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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嘉靖、万历概莫能外。朕不能学他们!朕两废太子,心劳日拙,已经说不上什么强健了。臣工们不敢说,朕自己知道,老病已至,无常渐近。朕坐着听臣工奏事,时候略长些,就头晕手颤,观瞻不雅……”康熙神情镇静自若,但张、方二人早已听得心旌摇荡、不胜悲凄,泪水在眼眶里直转。康熙却不理会,侃侃说道:“朕已经想定了,这遗诏要分成两层来写,立继位人是一层,无须多说,更要紧的一层,得趁着心明神爽的时候儿,把生平所为所思,披肝沥胆昭示子孙,为子孙治事垂训。所以要多说些话,用随笔的办法一条一条说清楚。不能等到不中用的时候写个条子、指个继位人完事儿!”
张廷玉流涕说道:“皇上推心置腹待臣,臣岂敢畏惧不言?据臣素日看,皇阿哥里边才德可追踪皇上后尘的,似乎三阿哥和八阿哥最好。三阿哥欠缺的是治事之才,少了点历练;八阿哥嘛,似乎对人过于迁就了一点,大的毛病儿还真说不上来。”
“你看呢?”康焦转脸问方苞。
第87章 悲前景穷庐抚琴弦 议继统深宫论遗诏(2)()
“学问,阿哥们都不含糊。”方苞斟酌着词句说道,“但最要紧的是察情识物,机断处事。唐之明皇,明之嘉靖,学问都极好,其实都把事情办坏了。从当今朝局看,若是八阿哥接位,事事无碍,人心易稳,决不至于出乱子。但八阿哥只是学了皇上风度、仪表,为人之道,并没有学到皇上为君之道。所以无论三阿哥,八阿哥,臣以为都不足取。”
他说的虽委婉,康熙却听出弦外之音,两个阿哥都没有学到康熙为君之道的精髓。康熙道:“你们只管说,像这样毫无遮掩最好。”
“臣揣度皇上意思,”张廷玉沉吟道,“这次要起用十四阿哥。但十四阿哥是八阿哥左右的人。胤禵爽直敢为,机敏干练是个好的。这几年整兵筹饷,极见成效。但其为人处事,总透着过于胆大,不可不虑。”
“你不要揣摩朕的意思。朕没有什么‘意思’,”康熙微笑道,“你只管说。”张廷玉咽了一口唾沫,躬身道:“是。十四阿哥实有不足之处。与之相比,十三阿哥似更好些。但十三阿哥仿佛无自立之力,主一方,治一事,是个好臣子,再大的担子,恐难以胜任。”
方苞道:“廷玉所见很透彻。臣以为四阿哥也该说说。四阿哥为人诚孝,是阿哥里头办差历事最多的。事无巨细,都极认真。自立心极强所以不轻易攀附别人。但其性格坚如铁石。由于过分认真,就落了个阴鸷刻薄的名儿,也不能说不是一病。”
接着,二人又议论了胤禟、胤(礻我)甚至胤礼。说了足有小半个时辰。康熙因见早膳时辰已到,便传了点心来,赐二人一起进餐。舒了一口气道:“说了半日,都有好处,都有不是,到底谁最好,可以把这花花江山交给他呢?”
张廷玉见康熙毫无遮掩地促膝交心,放了胆说道:“臣以为十四爷和四爷最好。”
“是么?”康熙拈一块云糕,漫不经心地嚼着,笑道,“这是一母同胞,闹到一起了。朕倒以为胤禩也不无可取呢!”
方苞欠身说道:“恕臣直言。方才已经说过,八爷品貌才学气度,在皇子里确是出类拔萃的,性格宽仁平缓,很像皇上。连外国使臣也说八爷是奇人。大家正是瞧准了这一点,所以众口一辞地举荐他。但如今天下承平日久,物富民殷,已二十余年不动兵戈,文恬武嬉,积弊甚多。极需整顿,八爷似乎难以胜任。”
“诚如方苞所言!”张廷玉接口说道,“因此继统之人,一定要精明强悍,能矫正时弊!一是能洞悉今日吏治民情物议;二是毅力坚强足以克难攻坚!臣冷眼旁观,皇上所不中意八阿哥者,其因正在于此!”
他话未说完,康熙已激动得站起身来,靴声来回櫜櫜踱步。良久,方仰天一叹道:“你等所言极是,多难兴邦,朕要个守成庸主来接位做什么?什么叫肖子,什么叫不肖子,不是看他走路吃饭说话为人,最要紧的是能不能把江山治好!你们想想,朕已经过于宽仁,胤禩比朕还‘宽仁’;朕已经过于放纵下头,他比朕还放纵,数十年后怎么得了?须知朕当年不是这样的!朕这个太平天子,是经过了多少磨难、一刀一枪、一滴血一行泪苦苦挣来的!各人功名自家挣,好儿不靠父母养,得之容易,弃之就不惜。朕决意不传胤禩,就是为了这!”
“万岁圣明!”方苞索性说道,“臣以为胤禛、胤禵二人之中,必有一人是朝阳鸣凤!”康熙眼中波光一闪,刹那间又变得若无其事,笑道:“天无二日,民无二主,皇帝只能有一个。你们看哪个更好?”
直到此时,二人才吃惊地感到,今天的话是否说得太多了,太直了。张廷玉正寻思如何答对,却听方苞笑道:“哪个更好,圣上问得太陡然,臣从来也没想过。若论臣道,今日我和廷玉讲的都越分非礼了。这是主上乾纲独断的事,承蒙圣上垂询,臣子也不该妄言。但臣以布衣之身,受到主上亘古未有的恩宠,不能照常情回避。此二皇子,若皇上已有定见,也就罢了;若心有犹疑,臣有一法为皇上决之!”
“什么法?”康照的目光陡地变得咄咄逼人。
“看皇孙!”方苞冷然说道,“有一个好皇孙,可保大清三代盛世!”
康熙猛地想起在热河行猎时见过的弘历。康熙以手加额,刚要说:“朕得之矣!”却止住了,格格一笑说道,“方苞,你这一句话值万两黄金!有道是智过圣哲者不寿,察见渊鱼者不祥,你可得小心着点!朕看,你不必在上书房办差了。每日到这里来,这里有的是珍版秘籍,无事你就读书,有事朕就寻你,专一润色朕的遗诏。只有一条得留心,结交外人要缜密。不然,朕虽爱你,也无法回护了。”
“万岁!”方苞不禁愕然,他万万没想到康熙把这么要紧的机密要务交给自己专办,慌得心头乱跳,忙道,“臣才力绵薄,恐难当此重任!”张廷玉暗暗舒了一口气,想道:这个烫死人的红炭团儿总算没塞到自己怀里。
康熙踱至窗前,推开隔扇,征怔地望着外面,半晌方叹道:“悲哉秋之为气,宋玉不是无病呻吟啊!园中眼见红瘦绿稀,来年枝头再发新芽,就又是一番风光了!”说罢,踱回身来,深沉的目光注视着惶惑不安的方苞和张廷玉。阴郁地说道:“张廷玉,你的干系更大!方苞帮着写遗诏,你却要保管好,一步走错,九族受祸,你明白么?”
“奴才明白!”张廷玉脸色雪白,扑通一声伏地叩头,“奴才没有别的长处,事君惟忠惟谨,尚可自信。奴才以自家性命担保!”
康熙摆手命他起来,冷峻的脸上像挂了一层霜,说道:“保全朕的令名,即是保全大清社稷江山,实在非同小可!自今日起,你们自身也处于危疑之中,朕自然也要保全你们。不得已时,恐怕还要作些非常措施。现在说也无益,你们只记住了这句话就是了。”
“喳!”张廷玉、方苞凛然一颤,躬身答道。两个人此时已经汗湿内衣。
康熙当下又交待了几句细务,说道:“你们两个在此谈谈,有什么补阙之处随后密奏朕。”遂撇了二人,自出了“穷庐”随步踱回澹宁居。却见是刘铁成在殿前当值,李德全、邢年站在月洞门口迎候,旁边还站着何柱儿,康熙便问:“何柱儿,你进来了?有什么事情?”
“奴才给主子请安!”何柱儿叩了头,起身又打了个千儿,小心翼翼说道:“八阿哥窜了时气,身上热得滚烫,从昨晚到现在水米不进,一个劲说胡话……八福晋打发奴才进来,代八阿哥给主子请安,说是怕八爷有个意外,想请主子得便儿能去见见面儿。八爷昏热中直叫万岁,奴才瞧着也是怪可怜的……”康熙仰着脸想想,问道:“太医看了吗,说是什么症候?”何柱儿道:“说是疟疾。一会儿冷一会儿热,折腾了两天两夜。八福晋说……”
康熙晓得这个“八福晋”,是蒙古科尔沁王的独生娇女,又是太皇太后的重外孙女,为人很刁悍。料想这女人必是乘八阿哥犯病,打发何柱儿进来,明是请安,暗是试探自己态度,顺便给自己塞苍蝇吃,遂冷笑道:“你回去禀告你那福晋,朕这两天身子也不爽,过几日能走动了,一定去瞧八阿哥。放心,手心手背都是肉,朕没个不疼他的理。既知是打摆子,断然不妨事,不要慌张。人吃五谷杂粮。谁不生病?叫他安心静养些日子,病不好利落,不必过来请安,其余阿哥,也不必你来我往地去看,邢年,待会儿你传旨药房,给廉亲王送些金鸡纳霜。”说罢一点头,带着众人进去了。
眼瞧着李德全、邢年一干人威威势势簇拥着康熙远去,何柱儿怔怔站着,心里真是又羡、又妒、又恨、又悔。
第88章 安钉子胤禩费苦心 说储位胤禵假推让(1)()
过了九九重阳节,胤禩的病终于见好,久病之下身体虚弱,脸色苍白,越发显得弱不胜衣。康熙虽然每隔几日都叫人送药送食,但却始终没有亲临廉王府看望胤禩。其实,胤禩虽病,心里清亮,阿哥们开府封王之后,就是臣,臣工患病皇帝探视那是有规矩的,只要不是病入膏肓,没有亲临视疾的例。八福晋借故给康熙出难题,他没有拦。在他想来,按父子之情,康熙该来,但只要一来,朝臣们立时就会觉得八阿哥“重邀帝宠”,这个名声极好;康熙不来,那么就更显得他这个做父亲的薄情寡义。因此,无论谁来看望,病榻上的胤禩都要说几句皇恩高厚的话,如何关爱,怎样体贴,自己怎样思念“风烛残年”的皇阿玛。谁听了谁都要感伤落泪,因此,胤禩的声望反而越发高了。
昨日内务府老赵传信来,说上书房马齐和张廷玉把礼部的人叫去,整整商议了一日,大约令十四爷出征青海的旨意快要下来了。胤禩在榻上再也躺不住了,趿了鞋,散穿一件玄色鼠皮夹袍踱出来。
慢慢在西花园半月池旁转悠。是时已是深秋,一阵西风扫过,满园殷红的枯叶翩翩起舞,一泓秋水涟漪拍岸,水中的浮萍摇曳不定,久在病室床褥上的胤禩怅然若失,真有恍若隔世之感。
“八爷!”身后忽然有人轻声唤道。
胤禩回头看时,却是王鸿绪和阿灵阿,旁边还有一个人,却是侍卫服色,细看时竟是鄂伦岱回京来了!胤禩惊讶地说道:“你是进京述职的吧?”鄂伦岱几年不见,还是老样子,只是辫子苍白了些,抢上几步深深扎了个千儿,说道:“我奉旨进京,还没见着皇上,不知道是什么事。”胤禩点点头,将手一让,一边往回折,一边问道:“在奉天还过得惯么?”
“惯个毬!”鄂伦岱啐了一口,扶着胤禩慢慢走着,说道,“跟着张玉祥为副将会有什么好?他不过在乌兰布通打了一仗,这就傲得像开国元勋似的!汉人哪,没他娘个好玩艺儿!”他说走了嘴,回头一见王鸿绪抿嘴儿笑,忙加了一句:“——除了老王!”
几个人不禁失声大笑。王鸿绪也不理会,说道:“八爷越发大胆了,久病初愈,就敢在风地里转!”胤禩笑道:“出来看看这天地山水,真令人万虑皆空……”阿灵阿叹道:“是啊!人生繁华世界,角逐名利场上,回头想想实在无味,不如悠游山水之间,做个闲人,没得辜负了这碧云天,黄叶地。”
“庄子所谓巧者劳,智者忧,无所事者无所求,蔬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确实令人羡煞!”胤禩漫不经心地说着,又问:“你们怎么碰到一起的,倒巧!”阿灵阿道:“不但我们,九爷、十爷、十四爷都在花厅等着呢!”胤禩诧异道:“有什么事么?”
阿灵阿道:“十四爷已经得了实信儿,他要出征。恐怕圣旨一下,再来往就不方便了,所以约了九爷、十爷一道来看看您。”
“晤。”胤禩目光幽幽一闪,“什么位号?”
“大将军王!”阿灵阿兴奋地说道。
“大将军王,”胤禩站住了脚。望着远处的云默默沉思,突然“噗哧”一笑,说道:“这个位号闻所未闻,太含糊了些——十四弟这几年埋头苦干,励精图治,难道比不上老四?统兵亲王出任大将军之职,何等顺理成章!”说罢又移步前行。半晌,才说道:“难为圣上一片苦心——鄂伦岱,我知道圣上召你来京做什么了。”
“做什么?”鄂伦岱松开了胤禩手臂。
“叫你从军出征!”
“我不去!”
“你要去!”胤禩倏然转身,紧紧盯着鄂伦岱,“不但一定要去,而且得高高兴兴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