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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狐主心里暗骂他没见识,道:“哪里。这是前几日我洞中小妖献来的,我本来不知它做甚用的,昨日问了通天那老儿,才知道原来竟是龟灵圣母的日月珠。”
“龟灵圣母是你娘亲的师父,这宝珠按理也该传到你手里。”他又将那晚通天教主的话照猫画虎地说了一遍。
朱华虽未见过日月珠,却屡屡从其母口中听得此珠奥妙。他微微笑道:“你洞府的小狐狸运气倒不错,我娘亲寻了许久都没找到。”
“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白狐主心虚地敷衍了一句。
死通天!他又在心里骂了一百遍。
朱华听出白狐主言语有几分含糊,却也不再多问。对白狐主,他向来是最信任的。何况,他确实太需要这颗日月珠了。
方才把那一套对策讲出,是为了安慰白狐主。说是在黄河上设埋伏,又谈何容易?那些虾兵蟹将个个都精于水战,他手下这一干山妖哪里埋伏的住?他就像那等不来东风的周瑜,心里焦虑,面上不露罢了。
而这颗突然到来的日月珠,恰恰就是他的东风。
这东风来的如此及时,就仿佛是有人早已洞悉了他的谋略,特地奉上的一般。
不会真的有个诸葛亮吧?朱华心里开玩笑地想。
六角亭中,通天教主双手环抱在腹部,倚靠着石柱跪坐于地。
他紧紧地蜷缩成一团,几缕被汗水浸湿的鬓发从辫子中散落,凌乱地垂在耳边。他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发出忍痛的细微喘息声。
朱华,你问我为何不再喝酒,你难道不是最清楚原因的人?
那一日我酒后失言,至今仍记得你脸上厌恶鄙夷的神色。
如今,你非要我亲口说出,你心里才痛快?
只是因为爱上了一个人,便要遭受一次次的羞辱么?
爱一个人,原来竟是如此的痛苦……
通天教主的瞳孔猛地散大,一口鲜血毫无预兆地喷了出来。他的身子弯成了一个很深的角度,头几乎埋进了膝盖,却也不能缓解胃中刀割般的剧痛。
这世上,有没有被活活疼死的神仙呢?看来,他通天教主就要做这史上第一人了。他心里自嘲地想。
“相柳,你还要看到几时?”通天教主将额头抵在石柱上,勉力微抬身子道。
他的身后不知何时,立了一个身穿青色水合服,头戴鱼尾冠的男子。
青衣男子笑眯眯道:“通天教主曾说过,不允我再进碧游宫,所以我才不敢现身。”
通天教主轻轻哼了一声。
青衣男子已瞅着虚弱不堪的通天教主,眨巴着眼睛问:“看上去很疼啊?”
通天教主许久才缓过这一阵痛,喘道:“你不就是为此而来的么。”
青衣男子问:“教主,您要不要喝我酿的酒呢?可是您不是已经发誓再也不喝酒了么?”相柳酿的酒虽有毒,却有镇痛的功效,故而他如此问。
通天教主寂然道:“他都不在意了,我还在意些什么呢……”
青衣男子一笑:“教主,当年因为您酒后失言,邙山君大怒,您便说出再也不见我,再也不喝我的酒这样狠心的话。如今邙山君这样狠心对您,也算报应了吧。”
通天教主知道这相柳道人素来记仇,此刻却也无力恼他。
相柳却不忘趁人之危,款款道:“教主,我们这些妖兽,素来喜欢恃强凌弱,欺软怕硬。您这一副虚弱无力的模样,倒真想让我蹂躏一下呀。”
通天教主没有回答。
相柳凑上前想看个端的,却不料他竟是已昏死过去了,无奈地耸耸肩,俯身将他打横抱起。
此时已是暮色四合,晚风习习。
折腾了几个时辰,夜已深了。
通天教主坐倒在丹房的罗汉床下,薄薄的白绸衣外随意披了件玄色长袍。他的脸色已恢复了些血色,甚至还有些微酡。修长的手指把玩着一只黑陶酒盏,漫不经心地扫视着面前的楸木棋盘。
棋盘对面的青衣道人微笑道:“教主,可要再添一盏?”
通天教主一言不发,青衣道人莞尔跪起,端起旁边地上的酒壶,为他斟满。
通天教主捏着酒盏薄如蛋壳般的边缘,送到唇边浅酌了一口,随着咽酒喉结滚动。
青衣道人执子落下,笑道:“教主,您可要失地了。”
通天教主微微挑眉,手指间夹了一枚黑子,衬得那手指愈发白皙。他落下一子,又懒散地呷了口酒。
青衣人挠头道:“哎,您还有这一手?这就是所谓的以退为进?这一片自杀了,那一片却反而活了。”
通天教主却没什么兴致,只问:“酒呢?”
他话音刚落,就突然听得一声怒吼:“直娘贼的!通天你他娘的作死啊!信不信老子一口吞了你!”
那青衣道人吓得从蒲团上跳起来,一见冲进来的是一只虎皮小猫,又嬉皮笑脸道:“哟哟,这不是狰?怎么装起□来啦?”
小猫大怒道:“蟊贼!老子不是说过,你再敢来碧游宫,老子扒了你的皮!”
青衣道人提着衣摆踮着脚躲到通天教主身旁,委屈道:“你骂我作甚?是你家教主留我的。”
小猫指着通天教主道:“相柳你滚,我跟他有话说!”
青衣道人抹着眼泪作小媳妇状跑出去了。
通天教主的手肘搭在身后靠着的罗汉床上,手臂随意垂在胸前,食指与中指间轻夹着黑陶酒盏,乌黑的长发披散,落在地上。那幽深的眼眸,看不清神色。
小猫呲牙道:“教主,你又把相柳这蟊贼叫来干嘛?你忘了你是喝了谁的毒酒,才把身体搞垮的?”
通天教主道:“我难受才喝的。相柳的酒虽有毒,却可以镇痛。”
小猫道:“只是饮鸩止渴而已!,麻痹一时之痛,事后不是痛的变本加厉?你又不是没喝过,你难道不知道?!”
通天教主轻笑道:“我当然知道。”
小猫觉得这道人定是喝醉了脑袋坏掉了,急得直挠墙,“你笑个屁!知道你还喝?”
通天教主这时才抬起头,深沉的目光竟清醒得慑人。
“狰,我自己的身体,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相柳的毒酒虽然会伤脾胃,却是唯一能缓解我的东西。如果不喝,这里……会疼到无法呼吸。”
通天教主按着自己的胸口,看着狰,淡淡道。
“我知道,很多人都希望我死。可是,我并没有自杀的打算,你也不必怕我被毒死。”
很多人都想你死,你更要好好保重,气死他们啊。狰心里叹道。
“两千年前,你一剑劈了半个云台山。我和穷奇都吓坏了,这才让相柳趁虚而入。他的毒酒虽然让你暂时忘了丧徒之痛,可是那么多年下来却也损坏了你的身体。若不是龟灵圣母的弟子朱晶带着儿子朱华来投奔你,你恐怕早就被相柳毒死了。”
狰继续道:“我虽不喜朱华,但在这件事上,还是很感激他。如今却同样因为他的一句话,你就要故技重施,再做这饮鸩止渴的蠢事。朱华若不能救你反而害你,不如让我杀了他。”
通天教主放下酒盏道:“你这是拿邙山君的性命威胁贫道么?”
狰沉声道:“你若还爱他,就为他好好保重自己。”
通天教主扶着床沿站起身,修长的身影走到窗口,伫立在明月的清辉中。
“朱华他……恨不得我快点死。”
他的喉咙仿佛被堵住了,沙哑而艰难地说。
穷奇慢慢地现出身形,并肩蹲在狰的身旁,和它一同注视着悲不自胜的通天教主。邙山君只是不喜欢通天教主的纠缠,却并没有期望他去死啊。这道人还是这么偏执孤傲的个性,遇事就喜欢钻牛角尖。
狰低声问:“你来找他有何事?”
穷奇道:“水火童子说,邙山君已经和白狐主走了。”
狰骂道:“他娘的朱华!”
穷奇道:“是因为北海龙王敖顺已率大军围剿邙山。此刻应该已经到黄河北岸了吧。”
狰道:“这事休要和道人说,就让这没良心的赤练蛇自生自灭去吧!”
穷奇苦笑道:“蛟精若死了,某个道人岂不是得疯掉?”
狰朝地啐了一口,道:“我看他早就疯了!穷奇,你跟我去堵相柳,把那厮绑了填北海眼!”
两只上古异兽俱隐了身形。
明月的清辉如秋夜的寒霜般薄薄覆在通天教主身上。他眼眸低垂,纤细的手指抓紧披在肩上的玄袍,显得有些神经质地按在胸口。
这个时候,月辉忽地明暗了一瞬。通天教主心一沉,倏然抬眸,目光清冽。
一条马首蛇身的黑影,箭一般朝他射来!
☆、第六回 龙王大战北邙山
那黑影来势汹汹,通天教主身子一侧,对方来不及收势,扑了个空。
它此刻已暴露在丹房的灯光中,鹿角、马首、鹰爪、蛇尾,竟是条金色的小龙。小龙见通天教主避开了它的攻击,气呼呼道:“恶道人,你居然敢躲!”
通天教主见着小龙张牙舞爪的样子,一时又好气又好笑,问道:“小龙君,何处名川,哪条大河?”
小龙突然一变,化出了人形,居然是个个头才到通天教主膝盖高,一条红罗裙缀满珍珠,戴着只金螭璎珞圈,扎着两条小辫的粉嘟嘟的女娃子。
小女娃叉腰着腰,奶声奶气道:“我就是北海的二公主敖灵。”
通天教主轻咳一声,打了个稽首道:“原来是北海龙王的二公主,贫道稽首了。”
这小龙平时在龙宫里总被家人管着,除了一干虾兵蟹将没人对她这般客气。这一下可搔到了她的痒处,只见她顿时十分得意,脸也不那么绷着了,“道人,你倒是挺有礼貌的。我相信你只是受了那蛇精的蒙骗,就不跟你计较了。你把蛇精交给我吧!”
北海的龙族素来不承认朱华的身份,故而虽然他是龙与蛇生下的蛟精,北海龙族却从来只称它为蛇精。
通天教主道:“实不相瞒,朱华几个时辰前已离开碧游宫了。”
小龙的嘴巴一下子张大,随即跺脚道:“都怪我不识路,绕了好久才找到这里!如果再早点来,一定能抓到那蛇精!”
通天教主心道,你若是来早了,落在朱华手里,此时早已成了他的人质。
他蹲下身,让自己与小龙平视,问:“北海离此处千里之遥,二公主怎么一个人跑来了?”
敖灵见这道人一点不像常去她北海做客的那些道人那般倨傲,说的话又让她十分受用,便放下警惕,嘟着嘴道:“父王带兵打邙山,却不准我去。我只好混进军里偷偷跟来。没想到前日父王突然大吼一声‘休杀吾儿’就独自飞去,听虾兵说是我哥哥被蛇精打伤了。昨日又听说蛇精逃进了碧游宫,虾兵说碧游宫里有个不好惹的臭道士,就不肯追了。我气他们胆小不肯为哥哥报仇,就一个人找来了。”
通天教主莞尔道:“二公主倒是胆识过人,只是一个人到处跑,实在有些危险。”
敖灵道:“我才不怕呢!道人,你知道蛇精去了哪里?”
通天教主道:“你父王要围剿邙山,他便回邙山去了。”
敖灵急忙道:“那我也得快点去才行!”
通天教主打量着女娃风尘仆仆的小脸,温言劝道:“二公主一路赶来,已是很累了吧?此刻天色已晚,山妖出没,你一个人回去实在不安全。不如在贫道这里暂歇一晚,明日再回军中。”
敖灵此时确是疲惫不堪,方才说的是逞能的话,其实就算通天教主让她回去,她也迈不开腿了。
敖灵还不会□那一套推辞客套,只道:“我确实累了,那就打扰你一晚。”
她走过去坐倒在蒲团上,似乎是嫌硬,又扭了扭龙尾巴。
通天教主拿了桌上一碟酥果递给她。她接过碟子,打量一番,抓起一个咬了一口。
“好吃吗?”通天教主看这小龙的动作表情稚气未脱,禁不住微笑着问。
小龙已又往嘴里塞了两个,“嗯嗯”地点头。
小孩子吃东西香的样子就是有感染力,通天教主也忍不住捏起一颗酥果嚼了一口,甜腻腻的。
敖灵咽了酥果,水灵灵的大眼睛在桌子上乱瞅,目光定在黑陶酒盏上,伸手端了起来。
通天教主连忙拦道:“这个你可不能喝。”他叫来了水火童子吩咐一番,不一会儿水火童子就端着一个托盘返回来。
通天教主接过托盘,把小罐中琥珀色的粘稠液体到进碗中的白色液体里,用小银勺搅拌均匀,递给敖灵。
“这是什么?”敖灵好奇问。
“羊奶加蜂蜜。”通天教主回答。
无论是哪一样久居北海的敖灵都没有喝过,她小心翼翼地捧起来,小啜了一口。
“好甜呀!”她惊喜道,一股脑都喝了进去,嘴巴上沾了一圈白白的奶渍。
通天教主实在忍俊不禁,掏出一块素色的手袱儿,替她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