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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那人沉默了半响后,低声回答。
“可有旁证可予你清白?”
那一刻的寂静仿佛绵延了几个纪元。
“有。”
空旷的大殿上终于响起了一个声音,直到我低头看见一双绣制云纹的道履停在流云金边的白衫旁,才意识到那个字竟然是自己说的。
“……云玄可证。”着魔似的话自发从嘴里蹦了出来。
数以千计的目光瞬间集中在我身上,其中或疑惑或惊讶或幸灾乐祸,事已至此我也没有什么退路了,索性深吸一口气跪在了云和的身边。身侧的温度一如既往的冰寒,我却知道此时恐怕一扭头就能看见那人讶异的目光。
“云玄?”玄阳子一怔,倒是点了点头,“你说说看罢。”
“云和师兄专于修炼,天性纯善,绝无可能与天魔教众有所纠葛。”我顿了顿,忽然觉得嘴里苦涩的要命,“与天魔教有联系的人,另有其人。”
“何人?”
“紫霞派二代弟子,云玄。”
“——云玄年幼不知利害出口狂言,请掌门师兄明鉴!”不等我继续说下去,青阳子忽的上前几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挡在我面前,一贯温言的声调显得肃然有力。
“青阳,此事由不得你我做主。青阳,让开罢。”玄阳子命令道,一挥袖将其逼退到一旁,又转向我,神色肃穆:“云玄,你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不言不语地俯下|身,深深行了一礼。
殿中的喧哗我全然当做听不见,直起身后觉得自己攥着渡生碧霞镜的手都在颤抖,但要我就此放弃也是绝不可能的。如果依照铜镜上所书写的字样,接下来不超过一刻钟的时间云和就会被定罪,三日之内就必然会死于自己之手,与其亲手害死一个算得上熟悉的人乃至倾覆全派,倒不如我现在就直接说出真相。
哪怕我今日不说,若当真有一日我当真屠尽紫霄派上下,或是被人抓住证据以叛教罪论处又该如何?
天道,天道,若是我必须要遵循的天道已经将前进的方向写出,而那条路根本就是我不屑一顾的,那我为什么不能抓住机会去颠覆它!!
天既予之,何不取之!
我咬着牙,又俯身将额头贴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云玄……深知自己罪孽深重,然不愿此事牵连师父及云和师兄,唯求掌门师叔听完后能将云玄逐出紫霞派,从此再无联系……”
判决
其实渡生碧霞镜上写的内容并不多,但是就我能看到的那些就足够让人手足发冷了。
“我”的确是紫霞派二峰峰主青阳子最宠爱的弟子,十余年来除了性格骄纵以外也绝无背叛师门的意思,云和更是清清白白绝无二心。但事无绝对,铜镜上清晰明了的写出了“我”和云和更为隐秘的消息。云和的确是和天魔教有所联系,但仅限于他的出身。
他是天魔教座下四御之一血阳刹的遗腹子。十四年前血阳刹被追杀至衡阳泗水一带,当时云和不过是一普通婴孩而已,或是天道指引,玄阳子终究于一次巧合收下了他为关门弟子,悉心教养至今。
这件事除了玄阳子外无人知晓。同样的,如果不是因为玄阳子早就知道云和的身世,他又怎么可能这么任由自己的大弟子被定下叛教之罪!
“紫霞派从无连坐之罪,此事你自然可放下心来。”见我依旧叩首不起,玄阳子缓下几分语气道:“起来说罢。”
“云玄不敢。”我迅速抬起头,维持着跪着的姿势低声又道,“谢掌门师叔。”
青阳子琥珀色的眼睛一直停在我身上,隔了三丈远我都能察觉到其中的焦急关切。我顿了顿,终于还是狠下了心!
“方才云玄所言之事皆为事实,云和师兄和此事绝无干系。”青石板地冷得膝盖都在刺痛,我听到自己的叙述的声音遥远的就像天边传来一样,隐隐还带着颤抖。
“云玄……云玄也不知为何,受了天魔教之人的控制,直至那一日去器阁得了渡生碧霞镜才清醒过来。
弟子未曾想到会自己会犯下此等逆天叛教之罪,不敢吐露出半点,却不想天魔教之人再次传来消息,欲与弟子今日会面,云玄虽曾因受控制而有愧对师门之行,却绝不敢再有半点叛教的念想。想来他们见不到要见的人自然会散去,因而便未行前往,不想云和师兄却恰巧碰到了他们——”
我猛地抬起头,目光直视玄阳子!
“请掌门师叔明鉴,云和师兄是被我牵累的,云玄实有叛教之行死不足惜,唯求勿要牵连至师兄及师父——”
大殿中一片喧哗更甚之前,我牢牢跪在地上,已经是豁出去了,成败就在此一举!
本来我仍对渡生碧霞镜所言的真实性抱有怀疑,但照今日事态发展来看,竟是丝毫不差,事件发生情况甚至时间都对的无比精确!
铜镜上将事态发展都写明了,如果我刚刚没有站出来,一刻钟之内云和就会被定罪,玄阳子虽会因多年师徒之情不会抖出他的真实身份,但多少也会对他勾结天魔教之事有所疑虑,最终下令将他关在闭思堂中。而间接导致他死于我之手。
而哪怕我三日之后不去杀他,天魔教也绝不会对“我”这枚重要棋子就此放弃,如待到那时他们还有重新控制我的方法,甚至再反打一耙说我与他们勾结,才是真正的百口莫辩。
——倒不如现在就彻底摊牌!
眼见我要把责任全揽了,青阳子眉间一凝,袖袍瞬间舒展开来,竟是不顾礼教硬是再次上前了两步。我愣了愣,看着那个海青色的背影再次遮挡住我的视线,心底倒是当真觉得被触动了些。
“师兄,此事还可待容后商榷。”青阳子一贯温润的音调显得比平时快了些许,肃然中又透露出了一丝焦急之意。“云玄虽受天魔教蒙蔽或有损紫霞派,然其生性纯善,又愿担负所有责任可见其悔改之意!望师兄择轻处置,饶过他这一次罢。”
玄阳子沉吟片刻,并未搭话。
我索性闭上双目,静静地等着掌门师叔的判决。
殿中此时早已恢复了寂静,原本空旷的地方上如今站了数千紫霞派弟子,均无声低着头等着玄阳子的判决,其余五峰的峰主各自坐在一旁,除了六峰峰主朝这边看了一眼,其余几位都各自低头品茗,并无插手的意思。
“青阳,让开罢。”上方之人终于发话,“紫霞派二代弟子云玄。”
“弟子在。”
我重又睁开眼睛,沉声应道,心脏却跳得飞快。
“今日之事,罪不能归咎于你一人身上,但知情不报导致同门师兄弟受伤之责却不可少。”玄阳子缓缓道,声音中自然有一番让人信服的力量,“念在你自愿担责,又是受恶人所控为之的份上,罚你在闭思堂中静思三月,可有异议?”
彻底听完判决后我终于松了口气,急促鼓动的心脏也慢慢恢复了正常。定了定神,我再次俯下|身行礼。
“谢掌门师叔。”
“起身吧。”玄阳子吩咐道。眼角又瞥见他朝看了青阳子一眼,摇了摇头,才转向了另一位当事人。
“紫霞派一代弟子云和。”
“弟子在。”
自始自终都一言不发静跪在一旁的云和应道,神情较之刚刚越发的寒冽,那双墨黑的眼底透着我异常熟悉的光芒,只要微一侧头我就能看见他漆黑如鸦羽般的长发,映的他容颜愈发如同冰雪雕塑而成的。
“此事本于你无关,然毕竟牵连者众,今日三名清字辈弟子同一十二名浩字辈弟子亟需交代,若不是你今日挑起纷争也不至如此。现如今我以掌门的身份,将你逐出紫霞派,你可有异议?”
“掌门师叔!”
“掌门师兄!”
“掌门!”
猛地被此消息一惊,我同大殿内的同门们同时惊叫起来。刚刚回复平静的心脏再次猛地跳动起来,我遥遥望了一眼依旧不言不语的那个人,一咬牙,刚离开青石板的膝盖再一次重重跪了下去。
“——请掌门师叔三思!”
“胡闹什么!”青阳子本欲拦着我的动作迟了一步,往日温雅的神情少见的带上了几分怒意,又见我执意求情,更是径直上前一把将我拽起,看上去恨不得直接给我个清心咒。
离开
我反手挣了挣,没挣开。
青阳子力道极大,硬生生攥的我手发疼,刚刚毫不留情磕在青石板上的那一下后遗症也挺严重,至少现在我被拽起来两腿都有些打颤。
玄阳子倒没有斥责我的失礼,他目光只在我身上停留了几秒,其中蕴藏的巨大压迫力却让我好容易才积蓄的力气瞬间消耗殆尽,若不是青阳子依然牢牢拉着我,我可能直接就要再一次跪下去了。
这就是修为的差距。
没等我继续不甘下去,玄阳子就已收回目光,和那人如出一辙的流云袖袍随意一摆,轻易停在跪在地上的人面前,语气淡淡地询问。
“此等处决,你可有异议?”
“弟子……”云和停顿了片刻,由于青阳子挡住视线,我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能听到他冰寒冷冽的声音难得的有了一丝波澜。
“云和……遵命。”
我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没想到我站出来却让云和得到了逐出师门的下场,没有紫霞派这个九州数一数二的修仙门派作为后盾,他区区一个筑基期的弟子,能在天魔教手下逃多久?恐怕他离开紫霞派不到三日就要命丧黄泉了。
那我所做之事还有何意义?
我这样豪赌一把,自己确实是性命无忧,然而原本想救下的人却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接受他既有的命运而已,这一次真相明晰掌门却执意逐云和出师门,那么是不是我只是避开了其中的一种方式,最终还是要接受既定的命运?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我任由青阳子攥住我的手,目光紧紧停留在那个正从地上慢慢起身的少年身上。
我眼睁睁地看着少年一步步踏出大殿,站在殿外的弟子自觉为他让开了一条道路,少年的背影孤傲清寒,光线照在他白色袍摆处金色的流云绣纹上,隔得老远,反射的光芒都刺得人眼角发痛。
他就这么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当中,然而即使刚被逐出养育他十多年的师门,也不能看到那个孤傲的脊背有半点弯曲。
紫霄殿似乎都随着他的离去而错觉般显得黯淡了几分,这时候殿内的弟子多数已听令走开,玄阳子同四峰峰主鸿阳子低声谈论着什么,青阳子朝那俩人微一颔首,很快将我带离了紫霄殿,径直带着我御剑赶回灵霄峰。
踏在剑上之前,我按捺住内心混合着复杂和激动的心情,瞄了一眼渡生碧霞镜。镜上只显示了这把剑的名字,羲和剑,除此之外空无一字。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我们就再次站在了灵霄峰上,青阳子一言不发,只攥着我的手将我扯到他休憩的闭关室中。
我只粗粗扫了一圈,房间内的布置朴素淡雅的正如青阳子给人的印象,除了蒲团、橱柜一把带着剑鞘的剑、和一副菡萏花开图以外空空荡荡的。
“——跪下。”
青阳子陡然冷下来的声音为他增添了不少震慑力,我不敢多看,按照他的意思默默跪在了蒲团上,老实地低着头。
蒲团中许是垫了什么,跪上去虽然不能说如坠云端,但也真的比一般的蒲团柔软不少。但可能是刚刚跪在青石板上的时间太久了,即使蒲团再软,我膝盖处还是在隐隐作痛。
“胆大妄为,目无尊长,”沉默了片刻后,青阳子终于开口,他显然是气极,语气较之以前重则数倍的斥责:“……我如何不知你如今竟是可以擅自作为了!”
我垂着头听训,这时候说什么都是错的。
见我不答话,青阳子在室内疾走了数步,我修为尚浅,只能看见他海青色的常服像一阵风似的晃得我眼花。
“抬头!”他终于提声训斥道。
我二话不说的迅速抬头,这一抬头却是一愣。修仙之人,容色多出色的很,青阳子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他的发色和瞳色较常人都略浅,轮廓柔和,服饰也多疏疏绣些竹叶或仙鹤,光线下便会显得十分温和素雅,气质卓绝。
今天却显然不同于往日,他周围的气息除了肃然外竟然还带了几分骇人的压迫感,直至对上他的眼睛,我才在那双琥珀色的眼底找到了熟悉的关切、痛心和……
和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