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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己也好不了多少,又忍不住相对大笑起来。下一刻,又被一个寒噤打断。
“还是回去吧,若染上了风寒,你这试也考不成了。”
他头点点:“告辞。”走了几步,又转回来,“李兄,不知咱们能否再见?”我也觉得意犹未尽,指指河边兀自倒着的酒坛:“你若无恙,明晚再来把酒眼言欢。”
他立刻露出大喜过望的神色,伸出手来:“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我在他手上用力一拍,大笑而去。
回到学士府的时候,天一蒙蒙亮了,我这一身落汤鸡的模样,也不好叫旁人看见,干脆翻墙而入。趁着府里上上下下都在梦中未醒,作贼一般一溜烟跑进卧房。身上衣服便如冰一般,冻得我直打哆嗦,随手扒出几件干衣服,便手忙脚乱的解衣,不一会儿上身脱了个精光,就在将要解下裤带的时候,空气中的一丝诡异使我的手硬生生顿住。
“嘿嘿,当真是肌肤如玉玉生香呢。”全身一震,如坠冰窟!
我慢慢的调整呼吸,等到转身的时候,一抹谄媚的笑容已经出现在我的脸上,对着来人深深的拜了下去。“王爷驾到,有失远迎,王爷您可别见怪。”
低垂着头,我仍能感到对方火热的目光正在我赤裸的上身打量,情不自禁的一阵战栗。他慢慢伸出他保养得当的手,轻佻的抬起我的下巴,极富兴味的欣赏着我的脸孔。老实说,我不认为我的脸现在有什么好看,就算本来是不错的,被冻得铁青也一定大打折扣。我极力保持笑容,虽然那已经僵了,但我不能忘记我的身份。我是一个本事全无、专门靠讨好别人生存的弄臣。
“你害本王等了一宿,一句‘别见怪’就能了事么?”高雅的语音从他嘴里说出来,还夹带些调笑的意味。他是永王,皇上的嫡亲叔父,太皇太后最宠爱的幼子,不似先后两任帝王的平庸,他有着旺盛的精力、精明的头脑、铁血的手腕。也正因如此,他没有象其他王爷一样,被迫离开京城远赴封地,而是留在这个权力的漩涡,并成为中心人物。
而他,曾经几次三番的表现出对我相貌的觊觎,也曾有过多次这样的暗示或是“明示”。我假装会意的一笑:“不然这样,回头天一亮我就选几个美貌的小娘儿送到王府去给王爷您赔罪如何?王爷您不知道,最近春风楼来了几个小妞儿,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段有身段,又骚又媚,床上功夫更是一流……” 学着登徒浪子的模样,让自己的表情便的龌龊下作之极,说话之中还总夹带着吸口水的声音,偷眼望去,果然见那张高傲的脸上流露出厌恶的神色。
“你昨晚就是去……嫖娼了?”说到“嫖娼”两字的时候,他皱起了眉头,好像那会玷污了他的身份。我暗暗啐了一口,心想这明面上货银两讫的买卖可要比你们这暗地里男盗女娼好的多了。
“哎呀,王爷真是料事如神。佩服!佩服!”我佯装吃惊,大声的赞道,趁机把一大口酸酸的酒气连同几滴唾沫一同喷在他那张高贵的脸上。
“放肆!”他不提防被喷了个正着,一时间顾不得优雅气度,慌忙跳开。我暗自得意,却假作诚惶诚恐,“臣该死,该死!”
“算了。”他用力的擦擦脸,挥手道:“你先去把衣服换上,我有事跟你说。”
“是。”我长长的吐了口气,知道这一次又躲过去了。不用猜也知道永王心里一定在暗骂我粗俗不堪。嘿嘿,永王要的东西何曾失手过?若非粗俗不堪,我又怎能三番几次的逃离魔掌?粗俗,是我生存的法宝,我的护身符。只是何时才能抛却它,离开这个牢笼,还我本来面目、自由之身呢?
等我穿戴好转回身的时候,永王手中已多了一张素笺。“给我的?”我伸手接过,左看右看,上看下看。
“你拿倒了。”听得出那声音是忍住气的。
“噢,是,是。”我连忙拿正,“王爷,这上面写的什么?您知道我不识字。”
“这是此次科举的考官人选,明天一早你就进宫呈给皇上。”
本朝例律,科举的主考官由皇帝亲命,其余诸人选则由主考官自行甄选,呈交给皇帝过目批准。永王交给我的名单上,大都是依附于他的党羽,显然这场科举明里是给朝廷选拔栋梁,暗中却操纵在永王的手中,是他广集鹰犬的大好机会。而我,只不过被打出来当幌子而已。这一点早在他一力推荐我作主考官时便已经再清楚不过了。
永王这些年来羽翼日丰,野心也一日显似一日,朝中大臣忧心忡忡,但由于太皇太后的偏袒,皇上的信任,谁也不敢多发一言。还记得两年前有位孟御史,上书举发永王有不臣之心,结果不出三月便因“私结朋党、意图不轨”的罪名被满门抄斩。而永王的地位,竟未撼动分毫。前车之鉴,谁敢再以身相试?
“是。”我小心的折起,藏入袖中。“王爷,臣想去见见嫂嫂与两个侄儿,不知行不行?”也只有在这时,我才能提个条件。
“好吧。你先歇着,晚些时候我叫人来带你去。”
“谢王爷。”我满脸感激,心里却只想大吼:凭什么,我想见我的家人还要你的指示!他哼了一声,迈步向外走,我忙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暗暗握紧了拳头,如果我有孟御史的一半勇气,这一拳早就打了出去!可是,不能啊,在他手上还有我的家人,我最重要的家人!
“送王爷。”
想到马上可以见到亲人,我那里还睡得着?只浅眠了一会儿,就起来准备要带去的东西。到了午后时分,一个身长玉立的年轻人便由木言领着,出现在我的面前。他叫石惊风,王府的影卫,永王最信任的左膀右臂,也是负责引我去见嫂嫂的人。按照惯例,我们由后门出府,早有一顶青呢小轿等在那里。我先上了轿,石惊风也跟着坐在我身旁。我伸手向他:“是不是又要蒙住我的眼睛?布条拿来吧。”
“这是王爷吩咐下来的,多有得罪,还望见谅。”他用黑条把我眼睛蒙了个严实——显然永王是怕我知道地方便去救人。
以往多次,我都想方设法想要探出路径,无奈他们藏人的地点实在隐秘,轿子走得七绕八绕,让人摸不出门路。再加上这石惊风着实机警,数次试探都是无功而返,让人懊恼不已。不过这一次情况可能会有所不同:我暗暗把手伸向怀中,这里面有一个小瓷瓶,打开便会飘出一股淡淡的香气,中者无知无觉,便如睡着了一般;另外一个较大的瓷瓶里面盛着满满的液体,顺着轿沿滴在地上,只有我家那只新买来的猎犬才能嗅出些蛛丝马迹。只要我能趁石惊风不备,打开那个小瓷瓶……
“你做什么?”我又惊又怒,忍不住大吼。这石惊风竟似识破了我的计划,将我准备的这两样东西搜了去!
“对不住,王爷有吩咐,为了确保大人的安全,一些奇怪的东西还是先由在下保管的好。”他的话还是那么恭谦有礼,可我只有给他一拳的冲动!好!好一个永王!好一只狡猾的狐狸!我冷笑道:“永王爷只怕不是这么交代的吧?只怕他是说,这姓黎的刁钻油滑得紧,让你小心提防着,我说的对不对?”
想到为此苦心策划了许久,如今又付东流,我又气又恨,索性闭上眼睛向后一靠,轿内十分颠簸,不一会竟迷迷糊糊睡着了。等石惊风叫醒我的时候,轿子已经到了一座院落之前,这里便是永王幽禁我嫂嫂的地方,隔着院墙便能听到里面孩子的笑闹声。
我向石惊风点点头,推门走了进去,一双侄男侄女见到是我,都蹦跳着迎了上来。男孩今年十岁,正是我当初离开家的年纪;女孩大一些,十二岁,她小的时候我常喜欢抱着她在门口玩,转眼间这么些年过去,都到我胸口高了。我把带来的零食玩艺儿交给他们,他两个就欢欢喜喜自己去玩了。我独自来到里屋,一推门就见嫂嫂卧在床上,人似乎比上次见面又苍白憔悴了许多。眼眶一酸,泪水险些滑落。
“嫂嫂,是我,阿青来了。”我走到床前,轻轻唤道。她张开眼,见到是我,脸上露出欢喜之色。
“病可好些了?他们有没有按时送食物药品来?”
“好多了,你别担心,你的那些朋友对我们娘几个都是很照顾的。”长嫂如母,自父母去时候她便一直照顾我,尽管兄长已然不在,尽管我们分别多年,尽管我如此已是个成年男子,她看我的眼神却始终充满慈爱,一如看她的儿女一般。至今她仍不知道,她自己已成了别人要挟我的筹码,只道是我托了朋友来照顾他们。“你一人在外面做买卖也很辛苦的,不用常来看我们。哎,作嫂子的拖累你了。”
我紧紧抓住她骨瘦如柴的手,强笑道:“哪里的话,当年你也没嫌我拖累你呀。若不是十年前那一场洪水,只怕我现在还拖累你们呢。我只恨没早些找到你们,那样的话哥哥也不至无钱治病早亡……”十年前我的家被一场洪水冲得四分五裂,我被一个路过的戏班所救,跟着班主学艺,后来便如外界所说,得兴于皇上,官拜一品。后来我动用一切人力物力,寻访失散的家人,想不到却被正欲向我下手的永王捷足先登,明明近在咫尺,却难以团聚。
想了伤心往事,气氛便沉默下来。猛然间我感到有人拉我的衣角,回头一看,却是那一双儿女不知何时也进了屋。男孩拉住我问:“小叔,小叔,什么时候带我们出去玩吧,总在这小院子好闷。”对着那样一双水般澄澈、充满期盼的眼睛,我实在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宝儿乖,外面很危险的,你小叔又忙,分不开身照应,你不是有好些玩艺儿吗?好生的去跟姐姐玩,听话。”
我心中一阵酸楚,拉住两个孩子:“乖,听娘的话再忍一忍,小叔答应你们,总有一天要带你们出去!”是的,总有一天,我会挣脱这个樊笼,带着我的家人,自由自在翱翔于天际之外!
回去的时候仍是由石惊风看着我上轿。我摊开手,冷冷的问道:“石护卫,这一回用不用搜我的身呢?我已经准备好了。”
“大人说笑了。”话虽如此说,他还是把我的眼睛蒙得紧紧的。到了学士府,他向我深深一揖:“指责所在,如有得罪,大人勿怪。”说着,将搜去的东西双手捧还。
我静静的站在门口,等那轿子走远了,才叫:“石护卫,请回来,我有话跟你说。”
他微一迟疑,挥手吩咐轿夫先行,自己折了回来。“大人有何见教?” 眼睛看着几个轿夫转过街角不见踪影,我晃了晃手中的小瓶,皱眉道:“我问你,我这宝贝怎么不对了?”
“不可能吧?在下只是代为保管,并不敢擅自动用。”他一脸诚惶诚恐。
“你自己看看!”我佯怒着把瓶子抛给他,“里面都空了。”
他将信将疑的接住,愕然道:“明明还有啊。”
我哈哈一笑:“自然还有。只是我不说的话,你又怎肯把这瓶子接过去?”他脸色一变,手一抖,将瓶子扔在了地上。
“晚了,晚了!”我笑得张狂。他看看自己的手,又暗暗的运气,似乎没发现什么异状,微微一笑:“大人又在戏弄在下了。”
“谁有那闲工夫戏弄于你?我问你,高昌国的名字你可听说过?”
“高昌国是我属邦,在下自然听过。”
“高昌国三年前发生的一件奇案你又可曾听过?”
“这个……”
“不知道了吧?”我冷笑道,“高昌国向来以产茶闻名,特别是离他们国都不远处的乾达郡,更是产茶之乡。可就是这乾达郡,突然间接二连三的有人死去,短短三个月中,竟死了一百多名茶农。最奇的是,这些人死前毫无症状,只是突然抽搐一阵,便七孔流血倒地而亡。于是当地便有流传,说是茶神降下了惩罚,给这郡里下了诅咒,人人害怕自己送命,凡是没事的,都带着老婆孩子逃到别处去了。没过多久,整个郡里就空了。”
石惊风听得入了神,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缘故,难道真是有鬼神作祟?”
“当地的官儿管不了,就把这事上报给了高昌国的朝廷,他们的皇帝一听,龙眼大怒……”
“大人,是龙颜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