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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那些话又有什麽意义?
当真如陈培元说的,不过是他惯用的伎俩,逢场作戏罢了,又或者……
半晌,颜璟才道,「那陈培元说的,你和岑熙之间……」
他知道,不会是那样,但心里又不敢确定。
自从用著这具身体醒过来後,便彷佛中了邪一般,总想著证明自己的存在,证明现在活著的是颜璟,岑熙早就不在这个世上了。待到证明了那个人的眼中看到的是自己,产生情意的也都是自己,却又对著这份情意迟疑了起来……
是因为他原来就对著岑熙有那种遐想,所以才会轻易将感情转移到用了同一具身体的自己身上?
是因为他原来就喜欢著岑熙,所以才会喜欢上用著岑熙的身体继续活在这世上的自己?
一想到这些,颜璟就觉得前所未有的烦乱。
在认识那个人之前,自己的生活何其简单?顺著自己的心意抢劫掠夺、追逐猎物,将对方逼到绝境,不管他们是多有权势的官宦还是多有钱财的富贾,在自己的青犊刀面前,都只是恐惧求饶。
那样肆意张放的日子,在认识了这个人之後……就统统改变了。
他看到了很多除了恐惧与哀泣以外的东西。有些是带著阳光一样和煦温暖的东西,停留在心里,让人感觉到有种甜美的滋味一直不断地满溢出来,充斥在心间;有些则是染上了阴霾的无奈,夹杂著心酸的伤感……
感受得多了,一直冰冷如冬的心里似有什麽潺潺流动了起来,然後他渐渐明白,不是整日过活在那种刺激的日子里,才能证明自己是活著的,而掠夺来的财富,即使再多,也不会让他的生活里充满那麽多的色彩。
他和想那个人在一起,想要感受得再多一点,想要知道还有什麽美好是从前的自己错过的,但是……
就在他觉得和那个人之前隔著的那层纸已经消失不见的时候,却发现那个人其实还戴著一层面具,底下藏著自己没有见过的面目。
「你和岑熙之间……是不是就像陈培元说的那样?」颜璟又重复了一遍。
秦灿听到他这麽问,却觉得满嘴涩然,不由低下头吃吃地苦笑了起来,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颜璟就这麽看著他笑,眼神变了几变,但没有开口说什麽,只有神情显出有那麽一些焦躁。
秦灿笑到再笑不出来了,才抬起头来。
「如果我和岑熙之间真如陈培元说的那样……我便根本不会对你生就那种情意。我承认在京城的时候,我的日子过得太过奢靡,但我秦灿再怎麽喜欢玩乐,也知道自己心里喜欢的到底是谁,如果你连这个也不相信,我也不知道该做什麽来让你相信……」说罢转身开门,就这麽走了出去。
颜璟一时怔愣,忘记要出声阻止,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房里就只剩下他一个。
永远都是软趴趴的,没什麽大立场,左边摇一下右边晃一下,踩一脚瘪下去,但过一会儿又恢复原样杵在那儿笑嘻嘻的,彷佛故意气你一般的人,坚定决绝起来,却又要比任何人都执著。
而每当这个时候,就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一样。
但颜璟也知道,自己那句话问错了。
秦灿承认隐瞒了身分欺骗自己,但他不允许自己怀疑他的情意。
而他越是如此决绝,也越发让颜璟明白,他对於自己的情意有多深,深到不容一丝一毫的怀疑,抑或是,自己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就伤到了他。
有多深的情意……
就有多深的伤。
「我知道这样对不起岑熙,但……我就是控制不住的想要亲近这副身躯……想要亲一亲、抱一抱……」
「嗯?你到底是怎麽想的?是不是觉得这只蠢猴子真够恶心的,居然对个大男人起了这种非分之想?……是啊,连我自己想想都起鸡皮疙瘩,何况明明你这身体是岑熙的,但我还是忍不住……」
颜璟看向门口,脸上的焦躁彻底浮了上来,手捏成拳头,紧了紧,猛地跑向门口打开门……
「铿铿铿!」
一只唯妙唯肖攀著竹签往上爬的用泥面捏成的小猴子,蓦地出现在颜璟面前,颜璟及时煞住脚步,这才没一下撞上去。
颜璟愣愣地看著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面人,「怎麽……?」
「你一定是在想,这只泥面猴子当时掉在了青城,应该是再也找不回来了。」秦灿说著,将捏著竹签伸出来的手收了回去,转著竹签,於是那只攀著竹签的泥面猴子也一圈一圈地转著。
颜璟的视线紧盯著那只猴子,发现秦灿出了门之後却没有离开,不由惊讶失声。
秦灿背靠著墙壁,看著手上这只泥面猴子,努力摆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自言自语那样嘀咕了一句,「菜菜就是一棵踩不死的野草,哪里倒下,就哪里站起来,哪里失败,就从哪里再开始……就算他心里会难过、会失望、会想要放弃,但只要他还活著,就绝对不会轻易放手。」
转过头来,他晃了晃手里的东西,「你不是说……就算这只笨猴子再笨再惹人生气,你也只要这一只?」
其实颜璟看得出来,这只泥面猴子已经不是当初在青城的那一只,但秦灿始终记著这个东西,甚至努力又弄了一只差不多的来,已经让他心里很感动了。
但又有那麽一点不甘愿,尤其是看到秦灿嘴角那想掩藏又没有掩藏住的洋洋得意,就有种自己被他玩弄在股掌中的感觉。
於是决定这笔帐还是要慢慢算一下的。
颜璟伸手,直接将那只猴子从秦灿手里抽走,像小孩子从别人手里抢玩物那样,然後微微一扬下巴,眼神骄傲。
「现在我看不上了,除非……」
「除非什麽?」
「找一只用金子打的。」
「贴金箔的成不成?」
「眼睛得用南洋运来的红绿宝石镶。」
「……」
秦灿觉得,自己似乎把这家夥的胃口越养越大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虞老大有点吃惊地看到自家那位脸沈了足有月余的宝贝三弟,终於拨云见日了。
也不知道秦兄弟到底用的什麽方法,前几日还彷佛见了像仇家一样,吃饭的时候一人坐一边,楚河汉界划得清楚了当,谁都不碍著谁,低著头吃自己面前的菜,害他还没招呼两句就挨了白眼乖乖闭嘴。
而这会儿,那两人肩挨著肩坐在一块儿,正抢著一只烧鸡腿,明明那只鸡有两条腿,但他们就瞅著同一只不放,结果另一只没人抢的就显得有些孤零零了。
於是虞老大伸手过去撕下被冷落的那只鸡腿,咬了一口,却是嚼之无味,难怪小时候觉得什麽都好吃,原来饭要抢著吃才香的,那时候家里兄弟多,吃饭像打仗,慢一步就只能舔盘子上的残屑了。
吃过晚饭,虞老大急急忙忙把秦灿给拖到一边角落里。
「秦兄弟,你这就不够意思了。」
秦灿咬著剔牙的竹签,眼睛斜睨向虞老大,「我怎麽不够意思了?」
「你就是不够意思!」虞老大说道,然後手指指後院那头,「你、你、你都能搞定咱老三,怎麽就没办法搞定你大嫂子?老虞我就不信,你大嫂子的脾气比咱老三还厉害。」
秦灿挑了下眉毛,原来你也知道自家三弟的脾气不好?
他吐掉嘴里的竹签,然後拍拍虞老大,语重心长,「大当家的,都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要知道,咱祖宗把野狼训练驯服了让它来看羊守门,那可是花了好几百年的时间,所以这个事情急不来的,要慢慢来,循序渐进……」
你以为搞定你家老三就不花力气了吗?
我拳头挨了多少你数过没?
从小到大敢对本小王爷动拳脚的,也就你三弟了!
虞老大一听好几百年,不干了,「慢慢来,那到时候,你们大嫂子岂不早就成了别人家嫂子吗?」
看开点吧,缘分这种东西强求不来的,况且你又是山贼头头,人好端端一个姑娘家,清白人家不嫁,规矩日子不过,凭什麽跟著你当压寨夫人?
不过这话只能在心里说,秦灿安慰他,拍著胸脯道,「大当家你只管放心,兄弟我肯定竭尽全力帮你!」帮不帮得成我就不保证了。
虞老大一听,总算是放心了些,像「陈铁牛」那样露出憨厚的表情,傻笑了两声,「我就说,你这个兄弟我没白认!嘿嘿嘿!」
两人从暗旮沓里转出来,一抬头,就看见颜璟靠著墙角,抱著手臂站在那里,刚才那番话也不知道被他听到多少,虞老大反应飞快,立马尿遁,於是秦灿被逮了个正著。
「我倒还不知道,我大哥什麽时候对驯狼感兴趣了……」
秦灿缩著脖子走过去,「咱已经有狗官了,它就能给看门。」
但还没走两步就被颜璟伸手拎住後颈衣领给拽住。
「那你逃什麽?」
「我、我没逃,我这不是……我这不是也正想去茅房……」秦灿在心里哀哭,人野狼驯顺了还能看门呢,你颜璟驯顺了还不是照样打人?
颜璟举起另只手,捏起拳头往上吹了一口气,「反正也吃饱了,不如我们把前几天的帐给结一结?那个坏了的铜水盆、破了个洞的房门,还有现在会漏雨的屋顶……」
秦灿脖子缩得更紧,挣扎,挣扎,但挣扎不掉,突然明白了为什麽大狐狸每次被人捏著脖子後面的皮肉给提起来的时候,就会用爪子挠人。
「别,客官您满意就好,银子嘛……谈钱伤感情。」
「用拳头说话就不伤感情了。」
「呜……伤身体。」
就在这个时候,有山寨的属下跑过来禀告,「三当家、大人,後山的溪水冲下一具尸体。」
两人一听,俱都表情严肃了起来,颜璟将秦灿放下来,秦灿忙对那人道,「快,带我去看看。」
山寨後头有条小溪,溪水的另一头一直通到云龙山那鲜少有人踏足的深山里头,那里没人敢去,因为不知道会发生什麽事情。
汛期的时候,溪水偶尔会冲些散落的玉珠、带著官印的银锭下来,据说那是当年黑云九龙寨截下之後又莫名其妙失去下落的生辰纲。
阿大先秦灿一步赶到溪水边,让人点起了火把,将发现尸体的周围都照亮,然後等著秦灿过来。
「有什麽发现吗?」秦灿走到溪水边,问阿大道。
阿大蹲了下来,将方才查验的结果告诉秦灿,「尸体为男性,二十岁左右,身上有数处刀伤,根据腐烂的情况可以判定,死者大约是死於三到五天前,但是……」阿大将尸体翻了过来,指著尸体的背脊,「这才是致命伤。」
秦灿看清楚尸体背後的伤口,不由惊讶的倒退了一步,溪边石子高低不平,那一脚没踩稳,幸而颜璟伸手托了他一把,才不至於一屁股坐在地上。
「干嘛这麽惊讶?」颜璟问道。
秦灿从颜璟托住他的手里挣开,走到尸体旁,蹲下,察看了半天,然後回头,「颜璟,你来看,这个伤口,是不是很眼熟?」
颜璟凑了过去,才知道刚才秦灿为什麽会这麽激动。
那具尸体背後有很明显的一处伤口,并列的三道,自左肩划向右腰,像是被什麽野兽的爪子抓伤的。
但颜璟和秦灿都知道,这伤口不是什麽野兽的抓痕,而是……
「乌巍的钢爪……?」颜璟轻声道了出来。
一听颜璟道出乌巍这个名字,周围响起一片小声议论。
「那个不是伤了三当家旧身子的人?」
「我那天亲眼看到他逃进後山,之後就没再出来。」
「难道他还活著?」
秦灿想了想,起身,「阿大,找几个人把这尸体抬回山寨。」
「是。」
秦灿大约是在十日前来的黑云九龙寨,来之前收到由知府发下来的公文,公文上说,押送军饷物资的车队已经离开豫州驿站,大约五日之後会进入冀州的地界,让冀州下面几个县的知县都小心一点,要是军饷物资出了丁点差错,谁也逃不了干系。
云龙山横贯整个冀州,要到边关,势必要走云龙山这里的官道,故而秦灿才这麽紧张。算算时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车队这两日就会经过这里。
在後山溪水边发现的尸体被安置在地窖里,秦灿让阿大再好好检查一遍,看看有没有什麽遗漏的,以及可以知道尸体身分的线索。
「大人,属下觉得这人并不是附近的村民。」阿大再又验了一遍尸体後说道。
「哦?你从何而知?」
阿大将疑点一一指给秦灿看,「此人虽著了一身布衣,但脚上穿的却是一双官靴。」
「说不定是偷来的呢?」抱著手臂站在一旁的颜璟提出了质疑。秦灿点点头,表示同意他这个说法。
阿大抬起头来,不慌不忙,「麻烦爷把右手伸出来,掌心向上。」
颜璟疑惑了一下,还是按照他说的做,伸出右手,摊开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