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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鹤飞身而上,化作白鹤,在前引路。
清悠摇了摇扇子,道:“狐兄好本事,同你行路还真是省功夫。”
马车飞跃大片林地,到了有人居住的小镇,马车缓缓下降,落到地面上,继续朝前赶。
日落之时,桃花道观已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狐偃下了车,阿鲤阿鹤也下车。清悠拱手道:“狐兄,告辞。”说罢扬鞭抽马而去。
赶了一天路,两个小童都累了。阿鹤还好,阿鲤已是累得睁不开眼了。
狐偃道:“阿鹤,你去弄点吃的,阿鲤留下。”
“是,师傅。”
阿鲤迷茫地看着狐偃,不明白师傅要他留下来做什么。
阿鲤是只鲤鱼精,狐偃当时算出自己与他有缘,便将之收为徒儿。这鲤鱼精着实有些懒惰,不过慧根还是有的。狐偃将照妖镜拿了出来,对着阿鲤照了照。镜子突然闪出一道白光,阿鲤已然变成了一只红黑相间的花鲤鱼。
“师傅,师傅您做什么呐?”
阿鲤摆着尾巴问道,在地上扑腾。
狐偃不答,专注看着镜子。但此后镜子并无其他反应,未显出阿鲤的前事。
过了半晌,他收回镜子,袖子一挥,阿鲤又变回了一个十来岁的可爱小童。他继续问道:“师傅,您做什么呀?”
狐偃道:“无事。阿鲤,你该好好用功学道术了。”
狐偃回房,百思不得其解。这镜子他上月方寻回,还不了解其具体用法。为何这镜子会映出他和小尚的前尘,却对阿鲤树精一类无效?
阿鹤做好了晚饭,正端上桌,忽然一道白光闪来,阿鹤变回了一只仙鹤。
他扑扇着翅膀,疑惑道:“师傅,怎么了?”
狐偃在原地等了一会儿,镜子也没有放映前尘的意思,他将镜子收回袖中,淡淡道:“无事,咱们用饭吧。”说罢,用道术将阿鹤变回了小童。
夜晚,小尚被放了出来。他迫不及待地活动着身子,觉得自己不成形的鬼身都要被挤坏了。
刚晃动两下,一道白光射来,又是那妖道在用照妖镜照他!
小尚心想,这妖道自己就是个妖精,每天用这个不嫌累啊!
小尚翻了个白眼,在镜子中完整地显现出来。狐偃嗤笑一声,道:“小鬼,我劝你老实点。”
小尚蹲下身去,在墙角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待着。过了一阵,镜子突然射出一阵光芒,映在黑色的墙壁之上。
一个二十来岁俊美的男人坐在撵上,被抬出宫去,他阴着脸,一言不发。宫中羽林军整装待发,剑拔弩张。小尚躲在宫殿朱红的柱子后面,远远地看着,脸上带着一抹惶恐之色。
前几次放映画面时,小尚被关着,都未曾看见,这回他是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自己出现在画面中。
画面中这位年轻俊美的男子他似乎认识,这个人,是他的大哥。
他愣愣看着墙面,有些话卡在喉咙里,发不出声来。眼泪从眼角流出,他捂着嘴,仿佛感受到当时的惶恐和悲伤。
狐偃看到了画面。据清悠说,画面里那个俊美男子很可能是郁林王萧昭业。萧昭业为萧鸾所杀,萧鸾在杀死萧昭业后,拥海陵王萧昭文,也即是小尚为帝,又在几个月后杀死了他。看来,这判断应该是没错了。
小尚沉浸在往事的悲伤中,一下子回不过神来。虽然他记起的东西不多,但感觉到了悲伤。
狐偃看了看小尚的状况,他的魂魄已经很轻了,搞不好哪天不小心见了太阳就魂飞魄散。他用心再掐指算了一次,小尚不止跟这镜子有缘,更是与他有缘。算命之人一般是不能为自己算的,他只算出缘分便止住了。看来,这只小鬼,他不能轻易将放走。
画面慢慢消失,狐偃道:“小鬼,你得罪了我,就必须留下赔罪。从明日开始,我给你一副肉身,你在道观里做苦力直到我原谅你为止。”
小尚鬼叫道:“什么?!!你这妖道,臭狐狸!你做的事情比我恶毒百倍,我还没还回来呢!”
狐偃不与他多言,将他收进灯笼中,宽衣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
☆、照妖镜(九)
“阿鹤,去隔壁镇上荷塘里挖一筐莲藕回来。”
“师傅,是用来吃的么?”
狐偃道:“用来做别的事情的,用剩下的你和阿鲤可以吃。”
阿鲤刚刚睡醒,揉着眼睛等师傅交代任务。狐偃道:“去把被子叠好,然后去厨房做菜。”
小尚在灯笼中百无聊赖,只觉又过了大半天,突然灯笼一阵抖动,他被放了出来。
地上放了一大堆莲藕,刚挖出来的,上面满是黑泥。阿鲤和阿鹤两个小童正卖力地将莲藕洗刷干净。
狐偃将洗净的莲藕放在凉席之上,摆成一个人形模样,小尚疑惑道:“妖道,你在做什么?”
阿鹤敲了他的头一记,道:“不许对师傅无礼。”
小尚捂住脑袋,愤愤道:“你这小妖怪,真是讨人厌。”
小尚还准备再说几句,狐偃用手一提,他便无法控制地被抓了过去,然后被塞进那堆莲藕里。
狐偃念起符咒,小尚晕了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便失去意识。他想着,这妖道估计是真要他的命了。
“师傅,您今天这是要做什么?”
阿鲤啃着剩下的莲藕,抬起头问狐偃。
阿鹤捂住他的嘴,道:“阿鲤你先安静一会儿,师傅正忙着呢。”
只见狐偃往莲藕身上贴了符咒,又用自己的发丝缠绕于莲藕人关节之处,最后,他以银针刺破手指,将血滴在莲藕人的眉心。
约莫一刻钟,密室中突然掀起一阵狂风,狂风消失后,莲藕人竟然变成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四肢修长,模样清秀。他闭着眼睛沉沉睡着,长长的睫毛微微扇动。阿鲤张大了嘴巴,连手里拿的莲藕都掉了下来。
阿鹤也吓了一跳,这种高段位的法术他此前还从未见过。
狐偃似乎累极了,额上出了一层细汗。他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歇息。莲藕人化成的男孩沉沉睡着。
阿鲤跑过去捏了捏他的手指,居然和人的一样,是软的,手感不错,就是有些凉。
阿鹤抓住他的手,道:“阿鲤不要动。”然后朝狐偃看了一眼。见狐偃也没有制止的意思,一时好奇,也摸了摸男孩的手。
狐偃擦去额上的汗,道:“你二人守着他,等他醒了,给他点东西吃,别让他乱跑。为师先行回去休息了。”
“是,师傅。”这次,两个小童都回答得很精神。
狐偃走后,阿鲤和阿鹤围着男孩团团转,一会儿戳戳他的脸,一会儿摸摸他的手,玩得不亦乐乎。男孩很漂亮,此时他静静地睡着,不言也不语,像一只安静的娃娃,随他们摆弄。
小尚醒来时天已经黑了,他伸了伸手臂,感觉有些奇怪。平时轻飘飘的身体,怎的突然沉重起来?他看了一看自己的双臂,光溜溜的,又白又长,不像是平时半透明的模样。他猛地翻身起来,发觉自己不着寸缕躺在凉席上。旁边两小孩正盯着他猛瞧。
“喂,小孩,看什么呐!”小尚不悦道,连忙捂住身体。
他往四周看了看,斑驳的墙壁,熟悉的两小孩,这还是狐偃那妖道的道观。他站起身来,突然觉得肚子有些饿了。瞧见自己全身光溜溜的,他不好意思起来,道:“小孩,给我找件衣服穿上。”
阿鲤愣愣地看着他,仿佛傻了一般。阿鹤则是不满小尚的语气,迟迟没有动作。
小尚只好光着身子在道观里裸奔,企图找一件称心如意的衣裳,岂料哪里都没有找着。现在又春寒料峭的,他感到一阵寒意。不过也只是一点罢了,这副身体似乎对温度不太敏感,准确地说,他没有什么体温,只比做鬼的时候多了一丝温热而已。
他不知道狐偃那妖道又对他做了什么。不过他很久没有感受到肉身的沉重了,脚实打实地踩在地上,感觉似乎还不错。
小尚在道观里胡走乱窜,两个小童也不管他。狐偃休息了一会儿,等元气稍稍恢复了,穿着里衣开门出来。小尚正朝前奔,一头撞在门上,脑袋上立马多了个板栗般大小的包。
“小鬼,你在做什么?”
小尚捂着脑袋半蹲在地上,鬼叫不止。
他抬头望去,那妖道正凝视着他。他忽然记起自己没有衣服穿,立马往后跑去,离他越远越好。
狐偃的嘴角浮出一丝微笑,他用纸剪了一件衣裳,吹了一口气,这纸做的衣裳立马变成一套青灰色的道袍。比他身上穿的稍小,比阿鲤阿鹤的衣裳稍大。
小尚躲在墙角,瑟瑟发抖,他又羞又怒,心想着这妖道不给他穿衣裳定是想羞辱他。
夜深了门外风吹得紧,他感到身边的温度又降了些许。窗外居然零星地飘了些雪花。
原来是倒春寒来了。
他抱住膝盖,就地蹲了下来。脚步声渐渐近了,他抬头去看,原来是狐偃那妖道。
他将道袍往他身上一抛,道:“小鬼,把衣服穿上。裸体溜达可是有伤风化的。”
小尚猛地站起身来,对狐偃怒目而视。
“是……是谁不给我衣服穿的?”
狐偃斜看了他一眼:“我这不是给了么?”
小尚鼻子出气,哼了一声将衣裳穿上。这衣裳大小刚刚合适,他穿上正好。
他质问道:“你把我变成这样,想做什么?”
“我昨日里不是说过了,你得罪了我,就得乖乖留在这里赔罪。从今日起,你就是道观里的低等仆役。道观里的一切杂事都由你负责。”
小尚睁大了眼睛,指着狐偃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他才道:“你……你想得美,你这妖道不配让我伺候!”说罢,理了理衣衫,就往外走。但只走了几步,他便发觉自己走不动了,四肢像被丝线缠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他回过头去,发觉自己身上有无数丝线,而丝线的另一头都牵在狐偃手中。
狐偃笑道:“你跑不掉的。你是我做出来的,怎么可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你只能在我身边待着,一旦跑远,我手中的丝线便会将你缠住。”
小尚气呼呼地原地蹲下,天上已经开始飘起白雪。
狐偃斜看了他一眼,道:“你若是不乐意进去,那就在门口待着好了,明日冻僵了可不许找我哭。”说罢将门关上,自己回房歇息去了。
小尚蹲在雪里,看雪花从天上飘落。他的身体其实对温度的敏感度不高,并没有觉得太冷。但身体似乎在慢慢冻僵,他的四肢变得僵硬。
他往回跑,敲了敲门,发觉门已经被锁上了。他对着门狂拍了一阵,愤怒道:“臭狐狸,给我开门!”
小尚无法抑制地瑟瑟发抖,门突然间打开,他来不及收回力气,瞬间往屋内摔去。他重重跌了一跤,简直要把牙给磕坏了。
狐偃冷冷道:“我刚为你做的肉身,可别弄坏了。你就住我旁边的房间,我要你做什么,随叫随到。”
小尚冷着脸默默跟在狐偃身后。他知道这妖道发起脾气来真不是好惹的,这会儿还是不要得罪他为好。
狐偃旁边小耳房里非常简陋,房间小,只有一桌一椅一张床,不过对于长时间游荡在外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的野鬼来说,这已经很不错了。
小尚搓搓自己僵硬的手,脱了衣裳上床躺着,裹上被子。
很久没有这样睡觉了。不过他从前是怎么睡的,他自己也记不得了。
那天镜子里出现的是他的哥哥,他还记得他。不过……他们自哪儿来,他倒是记不得了。他只记得他在野外游荡了很久很久,遇见了无数小精怪,遇见了一个好心的鬼大叔。不过大叔已经投胎去了,后来便又只剩了他一人。
再后来他遇见了十几岁的狐偃,被他骗了,被卖到富人家中。他以白马的样子被富人骑了好几年,终于受不了一头撞在柱子上。然后他便重新开始了野外游荡,外加寻找骗他的狐偃。
他慢慢想完了变成鬼之后的事情,唯独记不清生前的情景。他有些想问狐偃,问问他自己到底是谁。不过那妖道狡猾得很,他怕自己又被他骗了。想想还是算了吧,反正都是生前的事情了,说不定很悲催呢,不然也不会死的这么早了。
窗外风声大作,风雪更加急了。
他捂紧了身上的棉被,身体似乎逐渐变得暖和。
他突然想起一件令他开心的事情。他有了肉身变成了人,是不是就能吃东西了?他在桃花道观里住了几日,知道这儿伙食不错,每天都能吃到好东西,至少比在野外游荡好多了。
他嘿嘿笑了两声,突然高兴起来。
事情再糟也不会比前几年被人当马骑更糟了。能吃上好吃的就好,其余的一切随意吧。
作者有话要说:
☆、照妖镜(十)
南徐州城内,街道熙熙攘攘,商铺林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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