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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粉和花蜜,不过它们只能活二十几日,”俊草想到自己也曾捉了许多回家,没成想才过几日,就都死了,害自己哭了好久。
“俊草,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他全神贯注看着飞舞的夜照,恋恋不舍道,“俊草,我想把它们放了。少詹事刘铉说过,仁者莫大于爱人,我不应该因为一己之欲,将它们留在我身边,”太子和俊草亲近之时,经常不称本宫,只是称我。
“小爷宅心仁厚,奴婢自叹不如,”俊草觉得太子心慈,这点和今上倒是十分相似。
“你捉它们来,还不都是为了我,上次挨的杖子也是因为我,”太子因着俊草无辜受罚,一直闷闷不乐,总觉得让他受了委屈。
“奴婢侍奉不周,确是奴婢失职,万岁爷罚了二十杖,已经算是轻的了,”俊草低声解释。
“我生病怎么能怪你们?俊草,下次你再陪我去宫后苑好么?我一定不会再生病了,”太子拱在俊草身边轻轻问道。
“奴婢不敢,只要小爷吩咐,奴婢自当遵从。”
俊草一脸认真,让太子十分心安,他又玩了半刻,吩咐道,“俊草,把它们放了吧,对了,你去把万姑姑叫来,她一定也喜欢看。”
万贞儿来了之后,几人同时打开纱袋,近百只夜照同时从纱袋涌出,争相飞向夜空,一时间只见无数盏萤火在空中飞舞,黄绿色的荧光点亮了整个夜空,每个在场的人都被它们深深吸引,看着这点点荧光渐渐黯淡,最后消失在沉沉的空幕之中。
太子仰着头还有些不舍,“俊草,你这差事办得好,想本宫赏你些什么?”
“奴婢不敢讨赏,小爷喜欢就好,”俊草躬身而立,淡淡推辞。
才回宫没几个月,小小的太子已经开始学会施恩,紫禁城确是一个可以让人迅速成长的地方,特别是这座赫赫的东宫。
当晚太子睡得十分香甜,俊草却辗转难眠,幼时嬉耍玩闹的山头葬着最爱他的阿娘。整整八年,每个清明他只能遥望北方默默磕头,却无法亲自前去祭奠,想到阿娘的温柔呵护、关怀备至,自己这当儿子的实在不孝。
不知为何,他经常会想起武忞当年在煎药房里说过的话。他父母亡故,被柯沐阳带回京师收留,才过了不久柯沐阳就获罪受诛,自己入了东宫之后,太子又被逐出皇城。难道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生辰不吉?虽然他不愿意相信,但这事好像一片阴影,始终挥之不去。若真是因为自己,他还能做些什么来弥补呢?
暑伏日始,宫里都用上了冰。万贞儿知道太子体弱,忧心他贪凉伤身,才多说了几句,竟然引太子发了通脾气。
东宫胶着着用冰之事,宫外却蓬起了一个流言,说皇太子经常抱恙,是因为太子身边,有人生辰不祥,与太子八字相克,陷太子于逆境之象。待得这风闻吹到俊草的耳内,他才发现流言的主角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武忞果然不信自己,先下手了!
虽然只是小小风闻,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一不当心,便是杀头的大罪。
第26章 觐见()
既然这流言的起因是太子抱恙,那么,消除流言的最好法子应该就是太子康健。如今天气酷热,太子喜用冰饮之物,连累肠胃不适也属正常。只要御医出面,在万岁爷跟前说上几句,有了皇帝的口谕,太子就算不乐意也只能遵从。不过此事还是要让万贞儿发话,他有了主意,立刻来到万贞儿处。
“姑姑,”俊草见她愁眉不展,柔声问道,“姑姑可是有心事?”
“我能有什么事?”她勉强笑道,“对了,你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奴婢听说前几日为了用冰之事,小爷闹了些脾气,”俊草见她微微点头,低声附和道,“其实姑姑这么做,都是为了小爷着想。”
“小爷大了,我的话都不管用了,”万贞儿嘟囔了一句,神情也有些落寞。
“姑姑多虑了,这样的天气小爷难免有些烦躁,你别往心里去,”俊草一边安慰,一边自语道,“不过小爷脾胃娇弱,此时多用寒凉之物,到了秋季只怕又要小病不断。”
“是啊,可惜小爷他不听劝,”万贞儿一脸无奈。
沉默半响,俊草突然提议道,“姑姑,奴婢倒有个法子。”
“什么法子?你快说?”万贞儿急声催促。
“不如咱们去将陈院判请来,替小爷调理一下,到时候小爷怕苦不想喝药,姑姑便可顺势劝说,也算解了眼前之忧。”
万贞儿想不到更好的法子,点了点头,“好罢,那我明日就去。”
今年改元,皇帝因为太子之事,曾经去过几次撷芳殿,但从未太过留意太子的近侍。听到传闻,他立刻下旨细查东宫的两位掌事,万贞儿和苏俊草。
来人回话说,万贞儿温婉贤淑,平日里负责照顾太子起居,太子已将她收房。苏俊草由郕王送入东宫侍候太子,虽然他和万贞儿都陪着太子出宫,但人心难测。而且,听闻此人为人狡黠,极善揣测太子心意,前几日还抓了许多夜照供太子赏玩,哄得太子对他言听计从。
等这些话传到武忞耳中,他以为皇帝很快就有旨意,没想到这事好像泥牛入水,再没了下文,他不禁焦虑起来。皇帝一向看重太子,只要皇帝出面过问,苏俊草必是百口莫辩,天子一怒,爹娘的仇说不定就能报了,可皇帝竟然不闻不问,究竟是哪里出问题了呢?
几日后,陈院判照例给皇帝请脉,看完之后,他想起俊草的嘱托,顺口提了一句太子的事。没想到他前脚刚走,皇帝便命人传召撷芳殿掌事苏俊草觐见。
俊草早已猜到此次召见所为何事,只是不知,他在皇帝面前被描摹成了什么模样,所谓流言猛于虎,所言非虚。他低垂着头,小步入内,感觉又回到了新乡官驿的那间屋子,命运玩笑似地,再次将他推到风口浪尖,不过这次更为凶险,稍不留神便有性命之忧。
“奴婢苏俊草给万岁爷请安,”他以手加额,深深一躬后双膝跪地,将额置于手背。
他的籍册被摆在案上,寥寥数页记录着他的一切:‘苏俊草,正统八年三月初十生于河南新乡岐湾村,父早亡。正统十四年新乡饥灾,其母亡后,被都察院巡按柯沐阳带至京师收为家奴。景泰元年七月,柯沐阳获罪,家中奴仆均被籍没,因其清秀敏慧,被遴选入宫在药房任药童,景泰二年奉郕王口谕调至东宫为太子侍药。次年,随太子及万贞儿一同出宫…’
穷苦人家的孩子,大都亲人散落、生活贫苦,他的情况不算特殊,可柯府之事确有些凑巧。但是不管怎么,皇太子最终还是顺利回宫,听说其中还有他的功劳。
屋内寂静无声,过了半响,一个醇厚的嗓音在俊草头顶响起,语气颇为温和,“你抬起头来!”
只见他清秀俊逸,眉目顺伏,是生得好了些,却不像是奷佞之人。皇帝瞥了眼籍册,明知故问道,“你为何入宫?”
“回万岁爷的话,奴婢自幼失怙,幸有娘亲鞠育,六岁时家乡遭遇饥荒,娘亲因灾而亡。承蒙巡按大人收留来到京师,后主上家中发生变故,奴婢遂被遴选入宫,”他吐字不缓不急,几段曲折被他说得清楚明白。
“你口中的巡按可是柯沐阳?”
“正是柯大人,”俊草听他道出主上名讳,心里暗自吃惊。
“当年柯沐阳拟本上奏,称新乡县府周培善救灾有功,郕王还赐下恩赏,你母亲怎会因灾而亡?”皇帝核对之前的记录,不禁有些疑问。
“救灾有功?”俊草好似着了记闷雷,口中不自觉把这几个字又重复了一遍,才发现皇帝一双龙目,正静静注视着自己,他急忙低下了头。
“苏俊草,万岁爷在问你话呢,事情究竟如何,你要照实说,”一名内臣对他提点完,转身对皇帝回禀道,“他一个小小掌事,得睹龙颜天威,竟然连话都不会说了,万岁爷莫要见怪。”
俊草偷偷打量,只见此人身着蟒衣,在御前言语自如,毫无拘束,猜他应该就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曹吉祥。
众人皆知,曹吉祥于皇帝复辟有功,钦封昭武伯,总督三大营,可谓权倾朝野。他为何要提点自己?周培善的旧案,他还知道些什么?如今,柯沐阳已死,周县府虽然可恶,但此刻绝不是重述此案的最佳时机。
想到这里,俊草定了心神,缓缓说道,“恕奴婢御前失仪,只因奴婢的娘亲素来体弱,又遇上饥荒,所以没能熬过。”
皇帝问清旧案,立刻将话题转了过来,“太子宫里的风闻,你可听过?”
听他终于问到重点,俊草小心翼翼答道,“没想到此类无稽之谈竟然传到了万岁爷这里,奴婢以为,太子殿下乃是皇储,岂会为一宫奴所克,如此荒唐之言,奴婢是断不会信的。”
“信与不信不过一念之差,皇太子是国之储君,关乎国之将来,只要是国事,朕就不会放任不管,”说到此处,皇帝的眼神多了几分凌厉,“朕知道,你们个个聪明伶俐,平日里费尽心思哄着太子高兴。朕不指望所有人能做到忠孝节义,但至少你这个东宫掌事,应多存些公忠体国之念,有所为而有所不为。”
第27章 净军()
“万岁爷容禀,”俊草低声分辩,“奴婢打小跟着小爷,心里只有小爷一人,平日里都是尽心侍奉,不敢有丝毫违逆,如若这般也算过错,奴婢实在是惶恐。”
“放肆!”曹吉祥厉声斥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狡辩!”
皇帝轻哼一声道,“那日太子在宫内苑受惊,朕就说过,再有侍奉不周,定然严惩不贷,看来上回是朕罚得太轻,你们根本就没长记性!”
“万岁爷息怒,”俊草深吸口气道,“奴婢身卑命贱,能够侍候小爷,已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奴婢并不贪图掌事之衔,只求万岁爷开恩,能容奴婢继续留在东宫侍奉。”
“你的脑袋是不想要了,还不住口,”曹吉祥又斥了一句。
虽是口宣责罚,皇帝的声音依然温和,“苏俊草,恃宠而骄、谄媚惑主,褫夺东宫掌事之职,杖五十,降更鼓房净军。”
天子之怒大概就是如此,不用严声厉色,只要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决定自己的生死去留。
俊草心内波澜起伏,却不是为了自己。
娘亲的错案无法昭雪,罪首周培善仍然逍遥法外,是谓不孝!
他对太子尊之如主,护之如弟,却背上谄媚之罪,是谓不忠!
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会沦于此不忠不孝之地?
想到自己哀求柯沐阳的战战兢兢,想到承认偷盗之罪的迫不得已,想到入宫受刑的创巨痛深,想到宫外缺衣少食的穷途末路。往事已逝,不堪回首,如果当时自己没有为柯沐阳所救,是否也就不需要承受这些苦痛。
天地不仁?真是可笑!
“奴婢谢万岁爷恩典,”俊草起身将发皱的袍褶理顺,退了出去。
皇帝将他的籍册放到一边,挑眉说道,“他这模样、口才在内官之中都算得上拔尖,郕王倒是好眼力。”
“万岁爷真是宽宏大量,”曹吉祥谄笑道,“他如此言语无状,万岁爷还留他一条性命。”
“宫里谁不惜命?他身上这份愚勇也算难得,”皇帝似有淡淡褒嘉。
“万岁爷是菩萨心肠,”曹吉祥眼珠骨碌一转,笑着说道,“他这样貌,倒叫奴婢想起一个人。”
“哦,是谁?”皇帝好奇问道。
“太常寺的陆少卿,”曹吉祥眉梢微扬。
“你说的是‘陆潘安’陆廷成?”皇帝想到这位玉树临风的文臣,被人送了这么个诨名,不禁莞尔。
“正是,”曹吉祥陪着笑,挤出了一脸的褶子。
“你这般说来,还真有几分相似,”皇帝微微点头。
“陆大人自视甚高,却生了副娇滴滴的模样,他平时最烦别人提起‘陆潘安’这三个字!”曹吉祥目不识丁,对自命清高的文臣,形容起来几近刻薄。
“都说文人眼高于顶,朕看他们的毛病不止清高二字,”想到此次风闻,皇帝敛了笑意,“你可知道流言是从哪里来的?”
“宫里的风闻每日都有不少,”曹吉祥敷衍道,“万岁爷若想知道,奴婢立刻去查。”
“你赶紧查,朕要知道主谋是谁,有何目的?”皇帝继续发话。
“奴婢领旨。万岁爷,东宫不能没有掌事之人,是否…”
“不是还有万贞儿么?”皇帝冷冷打断,“朕再给你七日,将那造谣之人给朕找出来,你别想随便找人应付,朕要亲自问话。”
“奴婢哪敢呐,万岁爷放心,奴婢一定查个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