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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尧司轻声问:“这一回,弥浅果真是陷下去了么?”
我动了动唇,道:“我是昆仑山的弟子,自然要呆在昆仑山上,哪有与你去药神殿的道理。”
尧司便又问:“那弥浅再亲口告诉我一回,也好让我彻底醒悟。是不是真的爱上师父了?”
我安静了半晌,抬手攀上了尧司的肩,回抱了他,道:“嗯,无法自拔。”我晓得,只要我亲口承认了,他便再也没有纠缠我的余地。
尧司轻笑出声,道:“难得弥浅如此老实,若是当初我亦如你这般老实,你便不会是他人的了。不过无论如何,你都得随我回药神殿。”
说着尧司果真就松开了,继而又拉着我的手,要带我走。
我不禁气急道:“尧司,我都这般承认了你为何还要硬拉我走!”
尧司背影顿了顿,老实道:“啊,还是没办法就这样死心。”
下一刻忽而一道仙光晃眼,那仙光竟是冲着尧司而来。尧司蹙了蹙眉,放开了拉着我的手,仙光便自我与他的间隙中滑过去。
“弦儿。”
我侧头看去,见师父正站在那里,双目淡然如水,几缕发丝些微扬了起来。
尧司眯着一双狐狸眼,不卑不亢与师父道:“今日本君莽撞来此,还望神君勿怪。只是,此次前来,我一定要带弥浅走。这里,她不能再呆下去。”
什么叫我不能再呆下去?
我顾不得唐突师父,插嘴坚定道:“我都说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这里!你且回去罢,我亦不会随你去药神殿!”
尧司并未回答我,而是一直看着师父,似在等师父答话。
师父清清浅浅道:“弦儿,去与为师煮一壶淡茶可好?”
我怔了怔,收起满腹的心绪,道:“是,师父。”
(三)
师父未如以往执着不移地将尧司赶出昆仑山,而是带他去了书房。我便依师父的吩咐去煮了淡茶。
只是不想去到煮茶的地方,恰好碰见了六师兄,他也在煮。见了我去,他便将自己煮好的那壶让我拿去给师父,他自己再另外煮。
六师兄生性实在,对谁都十分好。我拿好六师兄给的茶,一边暗叹六师兄的老实地道一边快步往师父书房那边去。
到了师父的书房门前,我正欲抬手敲师父的房门,里面冷不防传来的话语声却止住了我的动作,生生愣在了那里。
师父问尧司:“你果真要执意带弦儿走,不离不弃愿舍尽一切?”
尧司道:“我能做的不比你少。”
师父幽幽道:“本君如何能相信你。你害过弥浅一次,你叫本君如何相信你。本君亦是听说过你与天庭瑶画仙子有着三世姻缘,这又该如何?难道本君要将徒弟交给一个与她人有着姻缘的人手上么?”
尧司沉默了下,忽然问:“你想我如何?”
师父道:“仙神姻缘乃天命,但天命之中亦有数不清的变数。引出心头血,浸上姻缘线,姻缘线便不解自断。”
我一下晃了神,兀自踉跄了两步。
尧司不语,师父顿了顿,又道:“若三世姻缘已毁,司医神君再来我昆仑山带走弦儿,本君不再阻挠。”
师父……师父……他什么意思……
“好,一言为定。”
“砰”地一声,我手上一轻,低下头一看,手里的茶壶已经滑落了去,摔在了地上支离破碎。茶水流了一地,溅湿了裙摆。
我忙蹲下身去,手忙脚乱地拾起碎片。
门突然打开了。我跟着颤了一下,手指不当心任瓷片划了去,划得有些深,刺骨的疼痛。眼角飘过一抹白,渐行渐远,只听他轻幽道:“弥浅你等我回来。”
我蹲在门口,安静地蹲在门口。师父,就在书房里,简简单单一句话,便将我割舍给了别人?我亲耳所听,他竟想将我割舍给别人?我还以为,他会如上回一样,将尧司一张俊脸给打得花里胡哨。
手指上的血一丝一丝顺流而下,滴滴答答地落在了一片一片的碎瓷上,将原本浅黄色的茶水染成了嫣红。
我咧嘴笑了笑。那嫣红,多好看。
后来,满手都是那样的颜色,黏糊糊地落地时,还能牵起一两根如姻缘牵那般绯红的红线。
(四)
蹲得久了头有些晕沉。我站起来时险些不稳栽倒了去。幸亏我扶住了墙才不至于跌得一身狼狈。
我转身便离去。
师父在书房里,轻轻唤了声:“弦儿。”
我顿了顿,侧头低眉安顺道:“师父恕罪,徒儿不小心将茶摔没了。徒儿现下就去重新煮过。”
师父道:“弦儿不用煮茶了,为师不想饮茶。”
我边往外逃也似的快步走,边道:“师父、师父……放心,徒儿会挑最清淡的茶煮。”
身后一阵清风夹杂着桃花香袭来,我手腕倏地一紧,愣愣地看着师父禁锢在我手腕上那只纤长而又骨节分明的手。
心开始堕入深渊。漫无止境地发疼。
原先我以为,沦陷了,即便下边是深不见底的黑渊我也心甘情愿。那么如今呢,果真落入深渊了,为何却那般窒息。
我亲耳所听亲眼所见,师父要割舍了我。我以为,他是愿意与我一起并肩走到天边的尽头的,我以为我不说他都知道的,我以为那么容易就可以与他天荒地老的!
难道,竟是我一心在自作多情么。
如若不在意,那他为何要……为何要……
师父抬起我被割伤的手,欲施仙法,轻声道:“弦儿为何不顾惜自己。”
我手指动了动,拂开了他的手。趁他怔愣间,兀自抽回了手臂,努力动了动干得发觉的喉咙,道:“是徒儿愚笨,不小心让瓷片划伤了。徒儿……徒儿现在便回去……回去止血……”
“弦儿!”
转身那一刹那,我流不出眼泪。我只知道缩着脖子,一步一步往前走,往前走着走着就又停了下来。
终是忍不住轻轻问:“师父,将将说的都是真的么。”师父你让尧司去断了他与瑶画的姻缘,然后来昆仑山带走我么?
我想要师父回答,我想他听他说“不是”,偏偏他就是不想如我的意,一直沉默着,沉默着。
我不死心,便再努力平静下来,问了一句:“你,是不想要我了?”
“但是师父并非弦儿父君母上,何故师父不想要弦儿了就想让人将弦儿带走……弦儿自己会走……自己会走……”我哆哆嗦嗦地招来自己的祥云,爬了几次才爬上去,背对着他,飞离他,越来越远,嘴巴里却不住地一遍遍呢喃。
我以为就这样,可以一起并肩走下去的。在魔界的时候他为了我不顾生死,我想我也可以同样那般为他。我想将我的所有都拿出来摆放在他面前,包括我的真心。
可惜了。不过可惜了。我一直懵懵懂懂,以为师父会稀罕。今日我才明白过来,他可以将我随手让出去,原来他不稀罕。
祥云就算会飞到天边的尽头,被我的血染成了红色,我亦没回头再看他一眼。我的师父。
章九十七
(一)
祥云漫无目的地飘,我都不晓得去哪儿,它自然也就没有方向。我就躺在云头上,手捂住双目,睡了一觉。
一觉醒来之后,头昏昏沉沉的,却也到了夜里。
不想祥云漫无目的地飘,还是转了一圈又飘回了昆仑山。昆仑山上,师父书房里的灯还亮着。
我心里一直希望,他是后悔了的。他后悔了与尧司说出那番话,他后悔了对我毫不解释。
当我推开房门时,里边温暖的气息包裹着我,却让我越加发冷。师父正伏在书桌上写着什么东西,抬起头来看见了我,神色滞了一瞬间,恍若隔世。
随后他垂下眼帘,淡淡问我:“弦儿这么晚了来找为师何事。”
不知为何,师父他已经不愿意对我笑了,即使是清清浅浅也不愿意。不过一天的光景,我不晓得哪里不对,不晓得师父他究竟想做什么。
我咧了咧嘴,道:“师父,你都说这么晚了,为何还不去歇息。”
师父道:“还有些事情没有忙完。”
我便看了看桌几,寻话道:“要不……要不徒儿去给师父煮茶罢,师父夜里劳累,也好、也好提提神。”说着我就朝外走去。
“弦儿。”
“嗯?”我在门口处顿了下来。
“弦儿还在怪为师白日里的事情么。”
我吸了几口凉气,道:“徒儿白日里什么都未见到什么都未听到,这样可好?”我捂紧了心口,可还是捂不住的疼。
师父轻轻叹了口气,道:“日后,弦儿总归会明白。”
我轻轻笑问:“日后会明白什么?”
他不语。
“卿华”,我便转过身来,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是不是我倚弦命苦眼瞎活该被抛弃二次?你告诉我是还不是?”
他脸色倏地苍白了。
我控制不住自己,只听见自己又胡言乱语道:“七万年前尧司另娶她人背弃了我,如今却又对我念念不忘要回来找我。今日倚弦不知是何缘由让卿华背弃我”,我突然抑制不住地疯狂大笑,笑过之后,念悠悠道,“莫不是过一段时日,你又会去尧司那里寻我?”
“弦儿……弦儿……”他手撑着桌沿,墨发垂下遮住了面皮。
仓皇逃走之际,我苦涩道:“情乃穿肠毒药,怪只怪倚弦不识好歹,几次三番以身试药。落得今日之狼狈下场,实属活该。”
“弦儿!”
我到底说了些什么……我晓得我嘴巴笨,可我到底对师父说了什么……
(二)
当夜我便腾上祥云,离开了昆仑山。
一路上失魂落魄,不知所归。待我醒过神来时,才惊觉原来自己已然到了鬼界,正站在寂寥沧桑的黄泉路口。
我倒差点忘了,我本就是鬼界的小妖。
恰好有鬼差拎着一两只小鬼入了黄泉,我便也浑浑噩噩跟了进去。
幽冥鬼火一如既往地燃得青幽狰狞。我被推搡着混入了鬼群之后,比肩接踵缓缓上了奈何桥。
凡人死后化作一缕幽魂,在鬼界喝了孟婆汤就可以忘却前尘往事,然后再投入轮回,周而复始。一个轮回不过百十余年,就这般忙忙碌碌匆匆而过,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排着队一步一步往前走,直到孟婆递给了我一碗汤。
我愣愣地接了过来。青褐色的汤汁在碗里来回轻轻荡漾,我在想,是不是喝了它便真的无忧无恼了。
我抬起碗就要仰头灌下。若真是那样,太好了,起码能让我忘记哪怕片刻的不安与不舍。
然嘴将将碰上碗沿,只听“啪”地一声,我手里的碗突然因一股外力自手中飞出,汤汁荡在了我的下巴上,洒在了地上。
仰头抬眼一看,却见魑辰正站在我面前,紧绷着一张妖娆俊脸。
我眯眼对他笑:“魑辰,你怎知道我回来了鬼界。”
“你在干什么。”他拉着我的手就大步往前跨,道,“跟我走。”
魑辰将我带回了他的宫殿,还是依旧绷着脸抿着唇。手里拿着毛巾替我擦拭我的下巴。
我攥紧了手心,狠命地攥紧。我怕我一松,就立刻在他面前原形毕露。
魑辰面色不好看,道:“弥浅你给我说清楚你到底在干什么。”
我道:“不就是想试试孟婆汤是何种滋味么。”
大抵他也以为我为了试一试孟婆汤味道干得出去喝孟婆汤那样的蠢事来,遂声色软了些,问:“不是说不愿意回来这里么,怎么,今日你师父竟给你放了行?”
我张大嘴笑,道:“啊,这里是我家我如何能不回来。莫不是魑辰你不愿意要我再回来住罢?而且,而且师父他已经答应了,让我以后都住这里。”
他蹙紧了眉头,一双凤目幽幽看着我。
我端过桌上的一杯茶仰头灌下,不想被呛着了,咳了几下,上气不接下气道:“魑辰你是不是不信我,我果真回来就不再走了……”
他将我手里的茶杯拿了过去,看着我,道:“弥浅,怎么了?”
我就晓得,魑辰火眼金睛,我定是瞒不过他。以往我在鬼界时他便似蛔虫一般,我烦什么伤什么,皆瞒不过他。
他又低低问了一遍:“弥浅跟我说,怎么了?”
我抬眼,眼巴巴看着他,道:“魑辰,你说我是不是魅力不够,非得屡次三番被人抛弃?”
魑辰狠狠一颤。
我笑了笑,怅然道:“定然是这样。再或者……再或者我命里根本就没有桃花……活该要被人遗弃……”
魑辰定定地看着我,然后凤目里闪烁着莹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