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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荣虽然已经退隐,但在江南道府兵中的威望依然是首屈一指,要是让人知道崔雪麟拒不允萧荣之子入伍,又不理萧荣手书,江南西道的将士们必定心中有异念。崔雪麟也只好收下了他,先给个闲职再说。
此时萧允虽然很是奇怪崔雪麟今天怎么突然关心起自己来了,这都上船多长时间了?没七八天也五六天了,父亲的手书也不会今天才看到吧?
但他被杭玉训练成个极能察言观色之人,哪里会感受不出崔雪麟和顾朝曦之间的暗潮汹涌,知进退地一拱手,遁了。
等萧允走后,崔雪麟才与顾朝曦并肩,只是每进一寸必受顾朝曦如芒刺般的尖利目光刮割,不由苦笑:“出云……”
顾朝曦冷冷看他一眼,转过头来继续目视滔滔江水,声音亦是肃冷:“不敢,将军乃是一军支柱,手下掌控数千人的性命,我一个无官无德之人,哪里能得将军言语婉转,将军要说什么,直说即可。”
崔雪麟也就不得不直说,他道:“出云,当时在曹府门前这样说,是我不对。”
顾朝曦对他微笑,声音毫无起伏:“不对为何要说?还有,你哪里不对?我都说了,你说得很对,我就是这样想的。”
我就是利用他,利用他和我之间的情谊,可若是我不利用他,你哪里那样快拿到兵符手令?换了别人,他曹迎睬都不睬你一下!
顾朝曦在心中愤愤,面上则更加淡然平静,可也越是这样的表情才越是让崔雪麟紧张。
“我、我知道我错了。”崔雪麟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你在意的不是那日我的那几句话,你在意的是我之后那般突然冷却下来的态度,你……”
“你说得对、对之极。”顾朝曦背过身来,背脊靠着船板,缓缓抬手抚颊,肤白胜雪,衬他如画眉目,让人能想象出当日宇文少华在八宝楼下一见,是何等的心神俱迷。
顾朝曦道:“我不知你是由此想到什么才会如此,起先我还为此忧郁,但现在我已经想开了。”
他偏头看向崔雪麟:“你当日说你心悦我,定然是猎奇而已,等那日我为你而利用昔日同侪,你便觉得我心亦是悦你,既然目的达到,心思便不在,是也不是?”
崔雪麟闻言,只觉是有如一把尖刀直刺他胸口,利刃吻鲜血,痛不可当。
“你、就是这样看我的?”
“那你让我如何看你?”顾朝曦攥起眉心,言语间已带怒气,“你说你喜欢我,必定要夺我在手,还让我心甘情愿,我当时闻言,只想到了杨泽,我且问你——如果杨泽不是你要利用的棋子,你当初还会如此好好对他?定然不会!相同我是一样,若是我早从了你,昨日之鉴早已来临。”
崔雪麟扶额,他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一刻那样对当初和魏休音合谋,假意让杨泽卧底做奸细实则为保护,他真是悔不当初悔不当初啊!
抬了眼看顾朝曦,崔雪麟问:“那你现在待如何?”顿了下,急忙追加一句,“我是断然不会放你走的!”
顾朝曦抿唇,冷冷道:“我又没有错,做什么要逃?你且放心,我不走,我继续做你的监军,务必完成皇命!”
说罢,身体一直,迈步就要往船舱里去。
崔雪麟一急,拉住他苦苦问道:“出云,我从未有过那等、那等见异思迁……”
顾朝曦斜眼看他,抿唇。
“那等喜新厌旧……”
顾朝曦微眯双目,唇瓣抖动。
“那等半途而废!”
顾朝曦狠狠一甩手,此时已经可以听得到磨牙的声音。
崔雪麟孤注一掷最后喊:“我心悦你,迄今无悔!”
“我要是一直都不接受你,你待如何?”
“虽败犹荣!”
“要是我接受你?”
崔雪麟深情款款的眼神看得顾朝曦眼睛都亮瞎了,只听得道他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平生所愿!”
顾朝曦转过身,轻飘飘摞下一句话:“今晚风清日朗,是抚琴之日,将军可有雅兴来我房中听琴?”
自从上船后顾朝曦就特别要了单独的房间,没和崔雪麟一间,崔雪麟自然是早已对顾朝曦的房间“垂涎三尺”了,此时听顾朝曦这样一招呼,像是怕顾朝曦反悔一样,赶忙答应下来。
临走又特地问一句:“出云,只有我们两人吗?”
顾朝曦只觉得脑仁突突跳,只是胡乱“嗯”了一声。
用罢晚饭、沐浴焚香过后,顾朝曦让墨书取来魏哀帝私库中的那把焦尾琴,不得不说,除了这个琴是仿的之外,其余的无论是材质还是琴音琴色包括琴容都堪称上上之选,虽然是仿制,却未必不如真的焦尾琴。
只是,琴不怕不好,只怕无人知琴,就像钟子期怕没有伯牙一样。
墨书将临江的窗支起,让微凉的风吹进来,换换气,待要关上的时候顾朝曦却道:“你留下个小缝,不要关紧。”
墨书虽然不知是何意,也照着做了,只是叮嘱一句:“表少爷再添加件衣物吧。”
顾朝曦应了,挥手让墨书出去,自己坐下来先试琴音。
崔雪麟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一身轻薄衣裳的顾朝曦正在抚琴,他没听琴音,先是寻了衣物给顾朝曦披上,举目四望,看到窗户开着也连忙去关窗户,待他一切做完,顾朝曦一手快速从琴面上拂过。
泠泠琴音倾泻而出,却已是曲终之音
顾朝曦起身对他道:“我知道你不懂琴,也就不给你催眠了,我们坐下来喝茶吧,我有些话和你说。”
崔雪麟坐下,顾朝曦烹茶,小火炉白气蒸腾,茶香四溢,即便是崔雪麟这等只知行军打仗的粗人也明白这杯中是好茶。
顾朝曦斟了茶,说道:“这茶是西湖龙井,是绿茶,和你平时喜欢喝的红茶不大一样,尝尝看如何。”
崔雪麟喝了一口,赞道:“好茶!真是满口余香!”一回头却见顾朝曦似笑非笑地看自己,心中顿觉不妙。
果然,顾朝曦下一句便是:“自然是好茶。曹迎是圣上面前的红人,又是宇文相门生,什么拿不到,区区西湖龙井而已,不算什么。”
崔雪麟忧郁了,看着顾朝曦的眸光都带着点狼眼在黑暗里的绿色。
顾朝曦没看他,也不再调戏他,说起自己想要说的话来。
“将军听说过我的身世么?”
崔雪麟道:“听说过,不过我认为,那不是你的身世。”
“哦?”顾朝曦问,“怎么说?”
崔雪麟道:“慕容府只是你暂居之所,慕容娘娘和慕容府与你之间的关系太过模糊,我打听到现在,至今没人能说出你进入慕容府前就是是从和而来,又是为什么来,你的身世,自然是虚无缥缈的。”
“将军果然厉害。”
顾朝曦满饮一杯茶,垂下眼睫:“我今天请你来,就是为了告诉你我真正的身世。”
崔雪麟虽惊诧,却更是欣喜,顾朝曦能将别人都不知道的事情告诉自己,自然是因为自己在顾朝曦心目中的地位匪浅。
但,怎么着,还是要问一问。崔雪麟问道:“你、为何独独告诉我?”
“因为,我要告诉你,世间多疑不信者并非你和天子,我——也是一个。”
第二十八章 朝与佳人期,日夕殊不来(2)
“我不知我父母是谁,自小便生活在昆仑山雪顶上,是师父养育了我,我的扶乩之术亦是从她那里,耳濡目染来的。我□岁那年,师父带着我下山,说是去寻一个故友,她的故友便是瑶儿的娘亲。很快,她将我留在了慕容家,自己离去,我便成了瑶月的表哥。再后来,瑶儿的双亲在沙漠中亡故,安国侯是瑶儿的堂叔,便将瑶儿并着我一起带走,举家迁徙入京——这便是我的身世。”
“你师父是谁?”
顾朝曦默了很久,才轻声说:“我不知道她的姓名,我只知道那些虔诚来求拜的人都称呼她为‘昆仑女仙’。”
“那为何你有这个姓名,你她取的吗?”
顾朝曦这回沉默更久,低垂着的长长眼睫像是展开的折扇,遮住烛光投下光晕,掩住眸中神色。
崔雪麟几乎要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顾朝曦轻声道:“该是她取的吧,她……我们一起到瑶儿家去拜访瑶儿的母亲时,我听姨母叫她‘阿顾’,那她该是用自己的姓为我取姓名的。”
崔雪麟不解,如此简单的一句话,他听完后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怎么顾朝曦会踌躇这么久?
好似顾朝曦说完这句话后便恢复正常,便将自己心中说明:“将军,你我之事,说到底也是儿女情长,我无所谓,你知道依我的背景前程无量,我无须担心,而你不同。”
他看着崔雪麟,无论是眸光还是语气都十分真诚:“你一家老幼都系在你身上,与天子斡旋保命是世上最难的事,我——我承你之情,愿助你平乱助你”
“你,承我之情?”你这是也喜欢我了?崔雪麟心中一喜。
顾朝曦脸色微红,把头垂低了一些,顿了片刻才又抬起来,勉强郑重地道:“这些日子,我和你相处,觉得很舒适,那么就算我不承认,也明白自己对你并不厌恶。可,我已经说了,你多疑,我也是多疑之人,我身世如此,身为飘零心也不定,你如果不是磐石,我又怎么会为了你而定?”
“我是磐石,你要如何可以相信我?”眼见成功就在眼前,崔雪麟激动不已。
可顾朝曦偏偏就是见不得他那激动的样子,径直道:“俗话说,患难见真情,日久见人心。”
叫你每每调侃我调侃地我无言以对,今天我也让你尝尝这其中滋味!看崔雪麟的脸一下垮了下来,顾朝曦心中有种莫名的满足感。
话说完了就该散了,崔雪麟却死活不走,一屁股坐在顾朝曦床上:“你我要是离得近些更容易生情。”
顾朝曦冷冷道:“我不这么认为……”
“杨泽和魏哀帝不就是这样生情的么?”崔雪麟一口打断他的话,宽衣上床,一副老子就躺这不走你看着办的无赖模样。
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顾朝曦最后坐在床沿,一推崔雪麟:“脱衣裳!”别穿着外袍就上来了!
正要敲门端水进来伺候顾朝曦洗漱的墨书给这句话吓得一颤,随后又听到一个崔雪麟佯装撒娇的声音:“不如出云你给我脱?”
表少爷和崔将军?
墨书捧着铜盆默默转身,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我在梦游!刚才是幻听!
“据宋将军的线报看来,黑苗乱军并没有直接东突进去攻取我大燕的邕州、柳州、桂林,甚至没有一点越过都泥河的意思。他们东北袭进,想要夺取成都!”
崔雪麟屈指在桌上敲击两下,眉峰微蹙,似有疑惑凝结。
顾朝曦想了想,便问道:“若是论邕桂之地和川蜀哪一个更加难打?”
崔雪麟道:“自然是川蜀,自古川蜀就有蜀道难的评价,那里山路崎岖,还物阜民丰,自古又有天府之国的美称,真可谓易守难攻,一夫当关则万夫莫开。”
“是,好东西往往难以得到。”顾朝曦道,“川蜀雄踞西南,为天下粮仓,我高祖围攻京城之前先做的便是派军夺得巴蜀,以免魏炀帝从京城逃向巴蜀,得有天下粮仓之称的益州、据雄关漫道徐图再起。魏休毓竟然还是聪明人,知道些兵法战略,保不齐还真是个不世出的少年英才。”
“可巴蜀之地,真的不是那么好得的,所以他们至今仍然没有攻得下一州一镇去,毕竟他们不仅有前线战事,还要顾及后方的白苗部落。”崔雪麟对此大为疑惑,这白苗黑苗的说到底不就是一个族嘛,有什么好打来打去的,双方坐下来议和,你家公主嫁我家王子不就完了么,白苗莫非是做了什么让黑苗不得饶恕的事情竟然要黑苗非要引进外敌也要把他们灭掉。
顾朝曦看出他心中疑惑,道:“高飞之妻乃是江湖倚月楼的护法,倚月楼和苗疆圣地百花宫向来有交,燕子告知我说,黑苗和白苗是世仇,两个部落之间争夺攻打就跟吃饭一样,他们是全民皆兵,无人不参战。这一代的黑苗族长雄心壮志,一心要灭了白苗夺回苗疆大理国的掌控权——哦,我忘了说,大理国原来只是协调两个部落之间的纠葛,协助两个部落一起治理苗疆,国主便是苗疆共主。不知是哪一代开始,似乎是大理国的国主专宠白苗族族长之女,并让白苗女所生的孩子即位,之后白苗实际上便已经掌控了的大理国。”
“内乱最乱。”崔雪麟叹了口气,“那依你之见,我们到达成都府之后是该怎么办?”宋纯率领的军队和黑苗对峙至此,战事胶着不是一天两天了,黑苗虽然人不多,却个个都能当士兵,最重要的是黑苗善于使用蛊术或是草药之类的东西使阴暗手段,着实令人烦不胜烦。
顾朝曦道:“我想过了,我们入蜀必定是要取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