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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三道天雷连着劈下,血红的色泽,映亮了整个天地,黎非只觉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滴在自己脸上,胸口前,一滴一滴,由慢到快,她纷乱的神思忽然之间安静了下来。
浓稠如水一般的灵气网将撑在她身上那个血流披面的逞强男人瞬间包裹住,她反手抱住他瘫软的身体,他的血一团团落在她脸上衣服上,和血一起落下的,还有一只纤细的被血染红的细角。
她的心跳都停了,紧紧捏住那根断落的细角,低声唤他:“修远。”
为什么?为什么火海要倒退,天雷又再度出现?简直像专门等着她来一样。六道天雷,他居然蠢到一声不吭用身体替她硬生生挡六道天雷,他是想死在她眼前?总是这样逞强,总是这样,无论是做修行弟子雷修远,还是夜叉雷修远,他一直都没变过,这叫人恨之入骨的习性。
雷修远短促的吐息喷在她脖子上,自嘲一般,声音低沉:“不是……诅咒……”
不是诅咒?什么意思?
没有人给她解释了,雷修远的脑袋重重地落在她胸前,再无反应,脚下的火海拔地而起,头顶的雷云似沉重的帐幔一般落下,黎非只有紧紧抱住他,不让火与雷再碰到他分毫。
天火焚烧着她的身体,无数道天雷劈打在她身上,她的身体好像裂成了无数碎片,可身体偏偏又还在,全身上下只剩双手还有感觉,还是将雷修远紧紧护在怀中。天雷火海原来不是天险,是专门等着她么?为了摧毁她?
可她没有死,甚至不能像雷修远那样晕过去,只是痛,撕心裂肺寸寸崩裂的痛,比那时被震云子活生生炼化的痛还要强无数倍。每一次她觉得身体好像裂开了,流血了,烧焦了,下一刻便又发觉身体好好的,甚至连衣服都没有被烧着。
为什么?为什么?她不懂。
可是现在她已经不想懂了。体内的本源灵气下意识一般远远不断地向灵气网中灌输,她不会让雷修远死,谁也不能让他死,无论是中土的那些仇视他们的仙人,还是这天地间最可怕的天雷火海的力量。
远远急追而来的仙人们惊骇地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奇景,他们读完了黎非留下的灵之碑才发觉被困在灵气墙中的火海不知什么时候倒退回东海了。她留下这么多的记载和秘密,非但不能让仙人们满足,反倒叫他们越发要好奇得疯掉。
趁着火海倒退,不甘心的仙人们纷纷追了上来,直追了有上千里的样子,便见远处雷云凝聚,海渊中烈焰高高窜起,漆黑与血红骤然合并在一处,原本延绵不知数千里的雷云与火海在一瞬间缩小成只在数丈高的球一般的物事,里面影影绰绰,似有两个人影被困在其中。
天雷火海突然变成这付模样纵然叫人惊骇万分,可依旧无人敢靠近,那震撼天地的威势仍在,令人恐惧的炸雷声一阵接一阵,只是全部劈在球中人的身上而已。火海烈烈焚烧,炽热难近,也只是全部烧在那个人身上罢了。
翠玄仙人看了半日,忽然开口道:“这必是天罚!惩罚海外异民的诸般恶行!”
这话说出,却应者廖廖,所谓天罚恶行都不过是脆弱人心幻想出的东西罢了,世间万事有因有果,天道未有善恶判断裁度。今日种下恶因,他日便收恶果,修行者诸般天劫都是自己种下的各种因而成。
可是,这天雷火海,却是黎非何时种下的因?
没有人知道,没有人舍得离开,东海沿岸其余无数驻守的仙人们也都因这异象而纷纷赶来观望。
桑华君皱眉目的地了半日,低声叹道:“若是她撑不住死在其中,该如何是好?”
话音未落,忽见一枚细而玲珑的莹润小角从里面飞了出来,滴溜溜地一个劲转着,其他人不知也罢,翠玄仙人他们吃过苦头的立即惊道:“不好!她要汲取灵气!快退开!”
这提醒还是迟了,兕之角越转越快,众仙人只觉体内的灵气以一种从未有过的速度倾泻而出,迫不及待地被汲取入那只旋转的小角内。
第一百八十三章 因果 二
离得远的那些刚来的仙人们尚能急忙逃脱灵吸的范围,靠的近的无一例外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灵气被那根诡异旋转的小角狂吸而去。
唯一可以庆幸的大约是这里的仙人极多,为了对抗海陨,山海两派几乎倾巢出动,来到东海的仙人们没有十万也有五万,姜黎非汲取灵气的能力再大,也不可能一下子将数万仙人的灵气都吸纳一空,便是这缓了一口气的空档,靠在最前的桑华君忽然发现,那包裹住姜黎非二人的球一般的物事,似乎变小了一些,惊天动地的威势,也比先前要缓和了许多。
就算再懵懂不解,他也能察觉到,五百年一次的天雷火海,与姜黎非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无论那是给她的刑罚也好,天之试炼也好,唯一能肯定的是,决不能让她就这么在眼前死去,即便是死,也不能在天雷火海中死无全尸。
灵之碑上的记载固然新奇充满诱惑,可对姜黎非的身份这个最大的谜团,却毫无解释。他们是一群饥渴彷徨了数百年的人,每每因海陨而恐惧,每每又为那未知的力量而倾倒,姜黎非的出现犹如肉味一般吸引人,而她留下的灵之碑便是一点点汤水,不但无法抵御饥渴和向往,反而让渴求更加旺盛。
必须要救她。
桑华君忽的朗声道:“诸位道友,请都上前来,莫要躲闪。”
姜黎非在汲取灵气,他居然叫那些成功逃走的仙人们再上前自寻死路?一路过来,桑华君这些书院创立者态度始终暧昧,连带着诸位掌门也不肯出全力,翠玄仙人忍到现在,再也按捺不住,大怒道:“此言差矣!为了叫两个海外异类活命,难道你们要让我中土各方道友送命吗?!”
桑华君不欲与他争辩,又道:“那灵之碑诸位想必都看到了,此女子自海外而来,与五百年一次海陨关系匪浅,更兼身负奇异能力。眼前机会只有一次,千万不可叫她殒命或逃脱。都上前来,待她自天雷火海中脱身时,立即将她生擒!”
翠玄仙人森然道:“若无法生擒又当如何?继续眼睁睁看她跑掉?!”
桑华君淡道:“若无法生擒,此地仙人成千上万,难道还对付不了一个受到天雷火海重创的女子么?”
翠玄仙人冷笑不已,桑华君终于看了他一眼,缓缓摇头:“翠玄道友,视界狭隘,非黑即白,与修行未必是好事。”
翠玄仙人哈哈冷笑:“好个视界狭隘非黑即白!莫非你们都已忘了五百年前的惨事!你们忘了,我却不能忘!与海外异类之仇不共戴天!”
桑华君叹道:“弱肉强食,天经地义。正因如此,才更要了解海外的情况,倘若封闭自首,与盲人夜路何异?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若想雪耻,并不是在这里杀两个濒死海外之人就成功的。翠玄道友,你可明白?”
他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可他的“想”已经没有意义,后方无数仙人潮水般涌上前来,那汲取灵气的速度骤然变得缓慢,足以让先前动弹不得的仙人们能动了。
但是没有人动,这里更多的仙人们怀着对未知海外的好奇与向往,甘愿靠前让姜黎非汲取灵气,好保证她不会横死当场。
翠玄仙人感到一种无言的愤怒,愤怒中又有着说不出的疲惫。忘不掉五百年前惨死在夜叉手上的同僚们,他们流出的鲜血还滚烫,哀嚎犹在耳畔回荡,中土仙家被蹂躏的阴影尚在,只有他一个人记得?他们都已忘了吗?
天雷火海渐渐小了下去,炽热的风不再令人窒息,沉闷的雷声也不再凌迟他们的心神。姜黎非就要安然无恙的脱身了吧?甚至有可能被好吃好喝地供养起来,活个成百上千年,以成全这些人的好奇。
翠玄仙人转身远远飞开,这里虽然有无数中土仙家,可自始自终仿佛只有他一人在孤军奋战。越过茫茫人海,他忽然望见更远处一个白衣少年御剑悬浮着,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靠过来。
这少年不知失神地看着什么,他也变了许多,刚开始认识时那个慌张却仍向往美好的孩子,已经成了一把收敛不住胡乱杀人的刀,兴许以后更长的一段岁月中,这把沾染血光的刀还会染上更多的血迹。这其中,也有翠玄仙人的一只手在里面推动的效应。
翠玄仙人望着他苍白冷漠的脸旁,心中莫名感到一阵失落,说不清失落的意味,他也只能怔怔凝立,听着身后的天雷声渐渐地,越来越小。
源源不断的灵气灌入姜黎非的体内,奔腾不休的磅礴灵气在奇经八脉内变成涓涓细流般的本源灵气,再顺着掌心缓缓溢出,释放在雪白的灵气网上。
天雷烈焰一遍遍的试图将灵气网撕裂,她也一遍遍心无旁骛地修补着。满身鲜血的雷修远正躺在里面,天雷几乎把他劈碎了,一只角也被劈断,她要保护好他。
已经过了多久?一个时辰?一天?还是仅仅一瞬间?
也可能她早已死了,身体被天雷和烈焰烧成了灰烬,只剩下一段倔强的本能在坚持着。视线里一切东西都是扭曲的,不见尽头的漆黑,让人窒息的血红,数不清有多少道天雷劈下来,像沉闷的鼓声,敲打在她每一寸骨骼上。
黎非只能看清雷修远的脸,他脸上斑驳深邃的裂伤正在缓缓愈合——是本源灵气的缘故,只要有她在,夜叉无论受到怎样的重创,都能够再站起来。她是至宝,也是诅咒了整个夜叉部族,令他们疯狂的祸根。
刚刚他说“不是诅咒”,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她忽然之间又明白了。
他想说,为她做的一切,不是因为诅咒么?她早已知道的,眼里只看着她的少年,面上永远冷淡高傲着,用自己的方式将她护得密不透风。那怎会是诅咒的缘故?
雷修远一直在为了她拼命,好像一场永远停不下来的战斗,妖魔、仙人、天险,最后是和他自己。可他现在的表情并不痛苦,甚至带着一丝解脱,还有些许稚气的胜利般的得意。
因为战胜了他体内那个因诅咒而疯狂的夜叉吗?他是不是很累了?为了她这样既不温柔也不体贴,连甜言蜜语都不会说的女人,他在那个瞬间选择放弃自己的性命来保护她,用死亡换来的对诅咒的胜利,值得吗?
为什么总要说对不起?介意诅咒的人是他自己,爱护还是霸占,他徘徊在这个怪圈中无法解脱。可就算是诅咒,那又如何?就这样离不开她好了!抢夺她,独占她,因为他是雷修远,所以她愿意永远是他一个人的。
烈焰在啃噬身体,黎非静静看着一块块雪白破碎的皮肤掉落在黑红交织的虚空中,她的手在天雷火海中飞快地裂开,皮肤像花瓣一般退去崩落,露出下面的血肉,很快血肉上再度长出新的皮肤,片刻后新长出的肌肤又再度崩裂成碎片。
她是不是要死了?不是死在之前以为的中土仙人们的手上,居然是莫名其妙死在这天雷火海之中。
心里好像并不怎么悲伤,都说修行者修行是为了脱离生死轮回之关,可生与死的界限太过分明而严苛,生者永远也不知死者的黄泉在何处,师父死后,他竟一次也未曾来梦中寻过她,那她死后能不能见到他?他会不会等她这个不孝弟子?
辜负了师父的心愿,她未能成就什么大事,可至少将灵之碑立了起来,师父费劲千辛万苦留下的那些心血,她会让它永不磨灭。以后的人看到这座碑,看到上面的记载,会多一些对海外的了解,恐惧会不会也变得少一些?
身体很烫,内里仿佛不断地在崩裂,黎非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天雷的声音小下去了,渐渐再也不闻,火海焚烧的可怕力量也慢慢式微,它们好像转移到了她的体内继续肆虐,从里面摧残着她的身体。
忽然之间,天地变得清明而广阔,天雷火海一瞬间消失殆尽,黎非抱着被灵气网密密麻麻裹住的雷修远,从半空直直摔下海渊。不停旋转的兕之角闪电般窜飞出去,倏地变大,将两人托住,一刻不停地竟继续往海外飞。
早已有准备的仙人们哪里会让她这样逃掉,天雷火海被她耗尽,就算她有天大的本事,一时没死,肯定也是重伤濒危,方才汲取灵气的力量更越来越弱,生擒绝非难事。
规元掌门奋力跑出自己的拂尘,那千万根柔丝再度花一般张开,轻而易举将飞得不快的姜黎非二人罩在其中,桑华君紧跟着放出囚笼之术,五行灵气组成一座巨大的笼子,将他二人连拂尘一并锁住。
黎非只觉疲惫,昏昏沉沉,一点力气也用不上,身体里好像每一个内脏都在炸裂,每一寸骨头也都在变成碎末。她的手放在拂尘上,只吸了一点灵气便再也不能动,瘫软在囚笼中,忽然又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气力,反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