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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伤的看着空落落的手,顾长生低低问道,“为什么?”
“大丈夫当有所为!——男儿,必须为自己确立一个目标,然后永不言倦、永不言悔、永不气馁、永不放弃的朝这目标迈进——如今眼看我就要实现它了,我又怎会走?——你知道,逍遥自在,从不是我所求——只有在惊涛骇浪中步步挣扎前进,才能使我感受到自己的存在与价值!——我,不会走。绝不。”
“……你真的不跟我走?”
“来不及了。一切,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顾长生怔怔的听着,突然打断了他,问道,“你,爱我吗?”
“爱,最爱是你。”
顾长生无奈的笑道,“可是,却无法为我放开其他?”
就算他们彼此深爱又如何?不能如何的。曾经不止一次的奢望过,天地间,只余彼此;全世界里,只剩他们,而他们的眼中,只有对方。但,全世界不会只存在他们。而在上官的心里,不会只有爱情,永远不会。
上官清明深吸一口气,认真说道,“明教的准备已经做好。不久后,我会让日月回宫,助他夺位。他若能够成为皇帝是最好,若不能……明教就会起事……”
“……起事时,打的旗号自然是清君侧吧。然后拥那孩子登位,成为皇帝,而你,执掌一切大权……”
“不错。”
寒意自脚尖慢慢爬了上来,顾长生木然道,“……你要让那个孩子回皇宫?还会助他夺位?只怕他不过是你控制下的傀儡罢了。时机一至,你自会废了他,取而代之。而后,再送上一杯毒酒,——对不对?”
上官清明没有反驳,淡淡道,“不错。”
震惊的看着上官清明,顾长生咬着牙说道,“他是你外甥!你唯一的姐姐的唯一的孩子!你怎下得了手?!?”
直视着顾长生犀利的盯视,上官清明的眉宇间刻着残酷,“那孩子,绝非池中物,绝不会甘居人下。”顿了顿,上官清明的眼中闪过阴冷,他森然道,“我不能,养、虎、为、患!”他必须以大局为重,为免变乱发生,他必须残忍,不然,就永无太平。
顾长生面色一整,“我,绝不会让你伤他,绝不。”
凝视着顾长生,上官清明轻轻叹道,“……我以为,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会支持我。就算全世界都背弃我,只有你不会。一直以来,我都这么深信着……”
顾长生凝然道,“只有他,不行!”
听到这句话,上官清明的呼吸蓦然急促起来,深吸一口气,他问顾长生道,“你以前为我杀过那么多人,连眼睛也不会眨一下,为什么他就不同?”
顾长生垂眼呆呆的看着地面良久,终于抬起头,直直迎视着上官清明探询的双眸,断然道,“我可以不杀战东宁,但你必须不加害那孩子。”
上官清明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一字一字清清楚楚的说道,“我宁愿拿东宁的命抵他!”
“你!”
秋月清冷的明光,让一切无所遁形。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的瞪视着对方,不发一言。
眼睛都在燃烧,神情皆是疑惑。
死死的盯着对方,他们尤如两只困兽,无话可说,却,不肯妥协。
轻缓的足音不紧不慢的自远处传来,逃避一般,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发音处,却是夏侯日月来了。
不动声色的看着两人,夏侯日月面无表情,“舅舅,舅娘醒了。”
上官清明与夏侯日月同去探视战东宁,顾长生就在山顶等着上官回来,把一切说得清楚明白。
看着上官清明与夏侯日月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顾长生突然微微笑了:人说外甥总是酷似舅舅。看来这话一点也不假。这两个人,除了上官比十三略高寸许,站在一起,竟酷似一对双生子——那孩子,真是像煞了上官。而自己当年居然还会奇怪他们俩长得完全不像——明教易容术,当真是巧夺天工。
如果十三不揭开人皮,向自己坦认,只怕终自己一生,也不会知道这世上竟然会有长得如此雷同的两个人。
……是的,十三……
——十三,自己救下的少年,把命交给自己的孩子。同时,也是,上官的外甥,荣华皇帝的第九子,夏侯日月……
身为皇九子,自然有资格继承大统,然后,在上官的控制下,做个傀儡皇帝。直到价值不再,那时,就无需存活于这世上……
一旦夏侯日月不存在,十三,自然也就死了……
如果,他不是十三,只是多年前那个沉默的孩子日月,那不管上官会如何对付他,他绝不会插手。但,他是十三,是那个与他朝夕相处近两年的十三,是会抱着他哭抱着他笑抱着他撒娇使横的十三,是他已视作了亲人的十三——所以,他绝不容许这世上有任何人伤他害他!——不论那是何人!
但,上官却一定要他死!
……上官要让他死……
……上官……
……——那是上官……
顾长生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终于,他握紧了拳头,下了决定:
无论如何,这个人,他一定要保全!
一个时辰后。
上官清明回来了,一脸倦容,“大夫们说,此次虽然抢救回来了,但她情况并不乐观。心脉破损,余脉皆断,五脏六腑破裂了一大半……她如今,是活一天,是一天了……而孩子,自然也无法保住……”
顾长生沉默。良久过后,他突兀的开口问道,“不悔是谁?”
“不悔?……那是我和东宁的长子,上官不悔。”
“上官不悔。”顾长生冷冷的笑了,“是向战东宁表示娶了她并不后悔吧?!上官不悔……好个上官不悔啊!”
“……”
“你,爱上了她。”没有疑问,只是平静的陈述事实。但顾长生的眼神却是冷冽之至,带着种无法诉诸言语的恨意。
上官清明低头望着地面,默然不语。
“是不是?”
“……”
“回答我。”
“……”他依然没有回答。
而顾长生却执意打破他的沉默,仍然追问,“说话。”
“……是……”不知不觉中,他被那温婉女子的似水柔情牢牢包褒,然后不自觉的爱上,淡淡、浅浅,却存在。
“这,才是你不愿我伤她的根本原因吧。——我早该想到的……——原来,你的心,已经变了……”酸楚涌上心头,顾长生苦涩的笑了。此时,除了苦笑,他还能怎样?
“……但我最爱的,是你。一直是你。”
“这样子的你,只能让我想到一句古话:‘破镜重圆’。”空洞而茫然的看着虚空,顾长生涩然道,“只是,破镜就算重圆,那裂痕,依然存在。而且,经过时间的流逝,当年裂镜时的痕迹也一定有所改变了吧?——破镜,又真能重圆?”
“……”沉默了很久,上官清明沉沉问道,“那,无论如何也不许我杀日月的你,是不是,也已经变了?”
“……也许……”
上官清明了然低语,“原来,我们都已经改变……”
近七年的时光,改变已然悄然潜入,渗透一切。而他们却全然不知。再会后,他们都曾经认真的以为,一切仍能如昔,一切都没有改变。然而,所有的矛盾与改变依然或明或暗的出现,他们努力忽视,只专注于缠系于彼此身上的情丝,却渐渐的,双双对此失望。直到他重创战东宁、他欲杀日月,所有的一切方昭然揭示,让一切,无、法、挽、回……
顾长生长长叹息,无恨怅惘,“一切,其实应该在七年前就完结的。那时候,你若一掌杀了我,又或者,在解蛊的时候催蛊,一切,都很好解决的。”若是在那些时候死去,留在彼此心目中的,就只有最纯粹的情。即使他另娶他人,即使被他杀死,也不会知道他爱上别人,永远,也不会。
“……”
顾长生深深凝视着上官清明,突然间觉得前所未有的虚无,他轻轻说道,“我累了。”
真的累了,一直以来,总是他在追逐,也总是他在等待。但,他也会累,会痛,会寂寞,会心碎,会疲惫的。
“长生!”他凄然的目光让上官清明心里不由一颤,撕心裂肺的痛楚自胸口扩散至全身,他不能控制的颤抖了一下,紧紧抓住顾长生的手,他哀哀恳求,“不要离开我!”
凝望着上官清明,顾长生的眼睛瞬间千回百转,但挣扎终是黯淡了下去,抽出手,顾长生慢慢说道,“我们,结束吧……让一切,就此结束。”他的语气异乎寻常的平静,却也异乎寻常的苍凉。
倦了,真的倦了。
结局,就写到这里吧。一切,就此结束吧。
从此以后,将不想前尘、不思往事,任一切,灰、飞、烟、灭……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是……你,挣开了我的手……”上官清明茫然低头,望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掌,平静的说道。语调虽淡,却有着深深的悲怆孤寂。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曾是彼此最深最真的企盼,而如今,他却挣开了他的手……
山风拂来,吹乱了他们的发。
凝视着上官清明鬓边散落下来的发丝,咬紧了牙,顾长生极力让自己忽视,别过眼,避开上官清明凄然欲绝的双眸,他沉沉道,“……却是你,先放开了我的手……”
上官清明沉默。是的,是自己先放开了他的手,让那诺言消逝……
顾长生闭上眼,确定所有的眼泪都已经逼了回去,方睁开眼,“过往纠缠,到此为止吧。从今以后,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再无交集。”
“……好……”
“那么,……再也不见吧……”深深看上官清明一眼,然后顾长生转过身,慢慢走开。
“……东宁若因你而死,我会替她报仇……”
顾长生停下脚步,答道,“我等着。”
“日月,我依然会杀。”
上官清明的声音自顾长生身后传来,清晰无比,也坚定无比。
顾长生霍地转过身,一字一字道,“我绝不许你害他——要杀他,可以,踏过我的尸体吧!”
“……看来……无论如何,你我最后总是会举剑相向。”
“……那个时候,就一决生死吧。”
然后,都没有说话。
面对面的凝视着,二人间,一片死寂。
彼此对视着,伤痛着,疑问着:——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眼睛中都满是深沉的痛楚,不明白为什么会把彼此逼到悬崖,退无可退,进无可进……
终于,顾长生惨笑着,梦游一般走了开……
上官清明看着顾长生步步远离,直到视线模糊,直到眼睛发痛,还是看着,在虚空中看着那个早已不见的人。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这一回,是真的结束了……
不管一颗心是如何伤痛不愿,但,终究,结束了……
慢慢转过身,上官清明一步步往明教归去,耳畔,却响起了殷殷低语,“……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这,是当年曾立的誓,也是《长恨歌》里的语句吧?
那一年,七夕夜里,长生殿中,他们跪地虔诚起誓,立下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誓言。一直以来,他们都坚信着真能携手至老,比翼齐飞,同根共生,只是他们却从来没有想到,在《长恨歌》里,最后的两句却是:“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天长地久啊……
纵使他种下了奇蛊天长地久,依然求不得天长地久……
红尘滚滚,缘生缘灭,本就难寻天长地久,是他太傻,是他太贪,强求着天长地久。
……天长地久……
上官清明突然笑了:
也许,早在下蛊的那一刻,其实就已经在暗中预见到:到最后,会是这种伤痛的结局吧……
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明教,软软的瘫坐在那人的房内,想起的,却是两个人最后的对话:
“……东宁若因你而死,我会替她报仇……”
“我等着。”
“日月,我依然会杀。”
“我绝不许你害他——要杀他,可以,踏过我的尸体吧!”
“……看来……无论如何,你我最后总是会举剑相向。”
“……那个时候,就一决生死吧。”
苦涩的微笑浮在上官清明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