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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伯娘!你这是做甚么?”
萝涩把手里的菜篮子往地上一放,眸光泠泠,上前拉住了她的衣袖,质问道。
“萝涩来啦,等下——哎哟大伙来瞧,这就是咱们铺里的东家姑娘,我侄儿的干姐姐哩,瞅瞅,这俊脸儿,这可还没长足年纪,再过一两年,绝对出落成大美人儿呢”
王氏反手挽上萝涩的胳膊,向院子里的人一一介绍。
大伙一听忙围上来奉承,口中恭维的话不断,像打量什么物件似得上下审视她。
萝涩很想问一句,大婶阿婆们,你们都是谁啊?
余光处看到一个眼熟的,是铺子伙计东方询的娘——虽然牛长庚不在码头做了,但她还是在码头卖盒饭,收入可观。
甩掉大伯娘王氏的手,萝涩问东方娘:
“大娘,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东方娘拉着她走得远些,眉目上也略有些不高兴,只淡淡撇嘴道:
“听说都是王氏的麻友,或者家里做生意,上铺子买过零食同她搭上话儿的,她逢人就说要与你找个好亲事哩,所有家产都陪嫁呢,大伙还不紧巴着她,什么好东西不给她送?”
萝涩不可思议地杏眸圆睁:
“那,这场生日宴……”
“我瞅着说是生日宴,八成是相亲会呢!”
东方娘眼珠子转着,紧紧握着萝涩的手,想显出自己与她更亲近热络些,成功招揽了别人羡慕关注的目光。
“相亲会?呵,那您又是来干嘛的?”
萝涩心下好笑,只也不戳穿她,松开她的手,转身便走。
从怀里掏出银子打点了搭棚的工匠,让他们把牌楼都拆走,不许再搭了。
她站在北屋的廊檐下,高高看着院子里叽叽喳喳,犹如菜市场一般的人群,拔声道:
“各位回去吧,今日是我弟弟的小生辰,只打算自家人热闹一些,就不大动干戈宴请各位了,至于别的心思,也请收好,我的终身大事只我自己做主,不必浪费那无谓的银子,在不相干的人身上了”
顿了顿,她冷眼扫过王氏,继而道:“以上,好自为之”
桑柏收到萝涩眼神的示意,高声应了:“好嘞”
于是,他一手挽着一个,连拖带拽的把人都撵了出去,院门一锁,霎时世界清静。
李婆子跟三娘在灶房里忙活,听见外头突然安静了,她擦着手踱步出来,还疑怪道:
“怎么啦,怎么把客人都赶出去啦!我大孙子头一年正经操办生辰,你可别整出些幺蛾子啊”
三娘跟在厨房里,面色尴尬,她打了个圆场道:
“兜子还小,受不起这般折腾,况且这起子人我们也不熟,哪里拎些贺礼来就都留下的,走了也好,就咱们一家人吃个饭,清静”
王氏见婆婆出来跟萝涩呛上了,心里多了几分底气:
“就是,我还请了兜子的同窗哩,一会儿放了学堂就来”
“那就请大伯娘自己上广德居去开一桌席面,好生招待你自己擅自请来的客人吧”
萝涩毫不客气的呛了回去。
王氏心下有气,她借着萝涩的名号到处结交,渐渐习惯了别人处于目的的奉承讨好,许久没有听见这般不顺耳的冷言冷语了。
“这是人梁公子的宅子,借不借我由不得你做主,你凭啥要赶我出去”
王氏插着腰,一副无赖的做派,即便一身好料衣衫,也挡不住她骨子里的粗俗。
咚一声,院子门叫人一脚蹬开——
那响动声儿吓得所有人唬了一跳!
梁叔夜气呼呼地阔步走进,他手里提着两大摞东西,环视院子一圈,冷声问:
“相亲的人呢?”
桑柏上前接过东西,小声道:
“少爷,你别急,都已经叫萝涩姑娘赶回去哩”
梁叔夜肉眼可见的松下一口气,只是面色还绷着,不忘叱他一句:“浑说,我哪有着急?我有么?”
桑柏忍住三分笑,猛不迭摇头表明立场。
梁叔夜看了看萝涩,又斜睨了王氏一眼,问道:“那帮人是你给喊来的”
他原本是去给兜子打包精细糕点庆生的,更是买了湖州的笔,徽州的墨,歙砚生宣等等挑了顶好的一套,谁料大街上都传遍了,说是“娘子大人”的东家姑娘摆筵选婿,人美聪慧,还陪嫁名下的生意,一大票跃跃欲试的人。
气得他胃疼,当即杀了回来。
王氏扭捏着不敢看他,她从未见过如此俊美的男人,虽打过几次照面,自个儿也一把年纪了,却还是羞与跟他对视。
“是、是……我只是想热闹热闹”
“丢出去”
梁叔夜扫了她一眼,丝毫不掩自己的嫌恶之情。
“不是、梁世子,我、我真不是有意的,我只是……”
“咱家公子说一不二,请吧,兜子他大伯娘——”
桑柏早看这聒噪的妇人不爽,得了令,嘿嘿笑了笑,动作干脆利落的将她“请”了出去。
李婆子见大媳妇如此不争气,却不敢跟梁叔夜叫板,她闷声不吭的低下头,直嚷着自己的腰又开始疼了,一面扶着,一面灰溜溜的上灶房去。
第45章 生日愿望 投笔从戎()
晚间兜子下课孤身一人回来,他神色黯然,手板心肿得像馒头一般高。
萝涩晓得他又没背出书来。其实也不能怪他,因为是插班学生,他才开蒙正是识字的时候,硬跟着上课难免吃力些。
萝涩虽十分心疼,但总归不能时时放在嘴上,这个时代夫子肯打,也是一种负责的表现。
她扬起笑意,将人给迎进去,喊他打热水擦脸洗手,叮嘱道:
“今日你且别拉着脸儿,否则下一年日日不得开心颜呢,来,笑一个我看”
兜子扯着脸皮,勉强笑了笑,转身跑去了饭厅。
饭厅大圆桌上摆满了鱼肉佳肴,什么红烧辣肘子、鸭舌炒着掐菜、什么糖醋瓦块虾子蹄筋,就是连点心也摆了半面桌子,都是梁叔夜买来的。
像蒸山药泥,银丝卷,水晶包子等等,还有他最喜欢的驴肉大包子。
梁叔夜坐在一边的茶位儿,正悠哉地喝着香片,见兜子一副馋样儿,笑道:
“兜子,过来这里,尝尝这道豌豆黄,这个是漪澜堂的点心,仿着御膳房做的,难得得很”
十文一块买黄琼,那豌豆黄像“田黄”图章一样,兜子道了声谢,捡起一块送进口中,吃起来又凉、又甜、又糯,还入口即化,似真的得了大内的秘方似得。
三娘从灶房端出一大锅大骨汤来,搁在桌上,擦了擦手道:
“菜齐全了,咱们可以开饭啦”
梁叔夜探头扫了一眼,想起什么,抬手问道:“怎么没有长寿面?”
三娘笑了笑:
“怎么没有,萝涩正在灶房里下呢,说是要亲手煮着。这一锅大骨汤也是为长寿面熬的面汤汁,小火炖了大半天,很是滋味哩”
“来啦,长寿面来啦”
萝涩捧着一碗面儿,撺掇着小碎步,风风火火阔步迈进饭厅。
一桌人,兜子和萝涩不用再提,三娘夫妻、梁叔夜和桑柏,李婆子别扭地坐在长辈的位置,可鲜有人搭理她。倒是饭口时间,牛长庚和江州一并上门,萝涩也欢欢喜喜将两人迎了进来。
好大一桌人,热络的敛袍落座。
萝涩将面条挪到兜子面前,眼底流露着不舍和伤感,她迅速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笑着为其庆生:
“在我的家乡,都要给寿星唱歌,寿星还得许愿呢,今日许下的愿望是最最灵验的”
“唱歌?那你快来一首”
梁叔夜第一个撺掇。
萝涩也不扭捏,她清了清嗓子,唱了一首中英文结合版的生日快乐歌。
唱完,温笑着摸了摸兜子的脑袋,将筷子往他手里一塞,催促道:
“吃面之前先许一个愿望吧!”
兜子懵懂地点点头,他大声道:“我希望和姐姐永远在一起,我希望……”
“嘘,说那么大声就不灵啦”
“你姐要嫁人,你长大后也要娶妻生子,第一条不算,再许一个”梁叔夜插话道。
“你闭嘴……”
萝涩瞪了他一眼,觉得温馨的氛围被他一扫而空,对兜子道:
“快吃面吧”
兜子手里捏着筷子,犹豫不定,踯躅了良久方抬起头正视她,两只眼睛亮晶晶的,意外地坚定。
“姐,我不想念书,我想像跟何爷爷一样当个大将军,我想去军营。这就是我的愿望,我的愿望不靠老天爷,靠姐姐成全,得不到你的支持,我心里没底气”
萝涩的第一反应并不是生气或者立即驳斥,她是惊讶,惊讶她软包子一枚的弟弟,俨然已经长成了小伙儿,有了自己的想法和打算。
但他依旧在乎她,所以他任何愿望的基础,就是永远和她在一起。
“不成不成,俺们家就你一个娃娃哩,你咋去当兵,那是要打仗去的,多少人去了就回不来啦,读书咋不好呀,考不上咱们认字当教书先生,一个月也有半两月钱,怎么不比舞刀弄枪好嘞”
李婆子第一个反对,涉及到她大孙子的事,就是天大的事。
兜子根本没有理睬她,他只在乎萝涩的态度和立场,两只眼睛直盯着她不妨,脸绷得紧紧的,生怕她坚决反对。
叹了一口气,萝涩浅笑温声道:
“在我表态之前,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想去军营?”
兜子垂下眸子想了好久,缓缓开口,说的都是心底里的话:
“其实很久之前我就知道了,姐姐一定会离开兜子,会嫁人会生宝宝,会有自己的另外的家。不要躲在你的身后,永远等你护着我,兜子想要变强壮,变成大侠、大将军,这样姐姐跟我不在一起了,也不会有人欺负你”
萝涩鼻尖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吸了吸鼻子,她的眼睛红得像兔子,忍着感动的泪,继而道:
“你还太小,人军营才不收娃娃兵呢,再加上童州的军营无非巡捕营和何爷爷编下的勤王师,混口饭吃容易,哪里有打仗的机会,叫你挣军功,升成将军?”
“我去凉州!我要去凉州应征,打西戎兵去!”
萝涩哑然,她慌张失措的看向梁叔夜,她知道梁家将是主力对抗西戎的,那边情势险恶与否,想必只有他最有发言权。
一直默默不做声的梁叔夜,搁下手中的酒杯,淡淡说了一句:
“兜子,你跟我出来”
*
院中,月上柳梢,童州的月影清辉,和着石磨墙砖,更有一分江南的优柔寡断。
可梁叔夜,他见过一轮月下,残酷喋血的荒凉战场,他也懂得那种种情绪下的奔溃。
回头,是望断天涯也归不得的家乡;低首,是英雄杀伐埋骨的一抔黄土;举目,是凶险叵测的未知前程。
他不会劝任何人不要入伍投军,但他必须让这个人清楚明白。
沙场,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桑柏得了梁叔夜的吩咐,不情不愿的从灶房里拿出一把菜刀递给兜子,他很少见自家少爷这副认真样子,故而即便担心兜子,也不敢违拗梁叔夜的意思。
兜子接过菜刀,满脸不解。
梁叔夜站在月下,身上笼着一层淡漠的清辉,他看着兜子,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跟他分析利弊:
“你农户去投军,最多先分至厢兵营,拉去战场的时候别说菜刀,手里一块铁儿也算是老天仁慈了”
梁叔夜掂量一根晾衣竹竿,双手持着两端,在膝上折成两段。
尖锐的一端煞是锋利,他只当这是一柄银枪,立在砖石上。
“少爷,你不能……”
“闭嘴”
梁叔夜把桑柏骂了回去,抬起波澜不惊的眸子,看向兜子,浑身散着一股凛冽的寒意。
手推末端,兼枪带棒,他将棍当枪使,往兜子心窝子戳去——
兜子早被他这股凌冽的眼神吓倒了,持着刀的手不住发颤。可他也是个倔劲儿的人,不知是不是笃定梁叔夜不会真的伤他,退了两步后立在原地,不肯再退一步。
等枪刺到,他不知怎么躲避,只会在地上打滚,堪堪避过了心口要害,可肩头还是被刺到,霎时破了皮肉!
萝涩心下一惊,梁叔夜搞什么?玩真的!
梁叔夜见萝涩要上前,单手挽出几个棍花,一股无形的压力迫使她站了回去。
手中棍子如游龙般遒劲,潇洒之下,是干净利落的杀招。
“再来!”
他呵了一声,等兜子狼狈的从地上爬起,他肘压竿子末端,竿曲抬头,挑上兜子的下颚——可怜兜子才站稳,又让梁叔夜一棍子挑翻在地。
“够了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