒物……”
屿筝惊讶地看着郁心,她本以为郁心该知道些什么,却万万没有料到,殷流之的死是替她做了挡箭牌。
“那时先帝刚刚驾崩,在御前侍疾的太医宫婢们,皆因行事不利,不能周护龙体而被太后问罪降罪,奴婢也恰巧在侍疾宫婢之列。先帝出殡时,与奴婢一起的那些宫女们都做了殉葬。当年幸得江太医和徐司药极力周护,奴婢才逃过殉葬之事,侥幸活了下来。”说到这儿,郁心才有了少许平复:“可这么多年来,奴婢日日自责,若不是因为奴婢,殷太医也不会……”
郁心再也说不下去,只抬手将锦蓝宫服的领口盘口解开。屿筝便见她脖颈上悬着一根红色丝线,待她将丝线缓缓拽出,便见末梢系着一个玉坠子,雕着一朵静谧盛放的白玉兰……
屿筝盯着那玉坠子,却只觉原本已是分明的事如今却再度变得模糊不清起来。方筠和青兰口中,殷太医的死分明蹊跷,且非强匪所为。可方才听了郁心的话,却是殷太医阴差阳错救了她一命,故而在府前被强匪轻易夺了性命。
到底孰真孰假?真相又是如何?屿筝却怎么也分辨不清。
就在屿筝意欲问个仔细时,却听见门外急急响起宫婢的声音:“郁司药不好了!”
郁心看了屿筝一眼,便启了屋门厉声喝道:“何事这般惊慌?”
但见那宫婢急急喘了几口气道:“琴月轩的璃容华小产了!皇上正大发雷霆!各宫娘娘和太医们都去了琴月轩,皇上传召让郁司药也前往琴月轩……!”
听到宫婢这话,屿筝心头一颤,终是来了。虽然早就料到屿璃会有这么一手,可未免也来得太过平静和突然,到底是谁,掉入屿璃设下的此般陷阱……
郁心挑眉,看着那宫婢道:“还不快去给筝顺常备轿……”
见那宫婢匆匆离去,郁心打量了立在门外的桃音一眼,便转身朝着屿筝低声道了句:“她终是沉不住气了……”
待屿筝和郁心一并赶到琴月轩,方一踏入殿内,便见诸宫妃嫔皆跪在地上,齐呼:“皇上息怒……”
皇上一脸怒气地坐在榻边揽着屿璃,用手轻轻抚摸着屿璃的肩膀以示安慰。屿璃则依偎在皇上怀中痛哭失声。
一侧的皇后冷了脸色,一副怒其不争的神情,看向跪在脚边瑟瑟发抖的人道:“尉美人,你当真是糊涂……”
屿筝只瞧了一眼,便悄然跪在方筠身侧。借着太医向皇上回话的空当,屿筝轻声问方筠:“怎么回事?”她千猜万想,也没料到屿璃会对尉香盈出手……不过是刚刚起势的美人而已,又能碍到屿璃多少?
但见方筠微微皱了皱眉头道:“方才皇上还在倾云轩歇着,林凛便来报,说是璃容华小产了。这一赶来,便瞧见尉美人跪在地上正发抖呢……说是璃容华饮了她送来的甜汤便腹痛不止,没多久便见了红……”
屿筝兀自在心里冷笑一声,见红,只怕不过是葵水之期,难怪事发这般突然,看来尉香盈恰巧是赶上了。
将视线落定在尉香盈身上,便见坐在榻上的皇上突然抬脚,明黄登靴毫不留情的踹在尉香盈柔弱的肩上。屋中顿时响起一片沉沉的惊讶之声。
但见皇上翁声喝道:“来人,把这心狠手辣的贱妇给朕拖下去!”
“皇上听臣妾解释,皇上……”尉香盈花容失色,只伏在皇上脚边急声分辨。
“朕不想看见你……”皇上冷声厉厉。
就在这时,忽然听得一声惊呼响起,逸和轩的宫婢竟是径直扑到皇上脚边,拽了他的皇袍衣摆,尖声道:“皇上明鉴,不关小主的事,这甜汤是邀月轩送到小主这儿来的……”
风起云涌生死决(三)()
宫婢的话语一落,屿筝不可置信地抬起头,而一侧的方筠亦是大吃一惊的模样,她带着些许探寻的视线看向屿筝,却见屿筝同样疑惑地摇摇头。
显然皇上与皇后也并未料到此事,琴月轩中即时沉静一片,连屿璃也不由得止了哭泣,浑身颤抖地朝着屿筝投来怨怼的视线。
半晌之后,还是皇上先开了口,声音沉郁至极:“这甜汤是邀月轩送去的?”
但见那宫婢伏低了身子,急急应道:“回皇上,奴婢不敢妄言。邀月轩的芷宛送了甜汤给我家小主,小主知璃容华有身孕在身,又喜吃甜食。便将甜汤送到了琴月轩……小主私心想着,筝顺常那里熬制的甜汤,想必会更合璃容华的胃口……”
随着宫婢的话,皇上的神色变得越来越凝重。片刻之后,他抬头看向跪在琴月轩中的一众嫔妃,随即将视线落定在最远处的屿筝身上。
“筝顺常,这是怎么回事?”楚珩沐冷冷问道,他强压着心头的怒火,一遍遍暗自说服自己,不会是她……怎么可能是她……
但见屿筝抬头,迎上皇上探寻的视线,一字一顿地应道:“回皇上,臣妾确不知情……”
“怎会不知情?这甜汤是不是你派人送去逸和轩的?”楚珩沐听到屿筝这话,怒意便有几分难以抑制。
自他登基后,后宫本不充实,这些年又因得与太后周旋而“独宠”淳佳,故而膝下无出。绮贵嫔有了身孕时,他是那般欣喜若狂,可碍于别人眼中所见的假象,他也只能佯装平静。毕竟昔日的宠妃是淑妃淳佳而非绮贵嫔。
可到头来,绮贵嫔的孩子却没能保住。这便让楚珩沐愈发看重屿璃腹中的龙嗣,却不料依旧是留不住……
楚珩沐知道,龙嗣的夭折,与后宫妃嫔间的争宠固然密不可分。可是他更清楚,将后宫这些妒忌之心牢牢掌控在手中,并加以利用的,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太后。她不希望自己的血脉延承。
失了绮贵嫔的孩子,楚珩沐是多希望璃容华腹中骨肉的安然降临。可楚珩沐却怎么也没想到,璃容华滑胎之事竟与屿筝扯上了关系。
许是见他盛怒,一侧的皇后则柔声开口道:“皇上,臣妾瞧着这事蹊跷。璃容华与筝顺常姐妹情深,想来也不会下如此的毒手。况且,即便这甜汤是筝顺常命人送往逸和轩,可再往琴月轩来,总归也是假手于人。想必也不能仅凭这奴才短短几句,便问罪了筝顺常……”
原本因得此事而暗自窃喜的嘉妃和蓉嫔,看到平日柔弱寡言的皇后竟破天荒地替筝顺常开口求情,二人心中的窃喜不免瞬间消散。蓉嫔自是沉不住性子的人,免不了微微侧头,朝着屿筝冷哼一声。
听到皇后这般说,楚珩沐紧皱的眉头稍显舒缓,心中的怒气也是散去不少。不免心下自责,痛失两子,竟让自己被怒气冲昏了头,怎得这般就疑心起屿筝来。于是轻舒了一口气,仍是板了脸色道:“皇后言之有理,此事还需彻查。谨德……将邀月轩彻查一番,至于那些个奴才们,都问个仔细。倘若有人真敢动了手脚,朕绝不姑息……”
谨德朝着跪在地上的筝顺常瞥去一眼,便垂首道:“奴才遵旨……”说着,便匆匆离开琴月轩,奉旨行事去了。
待心绪稍显平静,楚珩沐才对着跪在地上的众妃嫔淡淡说道:“都起来吧……”
嘉妃和蓉嫔起身落座,脸色讪讪地轻揉着酸痛的膝盖,不免看向最末端落座的屿筝。本以为今日能看一场好戏,谁知竟被皇后三言两语便化解开来,倒真是扫兴的很。但依旧沉了性子,侯在琴月轩。一是皇上在此,不敢擅自离去。二则是待谨德归来,看看情形再说。
此刻的屿筝,虽是面色如常的落座,心里却是十分焦急。她本以为此番是尉香盈着了道,却不料风头一转,竟径直指向了自己。看着跪在皇上脚边,脸色苍白的尉香盈,屿筝忽而明白姐姐屿璃当日的请邀倒是为何,赏玩百蝶笼不过是借口,许是会对穆心越下手亦是屿筝多想。那日的请邀只有一个目的,便是拉拢尉香盈,其他人不过是些蒙蔽的幌子罢了。依今日的情形看来,璃容华这一招行的是十分稳妥。
而这也恰恰是屿筝最担心的,既是要刻意陷害自己,璃容华和尉香盈必不会只做到这步便罢休,只怕早已在邀月轩安排妥当,只等着皇上下旨去搜。到时候,自己便是有千百张嘴也分辨不清。
看向床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