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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笑。
于谦和哭了。眼泪无声地从眼眶里掉落,顺着脸颊一路流淌到微微抬起的下巴。他伸手轻轻掩住嘴唇,好像那样就不会让自己发出任何软弱的声音,但是手指却随着他的呼吸不易察觉地细细颤抖。
“那是一种绝望。”他深吸了一口气,决定继续说下去,“绝望到连眼泪也流不下来,连哀怨也不能有,只能笑自己,笑自己太蠢,把自己弄到今天这步田地。谁也怪不了。”
“可惜,”他说着,不禁轻轻扬了一下嘴角,“那个孩子,明白得太迟了!”
女人发觉了他,转头朝他温柔地一笑,然后张开纤细的双臂给了他一个拥抱。他说他渴了,女人便去给他准备饮料。
一杯深褐色的,却又透着点儿暗红的液体。
他以为是酸梅汤,一拿到手中便喝了一大口。冲进口腔里的,只有淡淡的酸梅清香,更浓重的,是一种奇怪的味道。那可怕的气味像澎湃的潮水一样席卷了整个味蕾,一直闯进大脑。
他哇的一声吐了出来,但始终有一些液体顺着喉咙流进了胃里。他开始吐出中午吃下的饭菜,吐到胃里空空、蜷缩在地上,还在不停地干呕,呕得喉咙里开始泛起一股子血腥气味。那气味变成了某种生长着钩爪的怪异生物,使出了浑身解数死死地占据了整个消化道。
就好像他从一开始喝的,就是一杯血。
“妈妈!”他大哭着问女人,一只手抱着自己的肚子,一只手向她伸去,他也不知道想要她做什么,只是哽咽着又叫了一声,“妈妈!”
第94章 礼物(4)()
看见他哭,女人干涸的眼里似乎也闪动起了泪光,可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他努力地伸着手,一遍又一遍地叫她。她看着他躺在一片呕吐物旁哭得喘不过气,脸色发白、浑身冷汗,一直到力气用尽,不得不渐渐放低伸出去的手,再到连哭的力气都消失。
到他精疲力竭得安静下来。
女人的眼泪始终没能流下来。她慢慢地、慢慢地向他走来,高跟鞋轻微地拖过地面发出喑哑的摩擦声,好像累得走不动了。她颓然地跪坐在他的面前,啪嗒一声,一只鞋子都掉落了。良久,伸了一只素白纤细的手出来,轻轻摸了摸他潮湿的脸颊,手掌柔软而冰凉,快要化掉的雪雕似的。
“宝贝,妈妈要走了。”她叹息地向他告别。
他吃惊地睁大了眼睛,泪眼蒙眬中怎么也看不清女人的脸。只有那只还放在他脸上的手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摩着,难以割舍一样。
“妈妈,”他一把抓住那只手,紧紧捏住那些细巧纤长的手指,“你要去哪里?”
“一个好地方。”他只能听见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欢愉,一个没有痛苦的好地方。
“我也去。”他说。
“妈妈本来也想带你去的,可是她用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头,还是让妈妈一个人去吧。”
她的手挣扎了一下,但是他紧紧地抓着,没有挣脱。停了一会儿,她答应了他。她把他抱了起来,放到了他的小床上。
“好。妈妈先去收拾东西,还要出门再办点事儿。你再休息一下。等你休息好了,妈妈就回来了。”
他这才放开了手,乖乖地看着女人模糊的背影在拖沓的步伐声中消失在门外。
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早上。女人像她保证的那样,真的回来了,就守在他的小床前。看见他醒来,便朝他很温柔地笑了起来。她换了一件衣服,但穿在身上依然很美丽。
她抱着他问:“饿了吧?”
他点了点头。女人拿起早就准备好的面包和牛奶。喝牛奶的时候,他本能地迟疑了一下,但觉得牛奶看起来就像是牛奶,所以还是喝了。
等他吃饱了,他就问她昨天去哪里啦?
她说:“去市里。离我们这里很近,坐车只要两个小时。”
他又问:“去市里干什么?”
“见一个阿姨。”她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又补了一句,“她家也有一个和你一样大的小男孩儿。啊,应该比你只大一两个月吧。”
“去见那个阿姨干什么呢?”
“因为阿姨那里有一样妈妈没有的东西,妈妈很想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
女人又笑了,把他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脊背,过了很久才回答了他:
“那是那个男孩儿第一次从女人的嘴里,听到爸爸这个词。”于谦和说。
方煜文问:“那样东西跟男孩儿的爸爸有关?”
于谦和:“对。女人告诉他,那个阿姨那里有他的爸爸最珍爱的东西。其实当初,她就曾经到处寻找过那个阿姨,想看一眼,究竟是什么值得他的爸爸那么珍爱。可是她怎么找也没有找到,只好心灰意冷地来到这个小县城。”
“可是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爱开玩笑。你找遍了天涯海角也没有踪影的人,其实就在距离你两个小时车程的地方。”
方煜文又问:“她不是连小洋房都难得出去吗?那又是怎么知道那个女人的下落?”
于谦和淡淡地扫了一眼方煜文,略有讥讽地道:“你急什么,后面会说到的。”他岂会看不到方煜文的那点儿想法。这家伙对丁树海根本也是貌恭心恨,巴不得丁树海被他打垮。最好连渣都不剩。
他问她:“那个东西,那个阿姨给你了吗?”
女人脸上有一种淡淡的满足,可是眼神却在飘忽不定,不知道在想什么似的:“嗯。”
“我能看看吗?”
“扔掉了。”
孩子奇怪地睁大了眼睛:“为什么?”
“妈妈在回来的路上看了又看实在不觉得有什么好看”女人忽然嗤地一笑,眼神越发地飘忽了,连话也飘忽起来,“忽然觉得就为了这么一个东西,真是太好笑了所以就顺手扔到河里去了。”
她又一次摸了摸他的脸:“你再睡一会儿好吗?妈妈一会儿再来。”
他乖乖地点了点头。
女人便起了身,像喝醉了酒一样东摇西晃地向门外走去。可是走了几步,忽然又折回来,将他一把抱在了怀里,狠狠地亲了一口。
“宝贝,妈妈走了啊。妈妈就是想再看看你。”
他还以为她只是说去下面拿点儿东西,又一次乖乖地点了点头。这一次女人便真走开了。他就一个人在房里待着,不一会儿,又困了起来。
迷迷糊糊地好像要睡着了,忽然又醒了过来。就在这时,从楼下传来一些很奇怪的声音。说不出来像什么,但听得人心里不太舒服。又过了一会儿,突然又是哐当一声巨响,好像什么东西撞到墙上了。他连忙叫了两声妈妈,但是女人一直没有出声,他便忽然有点儿害怕起来。他怕女人自己一个人走了,连忙从早已冷掉的被窝里爬了出来。
嘴里一边继续叫着妈妈,一边光脚下了楼,向发出声响的地方走去。
一楼有一个杂物间,里面放满了原来那家人的东西。有一些是带不走的,更多的是不想要的,包括一张生了锈的大铡刀。谁也不知道小洋房里怎么会有大铡刀,他只在更小的时候,偷偷进去玩过。但是很快便被女人发现了,歇斯底里地哭着打了他一顿。从那以后,杂物间就挂上了一把锁,他也再没进去过。
但是现在,杂物间的门大大敞开着。
女人好像倚门而坐。首先映入眼底的,便是那两只修长雪白的腿。高跟鞋踢掉了,可是两只脚还在很不舒服似的蹬来蹬去。门也因此持续地撞击在墙壁上,发出一声又一声哐当哐当的声响。
第95章 礼物(5)()
“她死了。”
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于谦和反而冷静了下来,连眼泪也停止了。
故事讲到这里,就像拙劣的提前揭开了谜题——女人分明已经疯了,除了一条死路还能有什么。她的结局谁都猜得到,连讲故事的人都不禁觉得索然无味。
但这并不是结局。
“她临死的时候,终于告诉了那个孩子他的爸爸叫什么。”他望着丁树海的眼睛,带着一种让人心冷的平静,“那是那个孩子第一次听说那个名字。她对那个孩子说,妈妈先走了,你去找爸爸吧。她还留了一份礼物给那个男人。她说,要是那个男人不认他,就把礼物送给男人。”
“十几分钟后,保姆来了。她发现了孩子默不吭声,但满面泪痕地怀抱着一只金属的罐子,一个人坐在小洋房前的台阶上”
出了这种事,小县城里可是百年难得一遇。谁也不知道女人为什么会死,种种的猜想、种种的添油加醋,弄得整个小县城都沸腾起来。
隔壁的邻居——就是那个小女孩儿家,也不敢再住下去,很快就搬走了。
不久,那个孩子被保姆收养了。他的养父,是一个和他的养母一样的好人。夫妇俩没有生育,把他当成亲生孩子一样。他们为了他,狠心抛开了家乡的一切,一起远走高飞。
他改了姓,有了新名字,也有了新生活。
那之后,他几乎像其他孩子一样不,是比其他孩子更幸福地成长。他忘记了女人临终的嘱托,忘记了女人,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
可惜快乐的日子总是像飞一样地逝去,流沙一样抓也不抓住。
转眼就到了十年后,他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他很有人缘,很快就交到了不少新朋友。其中有一个男孩子,和他特别投缘。其实那个男孩在周围人的眼中并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两个人的性格南辕北辙,也不在同一个系,很偶然的机会才碰到一起。
可是他一看到那个那孩子,心头就会浮起莫名的熟悉感。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好像以前就在哪里见过,不止一次。
男孩子是医学院的学生,眼睛里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冷酷和锋利,尤其拿起手术刀的时候,更是叫人不敢直视,都会自觉地让出一段距离。只有他还敢待在他身边。
但是男孩子在某些方面的能力却又出人意料的正常。甚至可以说拿手。大一的第一个学期还没结束,就交到了一个女朋友,还是音乐学院数得着的美人加高才生。
当男孩子把女朋友带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怔住了。刹那间,对方十年前的轮廓在他眼前浮现,微卷的黑发,又大又圆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左边脸颊上会有一个浅浅的酒窝。只是当年的可爱变成了如今的美丽。
世界就是这么小。那个女朋友就是当年隔壁的小女孩儿。
她也微微发怔地看着他,仿佛也觉得似曾相识,但终究没有想起来。他便也没有说破。他觉得自己不再是当年站在阳台上的小男孩了。那么久远的事,放在记忆里,由得它继续落满灰尘会更好。
但是这仅仅是第一个巧合。
很快,第二个巧合也来了。
那是第二个学期刚开始的第三天。他记得太清楚了。
他像往常一样招呼男孩子一起去学校对面的快餐店吃饭,刚出校门,就有一辆墨蓝色的轿车缓缓地停到了他们面前。后面的车窗不紧不慢地降了下来,露出一张男人的脸。男人看起来顶多四十出头,头上没有一根白头发,眼窝也很饱满,并没有过多的衰老迹象。只有眼睛有点儿血丝,可能是没有休息好。
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他的养父母。
呵,同人不同命。有的人一辈子忙忙碌碌,不到四十岁就满头华发。有的人一生下来就养尊处优,好像吃了防腐剂。
他后来才知道,其实男人的年纪比他以为的还要大得多。
男人望了他一眼,问男孩子:你朋友?
男孩子只勉为其难地嗯了一声,并没有为双方做介绍。他只好有点儿尴尬地看看双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还是男人老到地打破了僵局,在车子里朝他点了一下头:你好,我是他父亲,丁树海。
他猛然睁大了眼睛。那三个字好像有一股毁灭的力量,一下子把十年来积满的灰尘一瞬间扬得干干净净。透过那些纷纷扰扰的烟尘,他好像又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下午,女人用最后一点儿力量要他记住一个名字。
身体深处有什么东西开始碎裂,就像玻璃上原本只是小小的一条裂缝,可是很快便蛛网一般龟裂到全身。
他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脑子里轰隆直响,像有雷声一个接一个地炸过。好半晌才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呆呆地问:“你说什么?”
男人有点儿奇怪地望着他,很清晰地又说了一遍:“他的父亲,丁树海。”
客厅里已经安静得不能再安静。可是谁都知道这只是虚假的安静,有一种可怕的,甚至是恐怖的力量在悄悄地膨胀。
所有的听众都能感觉到,于谦和的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