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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平安能感觉到唐红衣带着他走近了一个七弯八拐十折的胡同巷子。足足过了半个时辰,唐红衣才停了下来,将他带进了其中一间民宅,替他摘下了布巾。
苏平安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院落内,院落空旷萧条,只有边角一棵大树,但是枝枯叶黄,想来也是一株死树了。
“诶!金大胖子!人我给你带来了。”唐红衣扯着嗓子朝屋子里一喊。
一个人应声从屋子里跑了出来,“吵什么吵?!你不会直接进来啊?!”与他“金大胖子”的的名字不符的是这人是一个非常瘦瘪的中年人,一看苏平安,神情立马就变了,愤恨、仇怨、以及一丝隐秘的兴奋。
“得了吧!你的屋子我敢随便进么?!就算不怕那些毒,冲那一屋子的机关也能要了我的性命,我哪里敢啊!”唐红衣嗔怪,她面容娇美,虽已年过不惑,但是诸般情态,不输于小女儿。
“哈哈!你还是这般会说话!”金大胖子大笑,从怀中掏出一把什么东西直接扔给了唐红衣。
唐红衣一把接住,却是一只黑丝口袋,她打开口袋,原来是一叠银票,她拿出数了数,“分文不差,那我们的交易就此结束,这个人是你的了!”说着一把拎过苏平安的领子直接朝着金大胖子扔过去,转身就走。
只有苏平安看到了她一闪而过的微妙表情。
金大胖子看着唐红衣走了,门也关上了,一把拉扯过苏平安,看着他的脸,审视着,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真是好看的一张脸啊可惜,这幅皮囊过不了多久就是我的了!哈哈哈!”
苏平安被那人强拖着拉进后院一间小屋子,一把扔到地上,硬硬的柴枝刮痛脸颊,却原来是一间柴房,“今儿个,就先委屈苏家小公子在这儿呆一夜了。”
“你是谁?为什么要抓我?”就算要死定然也要死个明白,苏平安淡淡的开口,“我并不曾与你结怨。
“很想知道理由吗”金大胖子狞笑,“两个理由。第一,你姓苏。第二,你生的不错。怎么,还满意吗?”
苏平安笑了笑,“不如我再替你补充一个理由吧,有人找到你,给了你一大笔银子,让你去无常山庄雇杀手。”
金大胖子一愣,忽然感觉眼前一花,一种清冷的香气骤然钻入鼻间,大惊失色,“你!!!”
苏平安将自己脖间的玉吊坠放下。那是秋迦送他的,唐门独有的下毒机关,不惹人注意的平安锁玉坠子,只要轻轻拧动就会散开一种先是无色无味,继而带着清香的毒,十步清风,中毒之后内力全无,四肢麻木,手脚无力。
由不得金大胖子不吃惊,按理说苏平安被交到金大胖子手上时,理应没有任何可以傍身的东西了,就算是这一类精巧无比的机关,也不应该能瞒过唐红衣这样的唐门出身的高手。事实上,唐红衣的确摸走了平安身上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但是当她看见苏平安颈间的这个青玉平安扣时,不知为何却没有下手摘去。
苏平安站起身,看着金大胖子不可置信的脸,露出了一个淡淡的,苦涩的笑容,然后转身离去。
虽然唐红衣带他走的时候是蒙着面的,但是苏平安强记的本领虽不为人知晓,却是足够他记得适才走的那些路的。曲曲折折走出了纵横交错的民宅深巷,苏平安自嘲地笑了笑,迈着步子朝着靖王府的方向走去。
斜阳西坠,光线都显得朦胧,夕光挽留般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平安走着。
每一步,都是成全。
靖王离析是一个温和的男子,虽然已不再年轻,长相也并不出众,但是当他站在你面前,朝着你微笑时,你却能感觉到一种毫不做作的温柔,包含了真诚与慈爱。
“平安!”
然而此时,已经到了不惑之龄的离析看见站在他面前的平安,居然有些激动地难以自己,上前几步一把握住他的肩头,“我听人回报说有个少年持皇家信物求见还自诧异,却不料是你,怎得长得这般大了,很像淳云,不过更像你外祖母!”握着他的肩膀不自禁地紧了紧,叹道:“就是瘦了些。”
“小舅舅。”平安叫靖王,他记事甚早,故而当时虽然年幼,不太记得什么事了,但是这位舅父对自己的疼爱关怀还是深有感怀的,他母亲多年来在私底下也时常提起这位舅父当年对自己的好。
平安坐下来,简略地讲了自己在云零郡虫谷内被江湖中与苏家有仇的人掳走,又讲了自己如何从金大胖子手中逃了出来的事,离析听得微微皱眉。
“你虽是姓苏,但你毕竟是皇亲,江湖莽人与苏家有所恩怨怎么会轻易向你下手呢?”
“此中缘由,我也不知道,想来苏家我那位表兄经营得固若金汤,没什么人敢捋其虎须,我不在京师,他们下手容易些,所以便把注意打在我身上了吧。”
离析虽属皇城中人,但着实没有什么心机,想了想,也说得过去,便也不再追究,“如此,你便在我府中呆着,那些意图不轨的江湖人,舅舅来替你打发,随后我会派人将你送回帝都。”
平安点点头,开口道:“多谢小舅舅,我被掳走之时,风将军正在当场,想来,他与九表哥也快赶到瑶都了,我自与他们一道回去便好,实不必麻烦小舅舅的。”
“你是说,御辰那孩子?!”离析扶着椅子扶手,几欲站起身来了。
平安垂下眼睑,轻声道:“舅舅自重,‘御辰’表字,陛下尚且不唤。”
离析身子重重一震,重新坐回椅子上,过了一会儿,淡淡笑道:“我竟忘了”
“我久不回京,沐儿容貌早已忘记,平安一会儿用过晚膳之后,便画影图形吧,我有些累了,先回去歇着了。”
平安点点头,看着离析离开的背影,脸上渐渐浮出了担忧的表情,当年的事他并不清楚,但是离析情倾名动天下的名伎柳倾眉曾是坊间热闻。才子佳人,虽地位悬殊,倒也成过一段佳话,只可惜后来,兄弟情深的离析将柳倾眉引荐给他苦闷的皇兄,原意是想将心上人介绍给自己的家人,然而料不到,皇兄离梣却是不顾手足之情生生地抢了了过去,于是佳人沦落深宫,从此萧郎路人,一出才子佳人的花好月圆变成了兄弟?墙的戏码。
翌日清晨,一早便有小厮来回报说,王府门外有人求见,自然便是离沐、风旗、云觞几人。
是时平安正刚用朝食,闻言便放下了筷子,向外见望去,果然便见这几人正进来,忙迎了出去。
“平安,可有受伤?”离沐见他几日不见,形容愈发憔悴,不由温言问道。
平安此刻见他,心中一时惊涛骇浪,诸多情绪翻涌上来,正如唐红衣离开时在他耳边说的最后一句话“你其实并非一无所知。”
他的确不是一无所知,只是在知道之后,他作出的选择,依然是如旧——凡是那个人要的,他都尽力周全。然而他到底不是无情无欲无心的圣人,此刻再怎么努力,却是只能吐出两个字并一个笑容,道:“没事。”顿了顿,才又接了句,“九哥。”
离析的身子一僵,目光怔了怔,露出一个苦笑,他是自作自受。
平安心中一阵酸涩,不敢多看,将目光移了开去,便见站在一边的风旗此刻左肩肩头处略略高出一块,稍一想便明白过来,“风大哥,你的肩膀”
风旗见他目光中毫不掩饰的的担忧,心中却是极为高兴,“已经没事了。”
风旗这话却其实并不尽然,他左肩的伤口砍得深了,险些伤及筋脉骨头,失血更是严重,虽然包扎处理的极好,所用伤药也是世间难寻的良药,但只这几日,离“已经没事了”还远着。
离析不曾在厅上用餐,此刻却是从外面尽快来了,离沐等人一见忙见礼,“参见靖王。”
靖王一把扶住要躬身行礼的离沐,“你身体素来不好,何须如此见礼。”对着另外二人,也道:“云小王爷,风少将军,快快请起。”
“皇叔。”离沐又轻声唤了句。
“沐儿已经长得这么大了,比平安高得多了,只是你二人都是一般,过瘦了些。”靖王拉着他往里走,“都不曾用过朝食吧,一起进些。”
席间几人一时无话。
是夜,乌云蔽月。
“皇叔找沐前来,不知所谓何事?”离沐一身白色便衣隔着房中三鼎红铜香炉的袅袅烟雾,躬身行礼。
离析坐在卧室外间的的太师椅上,神情显得踌躇,“此时我原先不想对你说,只是你既已来到巫楚,我便”
离沐绷紧了身子,静待下文。
离析叹了一口气,方道:“沐儿,你知道皇叔为何受封于巫楚,终生不得进京。”
离沐收在袖中的手握紧,“我相信母妃是清白的!也相信皇叔是清白的”
离析想起往事,握住茶杯的手也不自禁地紧了三分,涩声道:“你母妃与我的确不曾有过不堪之事!你已长成,我也不瞒你,我对你母妃的确有情,但是她既已嫁与你父皇,我再多的心思便也只是藏在心里,只是不知道为何皇后凤诞那夜我饮了酒,醒来时就在你母妃的绣床之上,我你父皇赶到时,自是雷霆之怒,我与你母妃都是有口难言”
“皇叔”离沐闭上眼睛,平复了一下心情,方缓缓开口道:“这些事,我都知道。”
“不!你不知道!”离析“嚯!”地一声猛然站起,疾声道:“你不知道!眉儿那样一个温柔慈婉的人,他怎么忍心?!你知道你那高高在上的父皇对她做了什么?!”说到这里,他似是想起了什么极为痛苦的事,身体无法承受般颓然倒下,重重坐在椅子上,“我两年前见到眉儿的时候,根本认不出她来,露出来的地方除了脸之外没有一块地方是完好无损的”军妓承欢的都是军营中禁欲已久又正值当打的男人,那些人憋得久了,有许多便都是有着这样那样令人毛骨悚然的癖好的人,然而最让离析心痛的是曾经顾盼生姿的一双秋水剪瞳里的深不见底的麻木。
“皇叔,你说什么?!母妃没有死?!”纵然早已知晓实情,离沐仍然难以自禁,跨上前一步,却是借以稍稍掩藏他内心的波澜。
“我母妃我娘她在哪里?”
“沐儿。”离析仿佛苍老了几十岁一般,轻轻地叹息,“你娘不愿见你。”
“为何?!”这一出却非他心中所料,忙急道:“如果知道我娘在哪里,哪怕是龙潭虎穴,我也会把我娘救出来的!”
离析闭着眼,仍然是叹息一般的语调,“你娘自然是有苦衷的。”
耳边响起昨夜,那个他一生倾心的女子用那种阴郁、冷漠的声音语调说:“我不见。你难道想让别人知道一个皇子的生母现在在做军妓吗?!”
“皇叔”离沐恳求。
“你娘要我告诉你三件事。”离析将手中的茶杯捏紧。
“告诉我儿子,不要忘记了我给他取得表字。”
一盏烛火漂泊壁间,映照着鬓头泄出的几丝霜雪,容貌憔悴,眼中却跃动着冰冷的锋芒的女人转过头,“永远不用顾忌他娘。”
女人的嘴角勾起一抹笑,目光却是阴冷,语调空洞,“还有,当初送我到慰军营的人是苏南。”
离沐怔愣。
☆、林中医
瑶都城中,最负盛名的大夫却是一对姐弟,姐姐段灵弟弟段素都不是巫楚当地人,听说只是四处游方的郎中,现下暂居瑶都。且说这一对年龄左不过二十上下的年轻姐弟如此出名却是因为两桩事,其一是这两姐弟的确医术高超,城中八成大夫都说没得救了的城东尹老爷的瘫痪愣是让他们花了月余的时间给治好了,其二则是因为这两姐弟行为惊世骇俗,城中十成大夫都不愿治的娼妓、小倌和军妓他们都来者不拒。城中之人,有说他们行医无节操,不洁身自好,也有人说他们是真正的医者父母心。
且不论其他,便是第二点就够让瑶都百姓在茶肆酒坊作为谈资讲个不停,让这段氏姐弟名扬巫楚。
然而平安一行四人,最终站在城郊这竹屋搭建的药庐外却是因为靖王的诚意推荐。
药庐是四间竹屋相连组成,用篱笆圈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院子里大树一棵,树下有石桌一张,桌旁伴石凳四个,旁边场地上晒着草药若干,另一边桃树梨树几棵,此刻正结着果,枝头上沉甸甸地垂着不少。
四人方走进院子,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迎了出来,向着几人福了一礼,道:“奴婢夏枝奉王爷之命在此恭候九殿下,小王爷,苏世子,风将军。两位段大夫此刻还在诊治病人,二位请在此稍等片刻。”
四人在石凳上各坐了下来,夏枝又替四人倒茶。
“你是我小舅舅府上的?”平安拿起茶,微微抿了一口问道。
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