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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天教主低着头说:“朱华,你喝多了。”
“我喝多了,所以才敢借酒撒风,和你说这些话。六年来我都是胆小鬼,一次都不敢告诉你。”
“老师,从那个时候我就喜欢你。我喜欢老师。”
“我说你喝多了……”通天教主用力地挣扎起来。身后的怀抱一松,他刚转回身,嘴就被朱华炙热的唇堵住。
相同的红酒的芬芳,流转于二人的唇齿之间。
平安夜的歌声,从远处遥遥传来。
通天教主整个人都愣住,无措地站在朱华面前。他这时才第一次注意到,那个喜欢看星空的少年,已经长大了,已经比他还要高大了。
朱华从裤兜里掏出两张汗湿的电影票,轻声道:“天文馆的电影票,讲彗星的,周六晚上五点半。”
“老师,你愿意和我一起看么?”
通天教主的眼眶突然湿润了。
六年前的夜晚,那寡言的少年坐在他身边,也是这样轻声问:“老师,我可以和你一起看么?”
广场上的探照灯晃过窗口,在这一瞬,通天教主突然明白了。
城市喧嚣缭乱的灯光永远都无法填补人心的寂寞。
在这世上能够填补一颗空寂的心的,只有另一颗心而已。
☆、第二十八回 道祖救人藏玄机
五楹之室内,朱华静静躺在繁复的咒符中,四周点着白蜡。
他浑身如燃烧一般炙热,仿佛五脏六腑都要融化。有人不断将清凉的水洒在他身上,渐渐地,他感到四肢可以动弹,脏腑也不再炙热痛苦。
有人将清凉的水送入他口中,他便迫不及待地咽下,一股清凉之意从头一直贯通脚底。
共工台洞穴深处震惊的一幕还宛若眼前,他挣扎着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眼前一个金钵,想必刚才洒饮的水便是盛在这金钵中。
鸿钧老祖一边行术法,一边将化龙池水洒在朱华的经脉上。继而又给朱华饮下一部分,便见他悠悠转醒。
“你是谁?”朱华虽然虚弱不堪,却迫不及待地问
“贫道道号鸿钧。”鸿钧老祖放下金钵,回答他。
朱华听到鸿钧的名号,一下子清醒了许多,“仙君,是你救了我?”他转念一想,又连忙问:“通天教主在这里么?”
与自己毫无交情鸿钧老祖不会无缘无故救他,想必和通天教主有关系。
朱华的思路还是十分清晰的。
鸿钧笑了笑,却不回答。
朱华困惑,正要再问,却见鸿钧老祖将手指轻轻点在他的眉心。
突然间,一股钻心之痛袭来,朱华只觉一股滚烫的热流冲进他的脑仁,蓦地脑中就一片空白,他用力回想前一幕,却头痛欲裂。渐渐他原本灵活的眼神呆滞起来。
“你要见通天教主么?”鸿钧问。
“……通天教主……是谁?”朱华喃喃道。
鸿钧老祖形状优美的唇畔露出满意的微笑。但他并未就此罢休,纤长的手指在朱华的眉心画出一个朱红色的咒印。
“将来,你要为我做一件事。”鸿钧老祖悠然道。
“什么事……”朱华缓缓眨了眨眼睛。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鸿钧老祖将手心按在朱华眉心的咒印上,只见他手心下紫芒一闪,再挪开时,那朱红色的咒印已消失不见。
通天教主站在黑曜石长廊中,默默地凝望着明媚的阳光下光整如镜的池水。
此时人间应当已入夜了吧,可这三十三重天上的紫霄宫却永远阳光灿烂。池水如镜面般平整,连一丝风吹起的波痕都没有。
并不是说这样的景致不好,只是太缺乏变化,让人有种失真感。
鸿钧老祖为何要将紫霄宫搬到三十三重天,这里单凭法术营造出的四季如春的气候,永远没有尽头的亭台楼阁,真的就比人间更让他留恋么?
谁又能看透这个人的心呢。
通天教主心不在焉地望着景致胡乱想着,现在他的整颗心都悬在朱华身上。朱华醒不过来,他会痛苦万分;朱华醒过来,他同样也会痛苦万分。
鸿钧老祖走过来,望着通天教主孤独的背影,一向淡漠的心仿佛被小针刺了一下。
但是纵然如此,该说的话该做的事他也绝不会迟疑。
“他的魂魄已经复原,再过几日便会醒来。你之后打算怎么办?”鸿钧老祖问。
通天教主从沉思中惊醒,转过身,恭敬地站立。
“请师父教诲。”通天教主知道鸿钧如此问,想必是有话要说。
“你为了蛟精,不惜舍去顶上三花,可见你对他的情谊。但如今他前事尽忘,徒儿你却要独自记着,这未免太过残酷。”鸿钧老祖道。
通天教主心里咯噔一下,面色变了。
“为师思虑许久,认为不如也消去你的记忆,从此你与蛟精谁也不用惦记谁,才是最好的结果。”
“师父!”通天教主遽然一撩衣摆,单膝跪地。
鸿钧失笑道:“徒儿,你这是做什么?”
“师父若要消除我的记忆,不若杀了我。”通天教主似有些怒气。
鸿钧老祖紫琉璃般的眼珠里也流出了些情绪,叹道:“徒儿,为师也是为了你好。师父眼看着你从小长大,修成三花聚顶,大罗金仙之体,可你为了这蛟精就这么把顶上三花拱手送人,你知道我心里是什么滋味?这蛟精就是你的心魔,你任由心魔纠缠,就不可能再修成大罗金仙之体。你只有忘了他,从此心无旁骛一心修行,才能重新证道啊。”
“徒儿就一句话,与其忘了他,我宁可死。”通天教主毫不迟疑道。
“你总是如此固执!”鸿钧老祖拂袖叱道。
通天教主不说话,也不起身。鸿钧老祖须臾又叹息道:“你不愿就算了。跪着干什么?起来。”
通天教主立起身,重新恭敬地站在鸿钧面前。
鸿钧道:“你不肯听我的,我也勉强不了你。但有一件事,你必须答应我。”
通天教主道:“请师父教诲。”
“今后你若再见到蛟精,绝不可把你们之间的往事告诉他,”鸿钧道,“不要和他再有瓜葛,这也是为了他好。”
这要求简直是往通天教主血淋淋的伤口上抹盐。他若答应,从今以后,千言万语也只能他一个人憋在心里。五百年的恩怨悲欢,就此成空。
从此便是近在咫尺,也远在天涯。
然而通天教主松开了紧抿的唇,轻轻道:“好,我绝不说。”
“你若说了,我便消去你的记忆。我说到做到。”鸿钧道。
通天教主知道鸿钧老祖这是变着法子逼他切断对朱华的情愫,但他也知道他的师父一定是为了他好。何况,他如何能违抗鸿钧老祖的命令。
“我若食言,你便消去我的记忆。”通天教主凄凉一笑。
鸿钧老祖似乎松了口气,紫色的眼眸露出一股难得的温情,“小蛟一定无事,过几日我便送他到下界去。徒儿,你元神出窍许久,又失了顶上三花,还是先回去吧。”
通天教主无法违逆鸿钧,只得道:“徒儿这便回去了,师父保重。”
他即将走出黑曜石长廊,鸿钧望着他单薄的背影,不由唤了他一声:“徒儿!”
通天教主步子一顿,少顷回过身,问:“师父还有何事?”
鸿钧犹豫道:“你不会怪为师吧?”
通天教主轻声道:“我不会怪师父。”
鸿钧老祖听了他的话,心一下子平静了许多。目送通天教主的背影消失在青铜门后,他茫然地四顾,嫌恶地望着这永远明媚的阳光和平静的池水。
这里连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几只紫黑色蝴蝶翕动着鳞光闪闪的大翅膀在他身边翩然萦绕。鸿钧老祖一把抓住其中一只蝴蝶,狠狠攥碎,忿然摔在脚下。
通天教主的元神回到碧游宫时,果然已经入夜。寒冷的北风在屋外嘶吼,透过窗缝钻进来吹得烛火摇曳不止。
浑身的剧痛把通天教主远在三十三重天上的思绪拉回了地面。
失去了顶上三花,破了大罗金仙之体,他的身体便如凡人般,再难以忍受这断骨分筋的剧痛。
他开始在青玉床上低声呻吟起来,冷汗直流。
水火童子滚葫芦般从屋外冲进来,眼泪哗哗扑到床边:“教主你可算回来了……我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呢……我以为你不要童儿了呢……”
通天教主心中涌上一股暖流,几乎热泪盈眶:也只有碧游宫里的这些“家人”,才会容忍他的任性偏执,才会一直担忧着他的安危吧。
望着水火童子熟悉的脸,皱巴巴的表情,他强忍着身体的不适,露出安慰的微笑,柔声道:“水火童儿,对不起,是贫道不好……你莫哭了……都怪贫道不好……”
正说着,狰与穷奇也冲了进来。
穷奇看着通天教主刚要说话,却一下子顿住了步子。狰从虎皮小猫一瞬间变成五角一尾的古兽,它不顾自己胸口的伤,扑上前对着通天教主的脸呲出一口尖牙:“怎么回事?气息不对了!”
穷气道:“教主,你的顶上三花呢?”
这些上古异兽果然敏锐,通天教主苦笑了一下。
“穷奇你说什么!教主的顶上三花没了?怎么回事?教主你快说!你是不是又干了什么傻事!”狰炮语连珠地追问。
耳边的巨吼让通天教主一阵阵发晕,他忍不住闭上眼睛,难受地闷哼了一声。
水火童子推开狰道:“教主都快难受死了,你先让他吃点东西,好好歇歇!”
看到通天教主难得如此明显的表露不适,狰也知道自己逼得他太紧,一下子就闭上了嘴巴。它变回小猫样子,改拿鼻子一个劲拱着道人的下巴。
“狰,我没事。顶上三花的事一会儿说。”通天教主缓了一会儿,才睁开眼,重新聚集了力气。
水火童子从外面端了一碗粥飞奔回来。他小心翼翼把通天教主扶起,让他靠坐在床头,端着粥碗一勺一勺喂他。
粥很稠,米也已被煮得很烂,想必是反复热过多次了。
一想到水火童子他们苦苦等待自己的焦急心情,通天教主就十分自责。
他花了很长时间吃这碗粥。然后,他把天劫阵、朱华、顶上三花的事如实说了一遍。
狰他们听到九山成了一片血海,共工被人一击毙命之时,都已万分惊愕。开战之前,任谁都想不到会是如此惨烈的结局。至于黄岩派诸人和托塔李天王的生死,通天教主当时未能确认。
待通天教主说到西方道人的刁难勒索,他舍去顶上三花时,狰终于暴跳如雷,“接引和准提那两个混账东西!还有教主你这个糊涂蛋!”
穷奇无奈叹了口气:“狰你骂教主作甚?事已至此,又能如何。”
通天教主心想,自己未把朱华失忆之事和盘托出,算是对了;若让狰知道,它还不知要怎么生他气。
“总之,共工败了,不久天庭应该就要做出反应了。邙山君在鸿钧老祖那儿。教主你破了大罗金仙之体,得重新修行。”狰翘着须子总结道。
事情并非如此简单,朱华受伤的蹊跷,铜儿临死前出现又消失的铅花,共工的谋反,这里面还有很多的疑问。通天教主如此沉思着,却并未将这些疑问告诉他们。
他的心里已经压了太多的事,无论是关于这场战争,关于朱华,还是关于自身的今后,都已让他身心俱疲。
幸好还有水火童子,还有狰,还有穷奇。
幸好在如此疲惫孤独的夜晚,他不是一个人。
☆、第二十九回 紫芝崖心意难定
云台山的悬崖上辟出的白玉露台,在冬日的清晨已结了一层薄霜。站在露台向东远眺,天边萧肃的青色山岚已渐渐被朝霞染成了一抹飘渺的紫雾。碧落与山麓的交际是一缕绛红,日头便嵌在这天山交界的一缕殊色之间。
云海露台背后的碧游宫已笼罩在冬日的晨曦中,而云海之下的森森山麓仍沉睡于夜的黑暗。
狰在云海上默默眺望暗淡的林麓,直到东方的曙光唤醒整个大地,旭日的光辉映射入它金色的眼眸,圆形的黑瞳变成一条竖圆形的线,它才旋身穿过长廊返回通天教主的寝宫。
寝宫外金色小扇子般的银杏落叶铺满庭院。自通天教主身体衰败后,碧游仙境也渐渐出现了四季的变化,只是仙人灵力尚存,即使时值严冬,碧游宫也不过深秋景致。
距通天教主自紫霄宫归来,已过了一旬。道人已能下地走几步路,人也似乎恢复了常态。最近的日子,就像是朱晶带着朱华来投奔之前那样,安静平淡,无纷无扰。只是或许太过安静,老不正经的相柳不在了,臭脾气的朱华也不在了,狰竟不由地生出几分寂寞。他百无聊赖地踢开埋在落叶中的几只硌脚的白果。
这时房门吱呀一声开了,狰以为是水火童子,抖抖耳朵抬头瞟了一眼,却不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