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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宗文扭头往地上一看,就见丁三娘肿着馒头似的右脸,歪嘴斜眼地朝他爬了过来。
她慢慢地爬着,还自以为妩媚地朝夜宗文哭唧唧道:“老爷,就是大姑娘打奴家,奴家好疼啊,您可要替奴家做主啊。”
夜宗文一看她脸都被打歪打废了,还一脸鼻涕的丑恶模样,哪里还记得是自己颇为疼宠的丁三娘?
眼见着丁三娘的手都要摸到自己的袍角了,夜宗文赶紧往边上一躲,厌恶地喝斥道:“滚远点,别靠过来!”
丁三娘一愣,转眼就嚎得更凄惨起来。
“二老爷,二夫人都被人下毒,躺在床上不过生死一线了,您还有闲情管你家小妾吗?”
夜惊鸿一手支额,看着夜宗文瞬间变脸,不无讥讽地说道。
“下毒?!”夜宗文浑身一凉,白着脸跨步到夜惊鸿的面前,紧张地问道:“真的是被人下毒了吗?”
“您过去看看就知道了,府外的大夫应该就快来了。”
她话是对着夜宗文说着,眼睛却一直盯着那三名妾室来回地看。
就见那素兰衣裳的桂香,在听到自己说出“下毒”二字时,眼眸里闪过一丝后怕的情绪。
夜惊鸿顿时就料定这桂香与二夫人被下毒一事,脱不了干系。
夜宗文一听,马上白脸转黑,愤怒地一挥衣袖,往周遭的丫鬟妾室都瞪了几眼后,才快步走到床榻边。
任氏仰面平躺在床榻上。
昏睡中的她,再无之前那般疯狂和狰狞。
相反,她瘦削美丽的脸庞上还带着几许温柔的笑意,也不知是在睡梦中梦见了什么美好的事情。
夜宗文看着老妻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心里大骇,抖着手指,就往她鼻下探。
“她没死。”夜惊鸿冷不丁从他身后走了过来,出言道。
但她很快就叹气道:“但具体中了多久的毒,程度有多深,这我就不知道了。”
夜宗文牙齿气得直打颤。
他猛地回头看向夜惊鸿,怒火中烧地喝问道:“你怎么知道文玉她是中了毒的?”
话音一落,一屋子各怀鬼胎的小妾丫鬟们,都目光各异地看向夜惊鸿。
夜惊鸿往她们脸上一瞄,这些人立刻缩头当鹌鹑了。
“我怎么知道?”夜惊鸿伸手一指任氏发白的嘴唇,冷言道:“你趴到她嘴边闻闻就知道了。”
“那能让人精神错落,致幻而死的曼陀罗花香,就是她被下毒的证据!”
第67章 西院巫蛊(四)()
夜宗文马上俯身,凑到任氏的唇边,仔细嗅嗅。
一股异香钻进了他的酒鼻子里,呛得他猛地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抬袖往鼻子使劲撮了撮,眯着泪眼又问夜惊鸿道:“这,这就是那什么曼……陀?”
“是。”夜惊鸿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他。
夜宗文张大嘴巴,眼珠子往那群丫鬟妾室们一扫,又惊又怒地问:“是谁?是哪个斗胆包天,连当家夫人也敢害?”
屋里的人齐齐跪了一地,个个指天发誓地摇头诉冤。
夜惊鸿想着这夜宗文还知道必定是西院的人下的手,倒还高看他一眼,想这人终究没被酒喝糊涂去。
“这,这两位丫头啊,你们俩别推了,再推老夫这把老骨头就要全散架了啊!”
屋外忽地传来一个老叟的呼喊声。
夜惊鸿和夜宗文两人俱是双眼一亮,就见蜜香和春卷两人一手拽着一老人的胳膊,把他从外头架进房间来。
夜宗文心急火燎地跑到那老叟面前,没置一词,拉过他的袖子就带着他跑到床榻边,焦急地喊道:“老大夫,快给内子看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那老大夫气都没喘匀,就被夜宗文按住,一屁股压在榻旁边,动都动不了。
他无奈地捋捋白髯,伸出两指,去搭任氏的脉。
老大夫刚搭脉没多久,两条粗长的寿星眉就拧成一团。
他的脸色一点儿一点儿暗沉下去。
搭完脉后,老大夫又起身,探手拉扒任氏的眼睛,盯着她赤红的双瞳看了一会儿,又往下掰开她的嘴巴,结果一眼就看见她发紫发黑的舌胎。
老大夫检查一遭后,将手慢慢缩了回来,抬起层层叠叠的眼皮子,严肃地看着夜宗文:“她是不是才发了癔症啊?”
“癔症?”夜宗文怔了怔,“难道不是中毒吗?”
“当然是中毒了!”那老大夫伸手使劲拍打了一下夜宗文的胳膊,指着任氏的嘴,恨铁不成钢地骂他道:“你看你妻子的舌头都黑成啥样了!怎么?你这个做丈夫的天天对着她,这你都发现不了吗?”
夜宗文一张脸被说得一阵红一阵青,听了老大夫的最后一句话后,却只剩下惨白了。
直到此时,他才明白自己的妻子中的毒,可能真的会让她不治丧命!
他的妻子……会死!
他下意识地抓过老大夫的双臂,拼命地摇晃着他,边摇边哀求他道:“老先生!您一定要救救她,救救她啊!”
那老大夫被他一顿猛摇,两眼直冒金光。
“唉哟,别摇了别摇了!”老大夫年纪大了受不了刺激,直接反手握住夜宗文的手,急道:“老夫也想救人啊!可是老夫并不太清楚她中的是什么毒啊……”
“是曼陀罗。”一旁的夜惊鸿在此时插上话,“是从异国传来的致幻花草。”
“异国?”老大夫眯眯眼,又一拂胡须,突然眼睛里精光一闪,大喝道:“她今日的吃食可还留下了吗?”
夜宗文见满屋子的人都僵持着不敢说话,忍不住大怒道:“再不说,老子活剐了你们!”
一名丫鬟战战兢兢地跪地,哭喊道:“没……没了,夫人的早膳都,都被处理掉了。”
“你们!”夜宗文抖手指着这丫鬟,两眼一黑,几乎就要闭过气去。
夜惊鸿的眉头慢慢拧紧。
这曼陀罗虽是致幻毒药,却需要大剂量地服用,才会伤及人命。
但如果大剂量地放进吃食里,那股异香实在是太过明显,任氏不可能察觉不到啊?
她这么一想,反倒排除了任氏,是通过饮食里下了许多曼陀罗才中毒的这个选项。
既然饮食里没放多少,那致使她能迅速中毒的大剂量曼陀罗,又被藏在哪里呢?
夜惊鸿抬头往房间四周看了看,又垂下眼眸,不经意地往地上一扫。
地上被砸破的瓶瓶罐罐里,被泼出不少胭脂水粉,头油黛螺。
对了!这些都是任氏每天都要用的,说不定曼陀罗被磨成细粉,掺进了这些脂粉里!
夜惊鸿立刻蹲下身,拿小指沾了点脂粉,放置鼻间下一嗅。
一股曼陀罗的香味扑鼻而来。
夜惊鸿眼眸里厉光一闪,大喊道:“是这!曼陀罗被放在这脂粉里头!”
众人又是一惊。
那老大夫倒是反应迅速,动作敏捷,“滋溜”一下,就从床榻边蹲到地上,学着夜惊鸿的样子也伸出手指往地上一划拉,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他皱着脸,只闻见一股奇怪的香气,不由纳罕道:“这……就是曼陀罗的香味吗?”
夜惊鸿沉着脸,重重点头。
她起身,肃着脸看向夜宗文,正想说些什么时,春卷却趁机走到她身侧,在她耳边悄声嘀咕了几句。
夜惊鸿听着她说,面上无悲无喜,一派平静。
待春卷说完,夜惊鸿先是问还在苦苦思索的老大夫道:“可有办法救人吗?”
“唉,不瞒这位姑娘,老夫行医多年,也是第一次遇见这曼陀罗。老夫也……”
他叹气,终是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不!老先生,您一定要救她,一定要救我的妻啊!”
夜宗文见这老大夫也没得办法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和空寂向自己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他根本无法想象,如果文玉就在自己眼前一点点被磨去生命的气息,然后彻底枯萎死去,他的生命里,还剩下什么呢?
夜宗文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剧痛,痛得他连站也站不稳了。
他干脆咬牙跪地,冲老大夫叩首,将头磕得“邦邦”直响:“老先生,在下求您了,求您一定要救她好吗……”
夜宗文说着求着,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他平素多愁善感,没少哭过。
被母亲庄氏训斥后会难过地哭,喝酒后感慨怀才不遇时也会哭,更别提一池残藕,一地碎花,也能让他感哭不已。
但今儿却是大不相同。
这种发自心底的恐惧大哭,这种懊悔到极点的大哭,怕是夜宗文这一生第一次这么狼狈了。
夜惊鸿看着他又哭又磕的痛绝模样,心里也怪不是滋味的。
她扭头再看向安睡在床上,对这所有的一切无知无觉的任氏,心里颇为同情地想着:“也不知这夜宗文亡羊补牢,能不能救回她的一条命来。”
第68章 西院巫蛊(五)()
夜宗文这次磕头,可不像是平日里给庄氏磕头那般敷衍了事,而是实打实地以头跄地。
没几下,他的头就被磕肿,甚至还磕破了皮,擦出血丝来。
可哪怕要把头磕没了,夜宗文还是直着眼睛,不停地抬身,撞地,抬身,再撞地。
老大夫见他这么要命地磕,再不答应说不准还得出条人命,不由连连点头道:“老夫救人,救人呐!”
“唉。”老大夫幽幽叹气,愁眉苦脸地打开医箱,取出一叠裁好的黄草纸来。
又让人送来了笔墨,对目光灼然的夜宗文说道:“老夫先开个排毒的方子。但究竟效果如何……老夫可不敢保证了。”
“多谢!”夜宗文再次站起,肃立躬身,向他再次叩首礼拜,感激涕零道:“老先生的大恩大德,在下铭感五内,永生不忘!”
“行了,不说那么多了。”老大夫无力地摆摆手,又从地上装了点脂粉放进自己带的药葫芦里,神色凝重地说道:“待老夫回去,好好琢磨琢磨这曼陀罗,究竟是个什么毒物!”
“这是药方。将所有的药放一起,三碗水熬成一碗水后,趁热给病人服用。”
老大夫将写好的药方吹吹,抬手递给了夜宗文。
夜宗文双手接过老大夫开的药方后,拿着这薄薄的一张纸却若重于泰山。
他恶狠狠地看向四周的丫鬟妾室们,只觉这些浓妆艳抹的女子尽是些披着人皮的夜叉鬼怪罢了,面目可憎地很。
他实在不放心将这救命的药交给这些恶鬼去熬。
思来想去,他咬咬牙,干脆自己去煎药罢了。
可他刚迈脚,夜惊鸿就拦住了他。
“且慢!”她起身,看着夜宗文,说道:“这方子可以交给我的婢子去处理。二老爷还得留在这儿,把下毒的凶手给揪出来呢。”
“蜜香,你去熬药。”她直接招呼蜜香过来。
就在蜜香抬腿准备走过来时,桂香却在此时往前迈了一步,蹙眉道:“二老爷,妾身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讲。”
不待夜宗文有所反应,夜惊鸿直接嗤笑她道:“你是不是想说,为何连老大夫都认不出二夫人所中何毒,我却能一眼认出呢?”
桂香被她一顿抢白,脸色一僵,动了动嘴,还是生硬地说道:“难,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夜惊鸿向她走了几步,两眼死死盯着她的眼,嘴里却依旧紧逼道:“你是不是还想说,既然只有我认识这毒药,是不是二夫人的毒,就是我下的呢?”
桂香的脸“唰”地一白,垂头不再作声了。
夜惊鸿哼了一声,转头看向一脸惊诧的夜宗文,歪头道:“你觉得呢?”
夜宗文眼珠子转了转,忍不住脱口问道:“这是为什么呀?”
“对啊?为什么啊?”夜惊鸿又回过身,轻蔑地看着桂香,问她:“为什么呀?你说呀?我有什么理由去害西院的二夫人呢?”
“大家都应该心里清楚。”夜惊鸿负手背后,扬声念叨道:“我虽与你们院里的四姑娘关系密切,但和其他任何一个西院的人都不熟,更别提与西院的人结仇了。”
她伸出手,对着桂香发白的脸一晃,笑道:“我从庵里回来,加上今天这回,我和二夫人只见过三次面,请问我加害二夫人的动机在哪里呢?”
“图财?”夜惊鸿摇头,“谁不知道二夫人的嫁妆早没了,我图什么财?”
“有怨?”她又摇摇头,“我和二夫人都没见过几次面,哪里结的怨?”
“反倒是你们,”夜惊鸿话锋一转,却把枪头直指桂香及丁三娘等人,“你们倒是很有动机对二夫人下手……因为争宠嘛。”
“你放你姥姥的屁!”骂人的却是那趴在地上,还起不来的丁三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