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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骂我是癞蛤蟆?”大概平生第一次被人如此骂,他显得有些啼笑皆非,我本以为他要发作了,哪知他眼珠一动,朗笑一声:“若是能吃到天鹅肉,作只癞蛤蟆又何妨?”
“无聊!”我低叱一声,转身欲走。哪知他又叫:“等等!”
“还有什么事?”
他面色一整,露出一脸正经:“别跟永王走得太近,对你没好处。”
我冷笑:“跟你雷将军走近了,也没见到有什么好处!”
离开的时候,我听见他声音悠悠叹息:“我这次明明是在说真的,怎么你也不信呢?”心中一动,这人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我倒有些分不清了。
出了宫门,早有我的轿子守在外面,然而抬轿的轿夫却不是我原来的那四个。其中一个迎了上来,向我一躬身,低声道:“王爷请大人一叙。”我点点头,不动声色地上了轿子。
轿子在城中转了几转,终于来到城郊的一座庄园之内,这里是永王的一处别院。想到要单独面见永王,我心里还是不禁惴惴,这人实在是太可怕,只消一个不留神,我便有可能堕入万劫不复之境。一名家丁引着我绕过正堂,来到后院花园。远远的便听见前方传来狺狺犬吠,还夹杂着呼呵之声,张目望去,只见花园正中的空地上,几只高大凶猛的猎犬正垂首低鸣,一旁一个劲装男子手中长鞭在地上用力一甩,随即指向不远处几个稻草扎成的人形,喝道:“左肩!”
随着这一声号令,几只猎犬立时冲将过去,每只分别咬中一个稻草人形的左肩,犬牙一扯,扎得紧紧的稻草便被扯下一丛。我看的暗暗心惊,这若是咬在活人身上,想必一条膀子也没了。这也才发现,那稻草人的喉头、右肩早已破烂不堪,想是前几次被扯破的。
外圈的是一群观看者,七八个护卫打扮的人围着一张檀木椅站定,其中就有和我接触最多的石惊风。永王正端坐在那把檀木椅上凝视场中。他身上裹着一件素色锦袍,更衬得面如冠玉,清华高贵。曾有人说永王是京城第一美男子,这话虽然不乏拍马屁的成分,但多少有几分根据。只是他那双眼睛太过凌厉阴鸷,总给人不寒而栗的感觉。
有时候也会想,这永王地位尊贵、权柄无边,可说是占尽了天下风光,为何还要铤而走险谋权篡位,赢得世间骂名?随即哑然失笑,这世上若是人人都懂得知足守分,又哪来的这么多事故纷争?又向前走得几步,那几只猎犬似乎嗅到生人气味,竟然都狂吠起来。这一来永王也看见我了,眉头一皱,低声叱道:“老实些!”
他这一声低喝似乎比那劲装男子的鞭子更有用,众犬顿时停止了叫声,伏地呜呜低鸣。然而偏有一犬不服号令,竟然径自向我奔来,转眼间已经扑到面前,大嘴一张,露出白森森的犬牙,令人观之胆寒。我吃了一惊,以我的武功,若要一掌震伤或是击死它原也不难,但永王正在眼睁睁的看着我,我又怎敢造次?只好向旁一倒,躲过了这一击,随即四肢并用,手忙脚乱的爬上一座假山。其间官帽也歪了,斜斜地挂在耳侧,上山的时候我还特地甩掉一只靴子,看来直是狼狈不堪。
岂料那恶犬竟是不依不饶,围着假山不停狂吠,劲装男子呵斥不停,鞭子不停的落下,它竟恍如不觉。我被困在假山顶上,一边大叫“救命”,一边暗自打量形势,心里暗暗焦急:你们这些王府侍卫都是干什么吃的?还不快来救人!眼见那恶犬挺身一窜,竟然要窜到假山上来,只好把心一横,假作失足从另一面摔了下去。这一回找不到现成的肉垫,只好叫一声我可怜的腚呀,可要委屈你了。
耳畔响起一阵疾风,我身形未及落地,早有一只手臂横伸过来,一把扣住我的腰,轻轻一带,我便稳稳地站在了地上。“大人,你没事吧?”石惊风松开了手,问道。
“没事,没事。”我拍拍胸口,张望着问:“那狗呢?”
“已被王爷射杀了。”顺着他手指看去,果见适才还在耀武扬威的一头猎犬此刻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一只长箭自它后项射入,穿喉而出,端端正正不偏不倚。望向永王,只见他面无表情地把手中弓箭交给身边侍卫,重又坐回椅中。我到抽了一口凉气,如此远的距离,这一箭若是我射出的,断没有这般准头。
一旁石惊风早已将我掉落的靴子找回来,我匆忙穿上,三步两步跑到永王面前,谄笑道:“多谢王爷救命之恩。王爷的箭法天下第一,依我看就连传说里那什么射大鸟的后羿,也不如您厉害。”
永王神色淡淡的没说什么,有个侍卫插口道:“后羿射的是金乌,不是鸟。”我白他一眼:“管它‘金乌’、‘银乌’,总是带色的乌鸦就对了。”
那人轻笑道:“金乌不是乌鸦,是太阳神,大人你是大学士,怎么……”后面的话没好意思说下去。
石惊风上前道:“王爷,死去的猎犬怎么办?”
永王挥挥手:“交给厨房吧。”
立刻有人上来拖着那死狗离开,我看着那消失的身影,啧啧摇头:“可惜呀可惜,可惜了这么大的一条狗,养它训它都花了不少功夫吧。”
永王一直没有理睬我,这时忽道:“不可惜。本王养它训它,是要它为本王服务,这第一点便是要它绝对的听话。”他冷笑一声:“不听话的奴才,倒不如毙了干净。黎大人,你说是不是呀?”
“是,是。”我赔笑应道。心里清楚得很,永王这是杀鸡儆猴,杀了一条猎狗,却是给我这走狗看的!
顿了顿,他又道:“黎大人,今日朝堂之上,你自告奋勇请旨赈灾,实在是衷心可嘉呀。”我心想什么“自告奋勇”,还不是你授意的。
“赈灾之事,关系着所有灾区百姓的性命,一个处置不当便会堕了朝廷的威信。而且此去路途遥远,可不知有多少人在打你手上这笔官银的主意。”这话倒是不错,第一个打主意只怕就是你。我连忙附和:“王爷说得不错,这帮天杀的东西,连灾民的主意也打,真真混蛋透顶,良心都被狗吃了,死后恐怕要下十八层地狱,天天被阎王骂,小鬼打,刀山油锅……”
“够了。”永王一喝,我连忙住了嘴。
“所以为了以防万一,本王要派几名高手与你一同前往,以确保安全。惊风,来拜见黎大人。”
石惊风向我一揖:“还望大人关照。”
“彼此彼此。王爷对灾区百姓如此上心,真是太让下官敬佩了。”
永王淡淡地道:“赈灾银什么的,不妨就交给惊风保管。你且记住,不该看的不要看,不该管的不要管,我保你平安无事。”
我忙躬身道:“是。”心想说来说去,我仍是一个幌子。
“王爷。”一个厨子打扮的人来到永王面前,手里端着银盘,上有一只青瓷大碗,“东西已经做得了。”
永王点点头,那磁碗便被放在一旁桌上,一名侍卫揭开盖子,顿时脂香四溢。永王笑了笑:“这世上专有人好吃狗肉,还美其名曰‘香肉’,据说尤其是黑狗之肉最为滋补。本王这只犬,可是名副其实的上等猎犬,等闲不易吃到,又经名厨烹调,比之民间又不知强了多少倍。黎大人既然适逢其会,不妨也来尝尝吧。”尝了一口,赞道:“不错,不错。”
我拿起筷子夹了一口,放到嘴边迟疑了一阵,又放下:“多谢王爷美意,下官实在是吃不下。”
“怎么,黎大人吃不惯狗肉?”
“狗肉自然是好的,只是下官一想到这狗有一门爱好,任它再香再好也吃不下了。”
“哦?什么爱好?”
我面露为难之色:“这个……下官不好说。”
“你且说说。”
“这……可是王爷您定我说的。”我深吸了一口气,道,“这狗……爱吃屎!”
一言出口,四周立刻传来重重的吸气声。还是永王好涵养,居然没有吐出来,就连手上夹着的一筷子狗肉也没甩出去。那厨子忍不住道:“咱们府里的狗都是从小专门饲养,喂的是上好的禽肉,又从来只在这院子里头,绝不会去吃外面那些……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
我点点头:“是了,是我糊涂,王爷家教这么严,断不会让下人们随便在这院子里拉……”
“送黎大人出去!”永王突然站了起来,脸色难看已极,一甩袖子,转身去了。身后几个侍卫连忙跟着,临走还不忘瞪我一眼。
我愣愣地问那厨子:“我说错了什么么?”他双眼上翻,回我一个大大的白眼。
“大人,你说那一百万两银子堆在一起可是什么模样?”木言站在我身侧,神秘兮兮地问。
我无聊的翻翻眼皮:“就是一百万两银子堆在一起的模样了,还能有什么?你操这么多心,那银子也不会到了你手里。”
“不是,我只是在想,那么多银子还不堆成了一座山?银山呢,大人,我这辈子也从来没见过。”
我笑了笑:“想见?”木言脸上立刻露出我们家那只狗见了肉食特有的神情,忙不迭的点头。
“好,就带你去见见。”
这已是奉旨出京的第二天晚上,由于永王的命令,我这个赈灾钦差到现在都没见过赈灾款的模样。我并非不关心这笔银子的下落,明眼人一望即知永王在打它们的主意,何况临出京前永王又特地将我叫去叮嘱一番,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倘若我真是大家心目中的那个黎梦卿,无能无用草包一个,那么永王这一手无疑很有必要,担保我不敢有任何越轨的行动。可惜,我并不象我所表现出来的那般无能,永王也并不如他自己想象中那么睿智,所以此举就成了欲盖弥彰。
两天来,我始终在找机会接近那些赈灾银,可惜每每都半路被人拦截回去。必须承认,永王实在是会用人,这个石惊风或许不够聪明,但绝对衷心可靠,绝对小心谨慎,除了大小解,根本不离开赈银一步。你说前面有几个人在打架,他没有兴趣去看;你说有美女在路边脱衣服,他则说快叫当地的官府来治理风化;就连本钦差大人找他问话,也要移尊去迁就他!如此密不透风的防范,我竟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也罢,既然暗的不行,就只好来明的了。
“黎大人,大人不在行馆歇息,深夜来此,不知有何见教?”石惊风见了我来,连忙起身行礼,态度是一贯的谦和客气。
“老实说,我是睡不着呀。”我作势叹了口气,“石护卫,你也知道,这次出京是奉了皇上的旨意赈灾去的,实在关系重大,一想到这一百万两银子就在我手中,一旦有什么闪失便是杀头的罪过,你让我怎么能安心呢?”
“这一点请大人放心,银子有在下日夜兼守,不敢寸离,万万不会有任何闪失。”
“但愿如此,只是不能亲眼看到我总是不放心。再说我这小仆……”我指指木言,木言谄媚般的向石惊风点点头,“也整日缠着我说要见识见识,实在烦人得紧。石护卫,你就行个方便,让我们主仆开开眼如何?”
“这个……王爷有交待……”石惊风仍在迟疑,我知道他是吃过我一次亏,怕我又耍什么花样,忙道:“就算王爷有吩咐,看一眼总不打紧吧?难不成被我看了一眼,这银子就会少了几万两?你若实在不放心,不妨在一旁看着好了。”
他被我说得一笑:“不敢,大人请。”转身打开库门。
库房里共有二十几口大箱子,每一箱都被铁锁锁住。石惊风拿了钥匙打开一箱,盖子一掀,顿时露出白花花的银两。”
“啊!”木言一声惊呼,随即拉住我的手,万分激动的叫道,“大人,银元宝啊,我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这么多的银元宝!”
丢我的人呢!我瞟了眼石惊风那拼命忍住笑的模样,又看看木言那口水也要流出来的痴相,只觉得一阵头疼,暗地里狠狠踹他一脚:“稳重些!”拿起一块银元宝,翻过来,果然见那背面有官府的刻印。
“黎大人,其它的还要打开么?”
“不必了。”我笑答,却在不经意间向木言使了个眼色。
“哎呀!”木言忽然大叫起来,一个挺身扑到了石惊风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