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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殡下葬三日后复山,上完贡品烧完香亭纸马,季程跪坐在坟前一脸呆滞眼神空洞,扶钱和星策亦跪在他身后两侧。忽见季程直起身来左右张望,然后往一边跑去。
“少爷?!”扶钱赶紧跟着起来追上去。
寻到一块大青石后,有一个小土窝,垫有枯草树叶等物,里边有一只小黑猫趴着一动不动,眼睛半眯着,发出一阵阵细小的叫声。季程愣愣地瞧了片刻,伸出手去,还未碰到小黑猫,它猛然睁大眼,叫声就变了调,且全身颤抖起来,季程的手也停在半尺处。
“少爷……它……好像在害怕。”扶钱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说。
景其一看这小黑猫便略皱起眉,这幼猫竟然有妖气,并且与那些贪婪地盯着季程这个活仙丹的妖鬼们不同,它害怕季程的靠近,尽管如此,他还是有所戒备。季程收回手,出神地看着小黑猫,四个人围着它,它也不动不躲不跑就是趴在原地。
“小程?”
“景其,小猫怎么了。”
“……它快死了。”
季程上前一步:“你娘呢,为何把你放着不管?是丢下你了还是……”后半句说不出来,季程又回头:“我想养它。”景其很想反对,但在这种时候季程提出的任何要求他都不忍摇头,何况捡一只猫回去养并非什么无理取闹的任性,考虑再三——罢了,有他在,量一只才开窍的小猫没那本事作乱。
“我要养它。”季程说着又伸手,小黑猫再度现出十分害怕的样子。
“少爷,这个还是交给扶钱吧。”扶钱在腿上摊开手帕,先一步将小黑猫抱起来放在手帕上包着捧起来。
小黑猫不抖了,也不哼叫了,闭了眼安安静静的。
季程露出一种好似苦笑的表情:“为何它不给我靠近却让扶钱抱……”
回到季府,扶钱吩咐厨房熬粥蒸鱼,先弄了点米汤浆水给小黑猫喝,然后打热水给它擦身子;一边轻柔地擦干净泥污的皮毛一边小声地念叨:“少爷好像很喜欢你,你不要怕少爷,不要躲好不好……或许——或许你能让少爷不那么难过……”说着说着又想起对自己家恩重如山的季老爷和季夫人,扶钱眼圈泛红,连忙摇头不去想那些,专心给小黑猫擦澡。接着用竹篮做个猫窝,小黑猫这就算是正式落户季家了,吃好住好,两日后它虚弱的身子便恢复了七八成。
趁季程不在的时候,景其把竹篮提到自己房里。
“小东西,才从娘胎里出来多久,这就成妖了?”
喵……
“修炼成人?”
喵——喵——
景其以掌心盖在小黑猫头顶,半晌笑道:“原来如此。”这小黑猫傻气得叫人不忍心对它怎样啊,修炼成人只是为了找另一只猫妖并报答他的救命之恩,有点意思。
“我助你修炼可好?”若你哪天对小程起了异心再杀不迟。
小黑猫迟疑地望着眼前这个灵气异常强大的道士良久,细声细气地咪呜一声。
季程对小黑猫可以说是一见钟情。等到它身子恢复后,便时不时来骚扰一番,小黑猫身小腿短跑不快,就看它拼命四处逃窜。季程很失落。这次追到花园里的一个死角,小黑猫没处躲,趴在墙上喵喵叫两个爪子直挠,季程停住逼近的脚步,蹲下来幽幽地盯着它,那样子看起来难过得不得了。僵持了一会,忽然季程眼睛一眨就掉下泪来,然后低下头咬着下唇无声地哭泣,肩头一颤一颤的。
小黑猫傻了,不知所措地看着季程,然后跑开。
喵——
不知何时小黑猫又返回来,朝季程轻声叫唤,他抬起泪眼模糊的脸,见小黑猫嘴里叼着块手帕小心谨慎地靠近一点放在他面前。季程怔了怔,哭着哭着又笑了。
第 14 章
季家的担子落在了季程身上。虽说在一段时间内季家各商铺尚能正常经营,可长期下去难保不出岔子,各铺掌柜听从季老爷,却未必服季程,他不但要学会经商还要会看账,平日里学习的功课也不能落下。起先季程什么都不做,能让他提起兴趣的只有追着小黑猫到处跑,没有人说什么都任由着他,然而过了快两个月季程还是这个样子,且不听说劝,还气跑了好几个教书先生的时候,季府上下都开始愁了。
老管家、季老爷的随从、季夫人的大丫环及扶钱等在季府中颇有地位的人就这个问题都向景其提了不止一次,此时的景其在季府已有了属于自己的卧房,十天有九天都待在这边,偶尔才回一次药铺,起居俨然已是个季家人的样子。景其可以替季程代劳一切,本不想压迫他做什么事,但凡间终究不是望境,他不光是同自己在一起过日子,还和许多人在一起,他也不是久映,转念一想便觉一味宠溺惯爱不甚妥当。首先一个,就是教书先生的问题,景其一下子就想到了躲在自己药铺的百言。
回到药铺,见一切都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再看没事就坐在药柜旁研读自己的医经药典的百言,景其觉得或许他不止用来做个饱读诗书学识丰富的教书先生,当下要求百言随自己去季府。百言警惕地望过去,沉默了一会缓缓道:“景道长,我知你乃身怀奇能异术之人,收留我在此且能保我安宁无忧,实是感激不尽;如今景道长需要,我本当有求必应,但这样恐怕会给那季家带来牢狱之灾,甚至是……”
“我这药铺虽小,人来人往也不少,与去季府有甚分别?自有办法同样保你在季府平安无事。”
“若是——若是——”
“无妨,你只管跟着我去。”
对于景其带来的教书先生要借住在季府一事,众人不疑有他,且看百言一身书卷气,彬彬有礼谦谦君子的模样,只盼着他能够好好地给季程教课授业。
然而过了三日,百言便受不了了,当季程再一次跑掉,他气得没胡子都想翘,疾步来到景其房间声言做什么都行但就是不要教季家少爷。
景其笑得意味深长:“这可不是你想说不要就不要的,除了做他的老师,你别无选择。”
“这季少爷我实在教不了!景道长还是另请高明省得我误人子弟的好!”
“哦?很遗憾,你教也得教不教也得教,百言兄——抑或我该称你白三公子?”
“你——!”百言瞬间煞白了脸,早知道这道长绝非善类,但竟会用这个来要挟自己,只是为了一个教书问题,他有点不敢相信。
景其好整以暇地瞧着他意料中的反应,轻笑出声:“明白了的话,就想想该如何把小程教好。”见百言敢怒不敢言的神情,景其满意地坐下来,“这也怪不得小程。他前一阵……”把季府发生的事情简要说了一遍,百言果然有些动容,拧着眉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难怪都没见他爹娘,原来——我尽力而为之,正好也算是还了你的救命之恩。”
一夜之间,季程似是变了个人,开始愿意学习,尽管不那么用功,也已是一大进步。大家纷纷猜测景道长带来的百公子用了什么法子摆平了季程,几个恰好路过的丫环说是看到他将少爷逮回书斋大门一关,好像是训了少爷一顿,之后就成现在这样了。
百言很快又兼做了总账房先生,如此一来在季程长大之前便没什么大问题好担忧的了,季府的一切渐渐回到正轨,虽然有些人有些事已被彻底改变,但日子还是得过下去。
景其真正定居季府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布了一个巨大的驱邪阵,季程成了心术不正的修炼者觑觎的目标,从里到外都要做好防范;还抽空赶了趟无烬,向朱离要来一丝灵火,将其封在一块上等红翡中,请工匠制成坠子配以银项圈给扶钱戴上,叮嘱她戴上了就不要取下,若是自己不在季程身边就尽量不要远离他。
经过这个事情,季程身子变得体弱多病,年前一场冷雨落后他就病倒了;于是扶钱开始跟景其学药,而星策则开始认真习武不再偷懒,两个人都是抱着同样的目的要好好保护和照顾季程。
第 15 章
就在大家以为季程不再调皮顽劣的时候,他对玄衣的态度却又让许多人甚是无语——玄衣便是他捡回来的猫,因为一身黑无杂色的毛而得名。一般在书斋找不到他人的时候去花园的假山附近十有八九能逮到他,玄衣长大了身子灵活四肢矫健,喜欢跳到假山上晒太阳,季程也就跟着喜欢蹲在附近盘算如何偷袭。以前的季程是一心想跑出去玩,现在则是一心想捉到玄衣,若问为何,答曰想摸它。于是皆叹,此等执着放在学习上该多好。
对此,景其持放纵态度,百言睁只眼闭只眼……咳,好吧,比起过去跟着星策捣鬼添乱,少爷现在偶尔追着玄衣到处跑带来的麻烦真不算什么,众人如是想。不知谁开玩笑地来了句:得玄衣者得少爷,一时间在季府广为流传,更有细心人发现了玄衣只给扶钱碰到的诀窍,还真有好事者想看帮少爷捉到玄衣会怎样而去贿赂扶钱,弄出不少趣事。只是没想到,季程这一执着就坚持了许多许多年,还当他一时兴起。总之一句话,一干忠诚家仆看到季程没有因季老爷季夫人双亡而日夜悲痛消沉不起,喜怒哀乐之情俱全,就好。
白驹过隙,日月如梭,季程、星策和扶钱三个人稚气渐脱,个子长高了,面容也开始有了细微的变化。
一日景其路过书斋遇到正好走出来的百言,“景道长,要是看到季程烦请把他带回来。”
“小程又溜到玄衣那去了?”
“没错。”百言没好气地应道,随即不满地嘀咕:“什么玄衣,如此随便的名儿亏他想得出来……”就那黑猫的起名问题上,只能说是人各有执啊,景其好笑地点点头,然后继续朝花园走去。
经过假山却不见季程和玄衣,景其随便走了走,转到紫藤回廊处才发现季程。回廊尽头有石桌石凳,玄衣正趴在石桌中央背对着他和季程。
季程半仰着头,从景其的方向望过去恰好能看到他的侧脸。一串串粉紫色的花序悬挂在蔓藤绿叶间,随着风轻轻摇曳,繁花一片烂漫;阳光从缝隙里漏下来,地上点点明亮,宛如铺碎了一层珠玉。在这样一幅美得让人移不开目光的画里,一个蓝衣少年仰头凝望,神情专注认真,带着被眼前一切所感染而不自觉的一丝笑容,发尾和衣角在春风中一下一下地摆动。
景其眯起眼,静静地看了一会,并未出声又原路离开。
那一瞬间他发觉自己不是在透过季程看久映,而是切切实实地在看着季程这个人。
这一年,季程十四岁。
再度走过书斋时,景其被百言叫住:“季程呢?”
“我没有找见他。”然后就见百言咕哝着自己去找人了。
晚饭时百言斜着眼看景其抱怨道:“季程明明在紫藤花那里,你为何说没见。”景其眨了眨眼,浅浅一哂,“哦?我被美景迷去了吧。”似有意若无意地瞟了季程几眼,更是发现他的模样开始与久映的有所不同了,许是脱离了久映的制约的缘故,尽管现在还指不出哪里不同。
睡前看到扶钱从季程房中出来路过自己窗前,只见她向自己行礼后又朝她房间走去,在景其眼中,扶钱胸前红翡镶银坠子里燃烧跳动的灵火在黑夜里显得更夺目。细细想来,自己身边竟然没留下任何久映的东西,那一簇长发也因要探知他的过往轮回而被自己亲手烧掉,唯有那灵火勉强算是与久映有关。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景其不禁想,当初久映离开,发生在季府的事情确是让他来不及去怒去悲,而后来的自己算什么,这么快就接受了守在季程身边照顾他的事实,莫非已移情到他身上?景其不能确定对季程是不是有欲求的喜欢,就连想念久映的时候,也不能确定那种难受依旧、胸口却不再痛得全身发冷的感觉昭示着对久映还剩多少情意。
果真是因为过了太长时间,不自觉地习惯了求而不得的绝望?景其只觉万分厌恶,却无法自控。
天色将明前景其终于迷迷糊糊睡去,于梦中见到自己在红莲神座上,执起久映的手对他说,待在我身边,待在我能看到你的地方,久映温柔和顺地笑,眉目含情,点点头道,是,我的玉炩大人。
第 16 章
季程十六岁那年开始全面掌管季家各商铺酒楼,到现在都还学不会看账的他在接人待物上却颇有一套,做生意方面没有什么新点子但也做到了坚持诸如诚信公平等之类的原则,让和季家有生意来往的新老主顾都挺满意,各为季家做事的掌柜们也就勉强心服了,个别嘴上不饶他的也只是说说,本意还是为他好。季程出门必然是景其和星策寸步不离,几次下来丰城的人们都知道了,远远就认出景其那一身常年不变的临清道袍,除了季家商品包装上的那个“季”字圆图章,这三人也成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