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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到底是公子护送舍妹平安回来的,自然担得起。”竞风抚去袖口一道褶皱,言语极是客套,“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帛逸缓下一口气:“在下姓‘帛’。”
竞风面目定了一定,旋即恢复如常、笑的好处恰当:“公子是皇室中人?”
“不不不。”帛逸忙又解释,“只是祖上出过一位藩王,故痴担着一个‘帛’姓,早便算不得是皇室中人。”他既然一开始就已经隐瞒了自己二皇子的身份,时今若承认,云离会更加乱想胡思的认定他对殊儿图谋不轨,只能这么继续把幌子一扯到底。
这样的话,似乎是在哪里听到过的……却是在哪里呢?殊儿脑海深处滑过灵犀一念,犹如永夜昏黑之间飘忽着的一点萤火,不及辩驳、很快又灭。
“原是这般。”竞风了然,即又一笑复言,“请帛公子到我上官府中一坐,在下摆宴以酬谢意!”
“多谢上官大人抬爱。”帛逸拱一拱手,“大人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但在下家中尚有些事务不及打理,实在不敢于贵府过多滞留。”用烂了的回绝之词。
竞风明白了帛逸的有意推脱,他其实也没有当真邀约帛逸的意思,便顺着那话由着帛逸了:“既然如此,那在下便改日再答谢公子。”
“大人客气。”帛逸颔一颔首,与竞风二人互施简单一礼之后,便转身不缓不急一路行离。
殊儿心头在这同时又是一揪疼,不强烈,但做弄。不知是被一股什么样的力量牵着引着,她忽觉自个管控不住一颗飘忽的心、一缕缪转的念。她随着帛逸转身的动作而不自主的转目,落在帛逸笔挺身形上的目色仍旧是茫然的,但那其间却噙起一簇连她自己怕是都察觉不到的莫名的火焰。
这个人,她分明不认得,却总也自他身上察觉出一种莫名的熟悉感,甚至……依赖感。见他正一步步离了自己而去,便越是没有道理的十分着急,急切的想要将他挽留,偏生又没有理由!
止不住的念头在这一瞬再次漫溯过头顶,但同时又被殊儿下意识压制住。同样不由她掌控。
忽地又起一种并驾齐驱的泫然欲泣之态,她黛眉纠葛、面色愈发虚白的透明……
旁观者清,殊儿这副十分怪异的情态变迁逃不过竞风的眼睛,自然也没能逃过慕容云离的眼睛。不止如此,因云离是认得帛逸的,故而云离方才也一直都在默不作声的、小心翼翼留意观察着帛逸的一举一动。她察觉到帛逸似乎是在故作冷漠,那生就的还不错的俊朗眉目虽看似镇定,但在这层伪装之下,分明也有时不时辗转在眉目的不对劲处……
这倒委实是有趣了!云离心里这么想着,忽地动了一念灵犀,匆匆辞了竞风,复示意殊儿一眼,旋即追着帛逸渐行渐远的身影一路过去:“哎。”在及近处抬手一拍他肩膀。
帛逸下意识回目:“嗯?”见是云离,心生狐疑。
云离一改方才那么一副剑拔弩张的嚣嚣模样,压低语气、却是笑言:“你若真有心,就来上官府寻人啊!”语尽颇为狡黠又添一笑,旋而折步回身,顺另外一条道路径自往慕容府的方向回去了。
徒留帛逸一时定住。
春风过树,迎面跟着扑来一阵早荷的淡淡清香,恍如步入出尘的好境界。他心念渐次沉淀,迟迟久久不做言语,又半晌后歪了歪头,很不经意的微微笑开,复摇摇首,就此继续抬步行路。
他不曾看见,在他身后亦有两道目光经久落在他被好花好树衬的有些单薄、却极挺拔的身形间。那两道目光很是沉淀,若有所思,时若炭火时如玄冰。
那是殊儿,还有竞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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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回 相许来年桃花约(1)()
一整日心思飘渺、心念惝恍,偏生又实觉得一个灵魂荒荒芜芜没有依托之处!
又或许只是太累了,即便殊儿记不清自己究竟惹了一件怎样的大事、陷入到怎般苦痛阴霾不可知的一场劫难,但她身体的疲乏之感并不能因了她记忆的遗失,而跟着一并遗失。故她沐浴更衣过后,只简单用了几口清粥,也就浅浅睡下了。
翠叶藏莺,珠帘隔燕,炉香静逐游丝转。竞风心下怀揣着许多狐疑,但他又不敢贸然去问询自己的妹妹,只怕会在无意间触碰到她不为旁人知的脆弱处。不过转过念头一想,既然妹妹已经忘记了,也未尝就不是一件好事儿……毕竟那不是一段多么美好的回忆!机缘巧合之下忘了干净,也可省去许多徒徒然生出的不必要的烦恼。
他隔着一道绰约的帘幕,在妹妹闺房之外默默立了许久,直到殊儿房里燃着的烛灯具数灭去,适才折步离开。
当真是太累了,殊儿身子一碰着床榻便沉沉睡了过去,一夜无梦。
次日晨曦有微雨清泠泠的飘转下来,不快不慢,合着阳光打湿了院落里的石子儿路、及处露红妆燕归来的红白桃杏花。
沁着泥土幽幽清香的空气灌窗而入,夹杂星点飘转而来的细碎雨丝。殊儿被一股凉薄的空气做弄的醒转过来,见天幕虽因了冷雨而低垂着,却仍有丝缕阳光自层叠的云岚之后斜斜筛下来,这景象十分美丽,心里莫名就觉完满。
她心性忽而大好,遂不再赖床,更衣梳洗之后随手寻了把浅紫色绘夹竹桃的油纸伞,撑开柔柔的伞瓣,只身坦缓的来到院落里,穿梭在渐有停歇势头的一脉雨帘中,纵着好心性散步。
淅沥冷雨宛似一阕自然造化编织、演奏的动人乐章,殊儿陶然微醉在这其中。但记忆深处忽地便闪过许多模糊的景深,深想下去却又诚然看不清是些什么样的画面,只是觉得这情这景似乎与昔日里一种心境十分贴切,偏生却又道不明到底是如何的一种心境!
很无端的再一次想着昨个送自己回到上官府的陌生男子,他说……他姓帛。这位帛公子究竟与自己有着怎样一段说不清的缘法,为何自打他转身离去之后,自己便对他这般总也时不时想着、念着,放怀不下、驱散不得?
兴许是脑部当真受了什么剧烈的创伤吧!殊儿念头一多就会觉得头脑昏胀,再一深想就是不可抑制的脑仁儿发疼。
她便只好再一次压住不想,偏生心念灼热,至使她一个身子由里至外都顿感烦躁的很,不由得就生出了就着雨景出府去,到长街上走走看看的念头来。
心之所至,她就这般撑着油纸伞,顺青石路一路出府,抬手推开两道朱红漆金的威威府门,双目却在这时甫地定住……
门轴转动时古老又沉冗的“吱呀——”声,肖似讴歌宿命的赌咒。随大门敞开、视野清明,正正映在殊儿视线里的是帛逸一张被雨丝浸湿的面孔!
他着一袭宽硕的玉白色长袍,袖口并衣摆处勾勒宝相暗花,一头华发只以轻红色丝带收束。他俊俏的面孔因浸染在雨帘中的缘故,有些微微的偏冷,眉梢眼角具是蒙了尘埃样的黯然、失落、欲言又止几多做弄。
帛逸是昨个夜半之时重又辗转到上官府门前的,他以为自己可以足够坦然的放开胸襟面对情缘的得与失,但他却奈何不得一颗心的起伏跌宕、做弄生痛。
他想见到殊儿,这个念头十分强烈,强烈的似一团滚烫不灭的汹汹烈火!而她是那唯一可以将这团心头火浇灭、变冷的天上之水,这烈焰驱使着他来见她,快点儿见到她,必须见到她……若再晚半分,似乎这无法安宁的烈火就会把他整个人烧炽成灰、涣散不见了!
一阵风起,撩拨的发丝、衣摆与冷雨一并飘失交汇连绵不歇。随那大门猝然打开,帛逸就这样没有了任何遮掩的、直勾勾冷不丁与殊儿四目相对。
心心念念的人儿就在眼前,但她已不再识得他,而他也突然就生出了若许的慌乱,竟是不知自己该以怎般的面貌来面对她!
良久无言,殊儿下意识蹙眉,见他因骤然与自己直面相对而生出一些无处遁形的慌张。她亦十分慌张,心底犹如小兽抓挠、梅花鹿乱撞。
二人都是大家出身的公子与红妆,即便是在民风不算闭塞的大楚国,男女之防也极是讲究一个适可而止的避讳的。陌生的一男一女就这样直面相对,还都以眸光无声交汇、一语不发,怎么都尴尬的很。
“在下……在下路经此地。”终于,又须臾后帛逸握拳抵唇咳了几声,最先启口将这尴尬打破,“出门儿的时候瞧着雨似是小了,寻思着应该就要停了,便没有带伞。谁知雨势却越来越大……嗯,当然,现在又开始变得小了一些。”帛逸错开目光一会儿望望头顶那天、一会儿又瞥瞥被雨丝滋润潮湿的长街,由着飘忽思绪寻了这么个实在局促的理由,是以掩饰自己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上官府前。
“公子进来吧!”殊儿突地启口,柔柔打断了慌乱不堪的帛逸,边往一旁侧侧身子,留出了路将帛逸迎进来。
“嗯?”帛逸兀地一怔,不曾想到殊儿居然就这样,就把自己给请进去了?
在他这一恍惚的空挡,殊儿早撑着小伞回身折步,也不再多管顾帛逸,径自就往里走。
淡紫色描绘夹竹桃的油纸伞随着她清灵的步韵,在微雨红尘中前前后后微微摇曳,又配上这么一道清丽艳美的身影,这般景致美得叫人出神!
帛逸喉结没经住动了一动,猝地回神,忙不迭抬步紧紧跟上殊儿往院子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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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回 相许来年桃花约(2)()
“公子且在家兄的屋子里避避疾雨。过会子天儿放了晴,再离去不迟。”殊儿于一外屋长檐之下驻足,回身转目对帛逸诉的不重不轻。
碍于男女大防,她是不好将这么一个陌生男子迎入自己的香闺去避雨的,更加也不好与他共处一室。若是哥哥上官竞风在还好些,偏生这个时辰竞风已经去了吏部公堂当值,她委实是不能与帛逸这么孤男寡女毫不避嫌,故她如是对帛逸嘱咐了一通,只引他自己进去。
“多谢姑娘美意。”帛逸自然明白殊儿的顾虑,对她颔一颔首,温存着声息做了一个敛襟礼,“不过这雨眼见小了,若姑娘不嫌弃,在下便于这长檐之下避一会子,不多时便就离去,也就是了。”他已在上官府前站了半夜,自然不是为了避雨而来,若是躲雨,他便不会出来了。心知自己一进了屋子殊儿便会离开,他想留她在自己身边片刻,片刻就是好的。
“那怎么行?”殊儿黛眉微蹙、脱口而出。旋即敛了下眸子复解释道,“若传出去,岂不叫人笑话我上官家待客不周?”
“怎么会?”帛逸急急,“三小姐体恤在下,好心留在下避雨,这点点滴滴已是极多的恩情。我又岂是那般不知好歹之人?”他在如是说的时候,一双明眸很是璀璨,一簇星火在那其里光华流转。
殊儿亦不是个不好变通之人,闻他如此说,便也知了他的心性。遂小口抿了一笑,若春花般娆娆灼丽:“既然如此,帛公子请自便就好。”旋而一折步便径自离开。
“哎……”慌得帛逸下意识抬手启口,想要喊住殊儿、却又实觉唐突,只好半路抑住。只在心底下闷闷讷讷的暗道一句,“说了半天,你还是要走啊!”
已偏些稀疏的微雨在这一来二去的言谈兜转间,已是彻底的停歇了下来。只偶尔还有那么一两滴缓缓的坠下尘寰,却诚然已不再碍事。帛逸才明亮起的心河在这一时重归黯然,被殊儿晾在这里自觉十分尴尬,抿唇辗转了片刻,终究一横心念,大步流星的追着殊儿赶了过去:“三小姐。”拦在殊儿面前,不及去看她作何表情,径自一个作揖,“既然这雨已经停了,那在下也不便继续叨扰,这便告辞。”声息一落,按住突然波澜四起的心潮,强迫自己急急一个转身。
“帛公子——”这同时兀听殊儿软糯中掺着焦急的一嗓子。帛逸心头一动,弥深欢喜瞬时氤氲,十分不受控的倏地一转身。
微雨滋润的花卉草木冶丽鲜艳,一派光蒙水潋的招摇景深里,殊儿明眸皓齿、眉写春山:“帛公子,待得来年三月桃花怒放,公子可愿与小女子一并游离花丛、共赏新发桃花?”见杨柳飞棉滚滚,对桃花醉脸醺醺,透内阁香风阵阵,掩重门暮雨纷纷。她就这般清越着软款缱绻的嗓子,啭啭泠泠出若许的暧昧姿态,不板、不呆、不腻、不死,是怎般的冠娆绝伦、惊才绝艳呵!
岁月生凉,红妆半世,润玉笼绡,檀樱倚扇,任岁月华光微漾,自与卿携手踏歌破流年……
帛逸在这一瞬息失落了全部的心与魂,亦或者说他的心与他的魂一直都系在殊儿身上,根本就不曾有过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