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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红灯-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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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的也有三十八九,剩下的,不说六七十岁,也好有四五十的年纪。只见有鸡皮鹤发的,有木头木脸的,个个面色端谨——弘文馆果然好大情面,竟像把一整部《列女传》都请上了台。

环子一眼之下没看清,不由大吃一惊,怔愣中,不觉喃喃道:“古杉要娶的就是这些个?她们难道都要来打这擂台?”旁边有闲人听了,早“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好戏久不开锣,所有人都正等得不耐烦,就等着有人冒傻话呢。

环子身在外围,这时身边多是些不入流的江湖二三流人物。他们纯只是为了看热闹来的。

有人就给她提醒儿道:“你看清楚点,那些可都是‘列女传’中的人物。”

环子这才看清,只见那些人个个板着脸,神气间隐有骄矜之气。而田哥哥说给她听过的魏大姑、三九姨、郝婆婆……分明也厕身其中。

她不由吐舌一笑:“啊!我没看清,一眼之下,都忍不住要跑去给古杉哥哥提个醒儿了,叫他快撒脚丫子跑!这不像比武招亲,倒像是比武招妈了。”

旁边有人刻薄道:“你以为怎么着?你以为最急着嫁的是那些女儿啊,说不定就是她们的妈!”

剩下人都哄哄笑着。“比武招妈”这四字一时像长了翅膀,竟飞快地窜进场中,从这一头传到那一头,东南西北地转了个遍,竟又当了笑话传了回来。

环子发觉自己竟说出了句“名言”,不由大是得意。她抬头看了看台上,盯着听田哥哥说那日曾逼迫他极甚的魏大姑几个一眼,心中暗想:她们个个耳目灵便,也不知听到了没有?

她想着有趣,不由拿眼向那台上仔细瞧去,却只见台上那七个女人脸色更端凝了起来。

环子一脸天真地冲先搭话的那人问道:“大叔,她们也不打擂,都在那儿坐着干啥?”那人见她一个小女孩子,口头又乖巧,便笑着答道:“镇鬼呗!你没见凡是村子里搭个戏台,不都是要先供那菩萨的?刚才过千庭把这比擂的规矩宣布了,原来不是所有女子都可上台的。他们虽算作放榜天下,原来天下人尽分几等,所有想上台的女子都要经过这‘列女传’中的人物评定首肯了才有资格。所以说到底,这擂台最终还是他们世家大族的擂台。他们既要把古杉拉拢成‘自己人’,那些出嫁的女孩儿不是自己人怎么能成?”

说着,他随口取笑道:“怎么,你个小丫头子也想上台去比武招亲,找个小女婿回去?”环子摇摇头:“我才不呢。我要我田哥哥上去,把那些姐姐都打败,再把那古杉抢回来,不用我自己出手的。”

没人知道她田哥哥是谁,却有一人插口笑道:“镇鬼?要是迟慕晴那丫头真个来了,她们不知镇不镇得住这个鬼?”

一句话引动了众人兴致,四下里一时七嘴八舌地议论了起来,都在猜那迟慕晴会不会真个来。

环子听得纳罕,心里暗想:迟慕晴?帝女花?

——那又是什么样的人,难不成真有他们说的那么厉害?

她在人群中蹿来蹿去,到处在找田笑。

只是这台下来的怕不有千几百人——今日来的明面上的主角儿虽是那些女儿们,但护送她们的师长父兄却要远较她们更多出几倍,环子一时也搜不完。

她得空还到处瞧去,只见好些姐姐们或严妆、或淡抹,或素面天然,各有各的一番打扮。

她心里一时羡慕起来。她这样的年纪,越是见到矫饰得过分的就越有些艳羡。

这时只见这最多的一干人多在台下,可这多是出自江湖草野或小门小派,真正的世家名门的气派自然与众不同,那擂台外的两侧原还搭有两排彩棚,想来就是给那些名门世家起坐用的。

环子向那两排彩棚望去,却见其中最打眼的却是三座连在一起的彩棚。稍一细看,就可知是“晋祠”三家了。韩、赵、魏三家各悬族徽,彩棚之间还搭了连通的木板。其中一个女子穿了一身鹅黄的衫,长身玉立,腮如新荔、鼻凝鹅脂,颇引人注目。

环子怎么看怎么觉得她就是田哥哥跟她说过的沐泽堂中遇到过的那个女子,一时对她就有了心结,眉头皱了皱,只觉看她不顺眼,倒觉那三个相连的棚中另两棚中的女子却要较她好看。其中一个穿了件蜜合色的绣襦,另一个穿的却是莲青色的曳地长裙配粉蓝色夹衫……环子羡慕着,还没来得及细看,却听另一边彩棚里忽欢声雷动起来。

她一眼望去,却见那彩棚比“晋祠”三家还来得大,棚前摆了执仗,这时却是他们的正主儿姗姗来迟。听人闲语,环子才知那来的就是汾阳王的千金了。只见她一身金碧辉煌,环子正盘算着她绣襦上的图案,她那一身锦绣到处是纹彩,弄得环子看到后来,竟忙得根本没空去看她的脸。

只听旁边有人叽叽喳喳地悄声道:“看来传说弘文馆跟汾阳王不和,所以有意斡旋,说服晋祠三家联合一气,共打擂台,要成就‘三女同归一夫’的佳话也不是虚传的。余下的关山度的妹子,华山的掌门女弟子与灌愁海来的朴素英之类的都只是备选罢了。你没看见,今儿,那汾阳王的彩棚和晋祠三家扎得就大有对立之感?就不知是汾阳王的气焰高还是晋祠的声势盛?”

旁边有尖刻的人不由冷笑道:“没错,这还比什么比?人家的三姑六婆都已坐上去了,小门小派的不过也就只图个露脸儿……”

场中人多声多消息多,环子因见她田哥哥没来,有意要打听个遍,好等田哥哥来了好学与他听的。可人太多,名字太多,门派也太多,一时把她个小脑子涨得嗡嗡的。

她只有努力记下那些彩棚中主人的名号:那左边一棚是那关西大豪关山度的,他是来嫁他妹妹“河洛红”的,因为他毕竟出身草莽,想以此跟朝廷打上关联……另有一棚是华山的,来了华山掌门女弟子,听说她打定主意要嫁给古杉,是因为年少继位,压服不住众人,所以急需外援……另有“灌愁海”一棚,却是为“灌愁海”现在门派凋零,祖传的剑法传到这代竟生歧义,门中人争论不绝,所以想找个剑道高手来重稳祖业……

环子看得头都晕了,一时也不胜多记。耳中忽听得一阵锣响,她心头一急:好热闹就要开场了,该死的田哥哥,你怎么还不来!

田笑到那场中时,已是未牌时分。他见到环子时,却只见她一张小脸晒得通红。环子什么也没吃,竟已在这儿等了一整天。

一见田笑,她差一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整整等了一天田笑,这一天、擂台上发生的事太热闹了:她记得一开始锣响后一刻的岑寂;记得后来许多姐姐的登场;记得因为那七个老女人不给一些江湖草莽中女孩儿们上台资格闹出的风波;记得后来绿靶子山上下来的幺妹一脸冰霜地仗着跟着她来的七个哥哥如何与台上的“列女传”中人物冷艳相峙……

她记得过千庭如何调停让绿靶子山的幺妹最终上了台;也记得汾阳王与晋祠、还有华山女弟子冷冽枫的气派,她们自己不用上场预选,统共有十二张位子,却自然而然要预先给她们留下来;记得那些小门小派的女孩儿们为了给师门一搏颜面,在场上如何奋力而斗,挥汗如雨……也记得那些姐姐们失败时的痛哭。

……可这些,田哥哥居然都不在!

难得有这样有趣的热闹,有生以来比她最喜欢的过年还热闹一百倍的热闹,田哥哥居然不在!

所以她一定要都记下来好好告诉给她田哥哥的。只有田哥哥在场的热闹,才算是一场安稳的热闹,可以让她知道她自己在哪儿。以后也知跟谁追问、不懂处有谁解释,又有谁敲着她脑门最后嫌她烦,但这也不妨碍她眉飞色舞地重述……

她要记下的太多了,把眼恨不得一眨不眨地盯着台上,渐渐只觉苦累。这时一见了田笑,脑中一晕,满腔的话堵在喉咙里恨不得一下倒出,却拥堵在喉咙口,一句也挣不出来。

半晌环子只断断续续全无章法地乱说了几句:“……有个叫狄红巾的姐姐真好看,可惜被打到台下去了,还伤了胳膊,她没哭,说只是为亡父来了,要为他一搏颜面,我却好伤心……一共十二个位子,可那些名门世家的小姐好多不用出手,位子就给她们预留了,现在剩下的还在拼抢最后三个……我听说,明天才是决战……田哥哥,你怎么现在才来呢,我背人名都背得累了,就是没见到铁萼瑛姐姐……啊……”

田笑脸上的神色却是她所没见过的,那神色里,似乎有一种她一向没见过的……冷峻与漠然。

田笑见她被晒坏了,伸手往她背上一拍,度气理顺她的气息,接着便用手指掐着她的后脖梗儿给她刮痧,双眼却有些冷漠地看向擂台上。

——这样喧闹的名利争夺,那么金灿灿的千花竞艳,夺花魁式的戏台上的虚荣的美感,像环子这样的小丫头一下子见了怎么会不脑子里拥堵得转不过来?

他伸手轻轻地在环子脖子上掐着,环子只觉一阵适意,渐渐困倦上来,身子一斜,竟倚在田笑的身子上睡着了。

田笑斜揽着环子,静静地看向擂台上。只见到一片衣袂流彩,刀光剑影中,中间拼杀的正有自己那日在沐泽堂上见过的女孩儿陈杞。

她此时脸上却全无自己初见时那一片女孩儿式的静默的羞意,只觉得她脸色干黄,似是累极了,她已战至第三轮,被她打下场的已有好几个女孩儿。

台下她的父亲湘中八极门的陈老拳师却在笑,似乎终于扬眉吐气了一般。

——昨夜,田笑为目睹古杉与“千棺过”一战,虽只限旁观,到后来,竟也弄得筋疲力尽,不好好睡一大觉竟不足以缓解那种疲惫。所以近天亮时他才找了个地儿合眼,睡到这时方才赶来。

那一战给他的印象太深了,以至现在看到如此热闹的场面,也只觉漠然。

这个……一眼望过去,荒凉得只见到人挨着人的江湖啊!

他心中忽有感慨。

目睹过昨夜的生死一战,像事先在眼前这出戏的彩排前已看到了它的幕后,那真正的拼杀与死生的角力。他终于明白弘文馆为什么确信可以让那些女孩儿家出面打擂、战胜古杉,来夺取这个“花魁”了。这一招“锦套头”真可以摆布得古杉从此以后都抬不起头来。而为了乡亲与他救助过的远在沙海绿洲的不肯入那龙虎榜的孽子贰臣,他却被迫不能够不出来。

田笑的眼冷冷地在人群中扫过,只见主擂的、旁观的、帮闲的……严妆的、淡妆的……老的、少的……只觉得他们的脸在他眼中模糊成一片,分不出什么彼此来,雷同为同一种趣味,同一种声调,同一种喧逐。

接着,他却在人群之外看到了铁萼瑛。

铁萼瑛远远地站在人群之外一个小山坡上。这时,她也正看着他。

——如此人海如潮,如此喧声如沸,其间,他们却遥遥互见。

那感觉,似有种在沙与海的边缘、沧海桑田的变迁尽处,小舟搁浅、浪扼一帆时,突得一晤的慨然。

——万人丛中一握手,举世荒凉如海!

哪怕只是遥遥一见、哪怕只是以眼神相握的感受,那种感动已足以弥漫开来。

可那感动,就算感动,也不过是一句:“啊,你也在……”

“我一直在找你。”铁萼瑛今天的脸色不知怎么沉峻如铁。

田笑扶着环子,慢慢后退,已退到近前会合的铁萼瑛身边。

“他在哪儿?”

田笑摇摇头。

铁萼瑛的脸色一时更阴沉了。

但田笑说:“昨夜,我却还见过他。弘文馆重金请出地藏门,我从头到尾地目睹了地藏门阿芙蓉如何发动‘千棺过’与古杉一战。他们也知这最后的擂台一战不过是个玩笑,凭这些女子最后怎么折得了古杉?所以,预先已准备了个周全。”

铁萼瑛的神色不由微变,两侧的鼻翼一刻间都绷紧了,问道:“胜负如何?”

——与地藏门的“千棺过”一战,起码这近百年来,还从无一人幸免。

所以这句话她问得好慢,似乎心头正千百个念头齐转。有一个怀疑的、恐惧的声音在心底大叫,她要勉力压抑着才好容易不动声色地问出来。

田笑木然,好半晌,才道:“弘文馆胜了。”铁萼瑛一双利目逼向他。

田笑沉吟道:“古杉不肯让‘千棺过’扰他乡民,虽最终逐走了他们……但、其伤七分。

“弘文馆要的就是这个,他们料定古杉不会那么轻易死,他们也不想他死,阿芙蓉说过千庭要她做的就是伤其七分。所以,最后古杉不算胜,阿芙蓉也没胜,是过千庭胜了。古杉对我说,他曾对弘文馆含笑说:除非他们找得出一个打得败他的女孩儿,否则这擂台还是不比也罢。这下,他们只怕是可以做到了。”

铁萼瑛脸上的肌肉一块一块地僵硬下来,田笑只觉得自己都看到了她面上肌肉一块一块铁一样的凝定的过程。她的眼神中渐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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