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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阵,望鹤山梅花开,每到这时,望鹤梅庄便有一批满三年的梅酒出售,且欢迎远近客人来此赏梅。这年秦老爷借了望鹤梅庄的地设宴,请城中各名门望族富商等来赏梅,特别是那些有子未娶的一个都没落下,名为赏梅实为招婿,想为秦梓语寻个最好的嫁出去,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季程。季程本不愿去,但也没法,宴请名单里多的是他们季家的贵客,去则巩固巩固彼此利益关系,不去实在太失礼。赴宴时除了星策和景其,扶钱也一同前往,但主要是为了梅酒和新鲜梅花而去。
宴间秦梓语悄然出场,坐在秦老爷旁边小巧玲珑的模样,妆容精致无暇,发髻一丝不乱,还配合赏梅穿了一袭粉色锦衣,比以往更是明艳动人。她时不时目光会“自然”地掠过季程,然后者却忙于应付别人,在闲言谈笑间巧妙暗含各种奉承,把人说的舒服高兴了,就盼着下次光顾的时候多掏点银子。一同在宴席上的只有景其,丰城的人不论贫富贵贱皆对他多有敬重,星策和扶钱则是乐得轻松跑到梅林里去一边看梅花一边采花瓣了。
半天下来季程只觉得比去巡铺还累,扶钱给他做了梅花粥,洗浴出来正好可以吃。
“少爷,秦老爷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星策口齿不清地说,被百言瞪了一眼。
“此话怎讲?”
“……少爷对那秦小姐究竟是何想法?”
“我不喜欢她的雪儿,因为雪儿喜欢玄衣。”季程一脸嫌恶。
“少爷,秦小姐的猫不重要。”
“还不重要?你知道秦小姐今天跟我说什么,说她看雪儿很喜欢玄衣,问我再过些时日可否带雪儿过来,以免它到处乱钻乱跳,怕给弄伤了。她都能看得出雪儿喜欢玄衣,怎么看不出玄衣不喜欢雪儿?!”
星策和扶钱默默对望一眼。玄衣当前,秦小姐的落花有意只有奈何流水无情了。
准备睡觉的时候,景其过来看季程会不会有哪里不适,顺便问了句:“小程,你是不是该考虑娶妻一事了?”
“娶妻?我未及弱冠,谈这个是否有点为时尚早。”
“都没有中意的女子?”见季程摇头,景其又补充:“你娘是不是把扶钱指给了你。”
“她的终身大事由她自行决定。”顿了片刻,季程狐疑地望景其:“你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来。”
景其拿过暖手炉塞进他怀里,“没事,睡吧,你该休息了。”
那一瞬间季程突然有种抓住景其的手的冲动。
第 24 章
季程也自觉对景其是太过依赖了些,自己无能了些,要不是有他和星策他们,只凭自己一个如何能撑起整个季家——莫不是把他当做爹娘来看待了?感觉似又有什么地方不对,好像除了依赖信任之情,还掺了点别的不一样的东西。再寻思,竟是有点不知所措的心悸。季程手里抓着玉坠,上面的丝线和穗子乱七八糟地缠在手指间和手腕上,下意识地不住摩挲玉坠的轮廓。不一会,外边传来沙沙雨声,春雨带春寒,季程抱着暖手炉裹紧被子,想念景其温暖的手和怀抱。
次日,季程时不时就走神偷偷瞄一眼景其,试图弄明白自己对他究竟怀的何种心思,景其一早察觉到,也不点破更不询问,只装着不知道。
下午接待一位繁州过来的客商,这王老爷家中无子,仅得两个女儿正值妙龄,此时见了季程和景其不禁打起了结亲的主意,言辞间多有试探之意。一开始季程或顾左右而言他或含糊一语带过意在委婉拒绝,也不至让王老爷因直白的话而感到不愉快,然而王老爷越看季程越中意,非要把这个问题弄清不可,后来便直接提了出来。反正……重要的事都谈好了,契约也画了押,季程露出万分歉然的微笑:“在下自小便有婚约,与约定之人一同长大,彼此之间早已交换信物情意相属,心中难再容他人,王老爷好意在下心领,却实是……”扶钱正好端了季家酒楼的招牌糕点过来,怕王老爷不信季程还特意用深情款款的目光朝她望去,看得她心惊肉跳的浑身都不自在。王老爷遗憾地叹了一声,又问起了景其,季程眼底闪过一点复杂的光芒,下意识地开口:“景……道长一心修真,若非慈悲为怀心系苍生才留在此治人救命,怕是早在什么隐蔽之地得道成仙了。”扶钱听着他信口胡诌也不禁轻颦,这说的都是哪一出,她书读得少了一些都还知道临清道士要出了箓山即是自由之身,成家等事都不受束缚,除非一生都在临清宫修道才必须清心寡欲——景道长都还没表过态,少爷如何能擅自替他定夺?!
王老爷又是一声叹息,季程适时地将他请到季家酒楼去了。
扶钱甚感不妥,少爷那是在拆人姻缘,只要非关他的身子好差问题,其他的她都觉没资格去对少爷说什么;论身份地位,也只有百言和景其能与他说教,但这种事要如何开口,感觉不管怎么说都不合适,从花厅出来后扶钱一直在念着这个,以致做什么都心不在焉,面有忧色。
“……扶钱!”
背后突如其来的一声,惊得扶钱手中的银针差点刺进指头。“你干什么!想吓死我!”她狠狠地瞪了星策一眼。
“我这不是看你……你怎么了,有心事?还是哪里不舒服?”
见星策一脸正经外加关心的神态,不似平时戏弄自己的贼样,才习惯性竖起的“敌对”心立时卸防,扶钱迟疑片刻,将事情同他说了一遍。星策听完细细回想了之前所见的怪异之处,蓦然明白过来,再看看扶钱蒙在鼓里的单纯模样,他只觉好笑,面上仍是正经:“我还道是什么事,你且安心,少爷不会害了道长的,你也无需为道长的婚娶担忧,道长是什么人,少爷都做的什么他自是清楚。”
“你何以如此肯定?”扶钱很不解。
星策眯了眯眼睛,似笑非笑地盯着扶钱绣到一半的戏水鸳鸯图,意味深长地答:“你等着看便知道了。”扶钱自认对少爷的了解不及星策,尽管还是一头雾水,至少也放心了些。
临睡前景其照例来看过季程,他的衣袍还穿得好好的,坐在露台的软榻上,景其还当他一时兴起在观星,交待了一句早点睡,走时却听他犹豫且底气不足的声音:“景其。”侧身回眸,只见季程有些茫然又有些期待地望着自己。景其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来,“怎么。”
季程又不作声了,抿着唇不知在想什么,漆黑明亮的双瞳只映着景其的身影。景其好耐心地陪着,亦不出言催问,露台一片静默,气氛却不尴尬,好像两个人就仅是这么坐在一块都是很自然而然的事情。
“我想知道关于你的一些事。”踟蹰半晌,季程缓缓开口,“比如,你从何处来……”
“这还要问?”景其故作惊讶,“自然是从箓山临清宫来的,师从静一真人——”
“你知道我所指为何!”季程不满地打断道。
景其轻笑:“繁州底下有个坪县,往西南几十里曾有个景家村,我在那里长到七岁,后来去了箓山拜入临清宫门下,出师后离宫也不是马上来到这的,一开始是游行四方,经过这里的时候突然觉得累了,就不走了。”
“你都没有回去过么。”
“没有,离开了家就再也没回去。”几百年了,都快要记不清那些因为轮回成为自己名义上亲人的人们,记忆里的面貌不知从何时开始已是模糊不清。
“为什么?你不想你的家人?”
“我七岁那年,来了一场瘟疫,景家村只有我一个活了下来。”
季程瞪大了眼,“对不起我并非有意……我不该问你这些,对不起。”
“无妨,小程不需道歉,已经过去了,你想知道,我告诉你即是。”
季程摇头,既难过又自责,沉默了一会又问:“这么说来你只是暂时在我家歇脚,之后继续游行四方?”
“……或许。”我若真离开了,你会怎么办?景其观察着季程脸上的表情,只是他垂着眼,掩去了眸光。
那天景其所说的话季程是一字不漏地记在心里,可是现在回想起来,他当时说的是不会再让自己不安,却没允诺不会离开自己。
下半夜,正值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景其突然自熟睡中醒来,惊觉异状,难以置信地愣了愣,然后匆匆下床出去,一路上大半个天空都被映红了。来到荷花池,只见上方浮着一个人,衣袂翻飞长发飘舞,烈焰灼灼如莲盛放,左手提着一盏精致的九角亭宫灯,赤华夺目,万丈辉煌。
“久……映……?!”
第 25 章
季程也随即瞬间苏醒,身体深处有种异样的感觉,外边有什么……是他必须要出去看看的,他慢慢坐起身,望望一室红光,又望望窗户,外袍也不披一件就推门出去。面对这种可以说是奇异天象的场景,季程也没有一点惊奇的感觉,越往前走感觉越清晰,难以言喻是什么,却叫他不由自主地朝光的尽头加快脚步。
到得荷花池边,见一盏漂亮的宫灯悬在池心亭上方,季程只看了几眼便觉得好像整个人都要融进那灯火耀华中,记忆里虽从未见过,却有莫名的熟悉感,他赶紧移开视线,看到斜前方的背影,“景其!”
景其浑然不闻,望着久映惊得一时没了言语。久映黑曜石般的双瞳此刻殷红透亮,有如被鲜血浸染的凝晶,面若冰霜,声音沉沉,一字一句:
“玉炩,我来接你回望境。”
久映的这个样子景其并不陌生,自长明灯通灵,每当他动用灯中无烬之火行烧毁灭尽等事时,他便是这副模样;然而,那些都不是对着自己的。景其向来只见久映的温和柔顺与安静乖巧,被他以这种姿态对待,还是头一次。
景其定了定心神,颇有些无奈地说:“久映,你该知道我心意已决。”再见他,心中仍觉苦涩,此刻景其真是分不清久映于自己算什么。
“我又何尝不是心意已决,不然不会下来找你。”
季程什么都听不到,也看不到景其的正面,但在他看来那盏美得摄人心魂的宫灯似是有意识的,而没有应自己的景其正在与之交流。他明知在这待着不合适,却不想走开,就站在原地看着。
“我终于想明白,当初为何执意要回去,只因惟有如此才能使你心无旁念地待我。”
“我对你向来一心一意,这话又是从何说起?”景其不解,久映的语气就像是在指责着自己,这也是没有过的。
“只要在这里,你的心中就装着病人伤者、小程、百言,你说过要我待在你看得到的地方,可是你眼中看到的却不止我一个!”久映越说越快,音调也渐渐高了些,说到最后,左眼已经燃起血红的光华。
景其震惊至极,嘴像鱼儿那样张了张,什么都说不出来。原来他的温如清茶只是表象,内里还是一如他本人——那是炽烈的无烬之火,烧毁天地万物,不留残灰。即便他离开的时候,景其也不曾质疑过他对自己的情意,然没想到是这般执着。
“在这里,你会想着凡间的一切;在你的神殿里,你只会想着我,只能看到我,玉炩。”久映朝景其伸出手,示意他过来。
景其苦笑道:“在凡间自然要遵循凡间的一切过,平日里虽不是时时都把心思放在你身上,可只对你才有爱慕依恋之情,只有你才有,如此,你又何须在意他人。这些,你怎么没想明白?”
久映摇头,维持着伸手的姿势:“我只要你跟我回望境。”
“久映,你回去吧,若你是私自下凡,趁还没被发现的时候回去。”景其后退一步,就算当时知晓久映所想,怕也是无可奈何,那望境,绝无可能也绝不回头。
久映面色又阴沉几分:“玉炩大人,请跟久映回去。”声音里竟带有几分咬牙切齿,听到他对自己又变了敬称,景其还是一脸苦涩,生气时的久映还是美得惹眼,但也陌生之至。
两人僵持不下,对峙片刻,久映目光落到景其身后,这一眼不看不打紧,一看之下,长明灯猛地爆发出亮如白昼刺得人睁不开眼的火光,景其也不得不抬手遮了一下,视线模糊中看到无烬真火有从久映左眼倾泻而出的趋势,“久映!”
季程正一边偏头一边挡光,还没来得及去想发生了什么,就没了意识。
景其这才看到受感应到久映的体内灵气驱使而来到这的季程,久映抽回自己残留的灵气:“就因为这个早就该死去的人,这凡间的所有,你才不肯与我回去!”说着长明灯浮到胸前,合上眼,两手依次做了几个手势,再睁开,火焰如长龙一般自久映左眼奔腾而出,“那么只要这一切全都消失即可!”景其赶紧反向行之,长明灯被一个光球包在其中,火龙在里边直打转。
一边是失去久映灵气魂魄很快就要散去的季程,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