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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风,它们一动不动,画卷一般镶嵌在一池碧水之中。
仿佛凝滞了时间……
苍白,无力……
三年的时光,竟然已是恍若隔世。
庄周梦蝶,栩栩然蝴蝶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
梁儿惘然。
邯郸宫和咸阳宫,究竟哪一个才是梦境?哪一个才是现实?……
池的对面便是梧木亭,远远可见有一抹玄衣独自坐于其中。
是他……
梁儿跟着内侍沿池边一步步走近,心已然难以自控的漏跳了不知多少拍。
踏上梧木亭的台阶,梁儿敛头刚要欠身施礼,却只听“咣当”一声,尉缭也好,在场随侍的宫人也罢,全都齐齐惊在了那处。
她略微抬眼,竟见前方桌案处打翻了一个盛着水果的食盘,而在那食盘边,一角玄色镶金的锦袍前后摇晃。
沿着那抹袍子向上看去,梁儿惊愕的发现,那个男子已由坐姿改为了站立。
他起身的速度过快过猛,甚至还不小心撞翻了食盘……
梁儿心尖一颤。
这便是三年来只有在梦中才能见到的那个人……
如今已经二十九岁的他,身形高大如前,却更增了几分强健之感。
广阔的胸膛,宽厚的肩膀,宛如雕琢般的轮廓……
浓密的眉、细长的眼、高挺的鼻、凉薄的唇,还有一对漆黑深邃的瞳,隐隐泛着醉人的微光……
“你……当真是你?……”
他薄唇轻动,第一句竟是质疑的问话。
梁儿双唇张了又张,却不知为何如鲠在喉,哽咽得竟连一声“是”也难发得出。
忽的,男子上前两步,断然将她抱住,声音竟激动得几近颤抖。
“是你……果真是你……”
梁儿滞住。
这样的拥抱,这样的自问自答,让她的身心莫名剧颤,一股热流骤然自眼眶奔涌而出。
竟然是泪……
她缓缓闭了眼。
方才刚入咸阳宫时的错乱与迷茫,均在这一瞬间突然消逝。
能让她如此不由自主的,除了这个男人的怀中,不会再有第二个地方……
赵政……
是我……我回来了……
“啊……”
赵政的手臂越收越紧,竟勒得她忍不住吭出了声。
赵政一怔,觉出不对,忙将她放开,急切问道:
“怎么了?你受伤了?”
“大王,逃离邯郸宫时,梁儿姑娘的左肩曾被李牧刺伤,如今已好了大半……”
尉缭上前一步,敛头解释,可他话音还未落,赵政便抢着令道:
“传太医!”
内侍应“诺”,转身正要去传,身后赵政却又突然改了口。
“不……太医令!叫太医令亲自过来!”
此言一出,所有人均是瞠目结舌。
太医令是太医之中地位最高之人,历来只为秦王一人诊治。
见内侍愣着不动,赵政吼道:
“还不快去!”
举国皆知知道大王脾气暴躁,刑罚严苛,仅是这样的一吼就已足以吓破内侍的小胆了。
“诺!……诺!”
只片刻,他便连滚带爬的跑出了梧木亭,赶往太医院的方向。
赵政满面焦虑,轻轻将梁儿抱起,小心放于宽大的坐榻之上,自己则坐在了坐榻边上,抬手轻抚她额边细软的墨发。
受伤了……怎会受伤了?……
不是说,赵王待她如视珍宝,竟是戒了色心,两年来罢黜后宫、独宠她一人吗?
不是说,她终日以琴箫歌舞将赵王留于宫中,赵王情迷她的风姿,时常流连在她身侧,甚至接连几日不去晨议吗?
琴箫歌舞……
他多年来都未曾见识过她的歌舞技艺,为何那赵王可以日日见得?
这两年他的脾气越发焦躁,他真的担心,若是她当真对赵王动了心,就那般留在赵国不回来了,那该怎么办?
每每听到她与赵王如何如何,他就嫉妒得快要疯了,甚至想要不顾一切,立即出兵将赵国灭个干净,将她抢回来好好问个清楚。
可如今,她又怎会被李牧刺伤?
那种时候,赵王又去了何处?……
当年近花甲的太医令莫然赶到之时,见到所要医治之人竟然就是消失了三年的侍婢梁儿,并且她此时还坐靠在本是属于大王的坐榻之上,一对苍老的眼中顿时满溢惊愕,竟一时失言,语塞道:
“大王……这……”
见他磨磨蹭蹭,赵政一双狭长的凤眸斜瞪向他。
“愣着做甚!她受伤了,快来给她医治!”
“诺!”
莫然连忙敛头应“诺”,可在近前查看之后却又支吾了起来。
“呃……此伤的位置……还请大王暂且回避……”
伤口在左肩上,这就意味着要将衣领拉下许多,此时按理,赵政身为男子是要回避的。
可赵政未动,转眸冷眼白向了莫然,对这个不会察言观色的老太医令似乎满腹嫌隙。
见大王如此,莫然倍感尴尬,方才忆起当年梁儿如何倍受大王宠爱之事。
想来二人同眠共枕多年,早已有了肌肤之亲,自是无需回避了。
经过一番诊治,莫然轻手轻脚的将梁儿的衣襟拉回原处,转头躬身道:
“大王,此为剑伤。伤口很深,不过幸而医治得及时,已无大碍,只需静养一些时日便可。只是……于女子而言,恐怕是要留下一道不小的疤痕……”
考虑到大王与这梁儿姑娘的关系,他觉得提醒大王会留疤痕一事甚有必要。
闻言,赵政目光落在梁儿受伤的肩上,沉声低吼:
“尉缭!”
尉缭心中一惊,当初他保证将梁儿毫发无伤的带回来,如今不仅食言,更是令梁儿身上留下了一道抹不掉的疤痕。
这个罪,他是逃不掉了。
他赶忙踏前一步,跪地拜道:
“大王,臣知罪。”
赵政倏的转身面向尉缭,横眉怒目。
“知罪?寡人是要问你想要如何谢罪!”
尉缭脸色一白,咽了一下口水,竟一时无言以对。
赵政满腔怒气,站的笔直,忽觉袖口被人扯动。
他低头看去,却见座榻上的梁儿正轻拉着他的广袖仰面望他。
小巧的面庞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轻风,竟是素净得无与伦比。
那声音更是有如珠玉之音,奇迹般的瞬间抚平了他原本难以自抑的怒气。
“大王,不是尉大人的错。是奴婢鲁莽,临时篡改了尉大人的计划,才会不小心至使自己受伤……”
“梁儿……”
赵政凝眉,眼中满是疼惜。
“寡人这便带你回望夷宫。”
说罢,他俯身将梁儿抱起,只冷冷丢下了一句话:
“尉缭,这笔账,寡人改日再与你算。”
转身间,梁儿余光瞥见桌案之上竟是放置了两只爵杯。
她心中倏的一紧。
是谁……竟让赵政解除了多年的禁令,被允许前来这梧木亭品酒伴驾?……
杨树后的胡姬听不见亭中的对话,但却清楚的看到,大王竟然在那叫“梁儿”的女人近前的一刻,瞬间失了方寸,起身时竟还撞翻了食盘。
她想不通,一个宫婢而已,怎么会让大王如此在意。
那梁儿虽然生得白皙,但貌不惊人。
如此长相,咸阳宫中随手都能抓得一大把。
可一向冷峻的大王却主动上前去抱她,还将她独自放在王座之上,又召了太医令来为她看诊……
胡姬明亮的双眸越发凛厉,终于启齿吩咐左右:
“昭儿,去打听一下,那个女人究竟是谁?”
第一百二十二章 误解频生()
梁儿被赵政抱着走了好一段路,后面还跟了一群的宫人。
她觉得全身不自在,嘀声道:
“大王,奴婢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可以自己走……”
赵政垂眼看向她,眸间似有一股暖意流过,他柔声道:
“寡人对你万分思念,抱一抱有何不可?”
梁儿没想到赵政会说的这般直接,一张粉白的小脸瞬时烧得通红。
车撵处,赵高正守在那里,远远便见赵政被一群宫人簇拥而来,怀中还抱着一个白衣女子。
那是……
他怔住,眼中竟霎时水波盈眶。
梁儿姑娘!……
“大王!”
当赵政走近时,赵高与其余十几个侍奉车马的禁卫一同颔首施礼,刚好敛住了自己过于激动的神色。
赵政并未理会他们,径自抱着梁儿进入了宽大的车撵之中。
“大王,方才在车外的可是赵高赵大人?”
虽然仅是扫了一眼,但梁儿仍可认出那人是赵高。
他身上已由尚书卒吏的文官服饰换为了类似禁卫的武官服饰,并且若是梁儿方才没有看错,赵高的身上应该还有佩有长剑。
赵政点头。
“没错,寡人发现他不仅写得一手好字,对刑名狱法也颇有研究,除此之外还精通武艺,他力气很大,又反应灵敏高于常人,故而去年寡人便提任他为中车府令,兼职符玺令,一直随侍在寡人身边。”
闻之,梁儿不禁感叹:
“真是不知,他竟还有这么多才华……”
她垂眸,若有所思。
若是再早以前,她定会觉得赵高于大秦而言威胁太大,他被提任,她会郁闷至极。
可自从知道了赵高的身世,她竟觉得他能凭借自己非凡的努力一步一步走到高处,是件颇为欣慰的事。
见梁儿眸间闪烁,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赵政心中忽的一酸,执手捻起了她的下巴,将她的脸对向了自己。
梁儿为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吃了一惊,圆睁着水汪汪的杏眼呆呆的看着他。
而赵政双目如潭,亦是定定的望回梁儿眼中。
他的声音低沉,满富磁性。
“寡人不准你再想其他男人。”
梁儿被他说得一懵,她方才并未想什么啊。
“奴婢没有……唔……”
未待她说完,赵政的唇便堵住了她的口。
整整三年的眷恋与痴念,全都化在了这深深一吻间……
梁儿肩上有伤,赵政不敢用力抱她。
但吻,赵政却是用尽了全力的。
他与她唇舌交叠,贪婪的摄取着她独有的清甜之气。
久久流连,痴缠不休……
梁儿的心中生出许久未有过的悸动。
与赵迁的吻虽然偶有欢愉,但她从未真正失神;而与赵政肌肤相亲,她却从来都是轻易便会沉迷其中,难以自拔。
三年前便是如此,如今依旧未变……
这一夜,梁儿终于重新睡回了昭阳殿寝殿的床榻上。
虽然左肩的伤使她不得随意翻身,但她整晚躺在赵政的臂弯之中,却是睡得极好。
这份安心之感,已经三年都不曾有过了。
一晃回来已有几日,赵政为了让梁儿能好好养伤,什么都不让她做,终日只待在望夷宫中,变作了一只金丝鸟般。
依照咸阳宫的规矩,一般宫人十五岁入宫,二十岁出宫——梁儿离开的这三年,宫人已经刚好换了一批。
这几日,几乎人人都在暗自揣测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梁儿究竟是个怎样的角色。
她分明身着宫婢的服饰,头上顶着侍婢的名号,却又整日被大王捧在手心宠着,晚上侍寝,白天闲着,从未见她做过任何婢子该做的事情。
然而大家虽然都好奇得快要挠墙,却是无人敢去打听,只因大秦咸阳宫那条不可非议后宫的禁令,还有那渗人的种种酷刑。
不过宫中倒是有那么一个人,只要是她想知道的事,再多的禁令和酷刑也拦她不住。
水月宫中,胡姬一声嗤笑,揶揄道:
“呵,我还以为是多厉害的人物,害得大王几日未召见我,原来不过就是一个暖床的侍婢,还被大王扔给那赵王玩了三年。真是不知,她怎么还有脸回来?”
那叫昭儿的宫婢凑上前去,神情严肃。
“美人可不要小瞧了她。奴婢花了重金才撬开那些老人的嘴。据说,就是有她在的那些年才有了凤凰池和梧木亭的禁令,大王亲口说,那是只有她才能去的地方……”
闻言,胡姬翻了大大一个白眼。
“那算什么?如今禁令虽然还在,可大王不是也让我去了吗?”
昭儿心里暗自一叹,她这主子虽是得宠,可急躁的性子也着实是让人放不下心。
“美人且听奴婢说完……曾经只有她才能去得的梧木亭,美人现在可以去得了;曾经只有她才能睡得的昭阳殿,美人现在也可以睡得了。但是美人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