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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大人查案回来了?”
一人抬头,抹掉脸上的雪渣问。
“也算。”我笑了一笑,嘴里呼出了一股白烟,“觉得有些累了。”
“哈哈,大人查案能不累么?”那人眯了眯眼,将扫帚靠在树上便回头往河边的木推车走去,途中回头又问一声,“大人觉得冷么?”
“还好。”
“我娘子熬了些汤,。。。大人要不要也来一碗?”他从好几层棉布包上的篮子里取出一盅黑砂小锅,另外还有两个碗,扯来布条将其中一个仔细地擦了擦。
我见到那腾腾冒起的热气,升高时缭绕在半黑不明的宫城上,青蓝的黎明,柔黄的天际,蜀王宫是个黑色的妖魔站在雪地里。越是看去就越是张牙舞爪地向人扑来。
我往后退了两步,对着端碗走进的人摇头,“。。。不。。我不冷。”
“夜风里骑了三四个时辰的马,怎能不冷?”
有人从前方拉马过来,一身黑衣,腰间的银剑在半亮的天下隐约生着寒光。我本是愣了一愣,在他走进的时候也还是很有些不能回神。
“大人真是说起风来就是雨,说走就走。”
他叹气,嘴边的话像疑问,也像肯定。
“为什么不呆在青城?”我伸手拂去他肩头的雪,看在微光中那种琢磨不透的表情,还是无奈地训了一句,“。。。你不想翻案了?”
“那不甚重要。”他欲言又止,想了一会才说,“我留在那里也没什么用。”
“你真是。。。。。。”
“大人是不是想训我不孝,不懂为大局想?”
“你知道就好。”
我叹气,转身接过汤碗抱在手里。
“我不管。”他摇头又说,“我不管那么多。”
“就跟你负气离家去镇上一样?。。。那也是你不管了?”
“不一样。”他摇头,随着天色渐亮,他指了指心口,“我说的不管,是指这里不再想事,不是指这里赌气。”
“歪理。”
其实我不可以那么说他,因为我才是口中歪理最多的人,他可能是被我带坏了去。
不知何时,也会学油嘴滑舌了。
“才不是。”他低头,在耳边低声说,“。。。还有,我也想喝汤。”
声音很小,外面的人都听不着。
“这可是别人请我的。”我扭头眯眼打量了一下他,竟在看久了之后生出一些莫名的感动。
有些欣喜,和安心,只要一想到背后还有一个人在,不是那一片茫茫雪地,就忍不了笑意。
“大人?”
“想喝汤那可以啊?”我笑着指了下嘴边,“亲我一下。”
“现在?”
“对。”
“。。。。。。。”
“不愿意?”
“那这样就能喝到汤么?”
“可以。”
我点头将汤碗放在一边,伸手勾下他的脖子,同上次一样主动凑上去。晨光之中我闭眼,好像在冰凉的空气上有了阳光穿透,眼睫和眉宇间都是暖和。
我不知道楚良在想什么,我永不能知道他在想什么。
可我每次的要求他都没有抗拒,相反是异常配合。我经常想他为什么如此吸引我,为什么能让我想永远记着他。但总是没有答案。
。。。可能还是需要一个人来跟我说了才行,否则我会一样的迷茫下去。
微微睁开眼睛看着被宫城最高的檐角遮住的日,以及被西城最矮的柳枝分割的月,日出月落,月陨日升,说的都是同一件事,可其间却让人有不同的感受。那因为前者表达的是继承,后者则是代替,就像在我心里来往过的几个人一样。
有人继承了另一个人,而另一个人却被再来的人给代替了下去,纷纷扰扰后,谁走了,谁留了,我已经分不清楚了。
但直到今天,日出一刻。
我还是很庆幸,自己并不是只剩一个人。
山里逢春,最爱下雨。
梨花把风,似霜雪落。
然冬腊临门,总思春不觉晓。
可夏落一叶,却说天下知秋。
思几韵句,只不过盏茶,然这一切其实很长。我自懂事来看过了很多个春夏秋冬,度日如年在回想的时候也只是睡梦之间。
这一夕一场,一息一长,在心中草木皆兵,仓惶北顾。
等天地大变,阴阳不肯轮回之时,往往都会接受不来,叹世道匆匆。
我扭头看着干涸到池底的河面,岸边的树,和脚下盖雪的路,从来没有觉得如此苍白过。
“大人,为何在外呆了那么久,凌峰都又出去找了。”
南瑞皱眉端来热水,一边抱怨一边用布巾帮我捂手。
“。。。我等楚良。”转头看着坐在另一个椅子上的人,问,“是不?”
“不是,是大人自己玩心太大,非要在城内等天明了。”
他一说完,手里的巾子就被南瑞抽得更紧了。
我转开笑僵掉的脸,“南瑞,别听他的。”
“楚大哥可不会说慌。”她低头,眼睛红肿看似才哭过,“这次是大人的错,我们都担心了一宿,怕你给皇上。。。。。”
“我是去见过他。”
“在以前这不担心,但是如今那人逼得那么紧,就是皇上也没有法子,只有。。。。。”
“只有先把事情压下来,然后等我回来再处置不是?”
我反问,南瑞听后也点点头。
“大人,你跟那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支支吾吾地说,“他。。。。他到底是怎么了?”
“哪个人?高逸?”
南瑞慌忙摇手,“嘘!大人小声点,祁少爷一听到那个的名字就会发疯的。”
“文祁。”我敛眉往花厅深处看去,黑漆漆的,没有一个人影,“他当值了?”
“对,今日祁少爷是早班,郑将军才带他走。”
“那就好。”我摇头松了口气,想了想又觉得不对,文祁同高逸的感情并不坏。
南瑞摇头,好像看穿了我在想什么,“大人,那人昨夜来过,。。。凌峰都见着了。”
“他来做什么?”
反正肯定不是来串门问候的。但若是上门清查,我想这之前,孟昶就该不会答应。
“大人请听我说完罢。”南瑞把水盆放在脚下,伸手撩开垂落眼前的发丝挂回耳后,“他昨晚来的时候带了禁军,而且手上也有皇上的谕召,没有什么问题。可是他又说要搜查一个证物,大人明明没有认罪定案,这样却是说不通。”
“证物?”我眯眼想了一下,账本已经给了高长卿,期间的验尸记录也都移交太医院,还有什么证物他们要要?
“对,他就是不说那是何物,只是一定要搜查。”
“没想几日不见,他胆子大了不少。”我仰头靠向椅背,当是玩笑话在说,“看来他没得逞是因为文祁上火了吧?”
“祁少爷当下就舞着棍子将人赶了出去,还说要再敢来就打断他的腿。”南瑞隐隐笑了一声,随即又担心地皱眉,“不过大人,昨夜我根本不相信那人就是高逸,。。一点也不像了。”
“我就连听着都觉得是另外一个人。”
说完,花厅内三人都沉默下去。
桌上的茶香从杯盖边溢了点点出来,我用手撑着下颚闭眼想了下整件事情,包括孟昶给我看的账本。
说来,我与费于成在青城才算得上见了第一面和最后一面,之前根本不相识又怎能插手他和官府的事再从中得利。费于成选择要把账本给我,一定是有用意,因那上面写的东西只有不涉入其中的我才能将他公诸于众。那时他已是弥留之际,应该不会害我。
这么一说,孟昶给我看的账本一定是假的,定是费宝儿和高逸早已商量好了,就等昨夜先我一步进宫。再绘声绘色地编出一个我与张旭正的交易,。。。挪用一百万两来买通张旭正毒死堰池百余人,再借由费于成和朝廷拨出的万两白银来填补亏空。因为那笔银子至今下落不明,安仁说已护送出去,可张旭正却说没有收到,而今孟昶也只能相信张旭正是在说谎。
如果高长卿手里的账本回到成都,两本册子一贴合,若都相信费宝儿手里的账本是真的,那到时候我恐怕百口莫辩。
但有一点我还是想不通,不知高逸是编了一个什么样的理由,是怎么说服孟昶去相信那白条人命是我想害的,想得什么好?或者是什么动机?
“大人。”楚良在身侧说话,“我不是说过曾在古堰出事前见过高长卿?为什么不去查问一下?”
“青城有兵部的库房,高长卿会去也不奇怪。”
“他穿的不是官服,若不是在路上曾听他与人理论,我也不会记住。”
“没穿官服?”我眯眼看着前方一想,高长卿不是青城的人,也没必要去那个地方游山玩水,若是想找什么人做什么事他吩咐一声就有人能代办,。。。不是大事他没必要亲自去。
“而且不过两日,古堰就出事了。”楚良皱眉转头,“大人不觉得这太过巧合?”
想了想,我皱眉转头对身旁掺水的人说,“。。。你让凌峰去查一下在我归蜀前一个月高长卿在做什么?”
“是,大人。”
南瑞屈身点头,往后厅而去。
花厅上就只剩下我和楚良,四目相对了一会儿我问,“你可听清了他在争论什么?”
“也不算是争论,是那人突然出来说了些话,情绪很激动。”想了一会儿,他无奈摇头,“那是太远了,根本听不清。”
“你还记不记得那人的长相。”
“。。。记得。”
“好。”我转头,放松眉宇笑着说,“我知道高逸要来找什么证物了。”
“大人何以说这个?”
“你还记不记得放在后院殓房的古堰死者画像,好在我没有把它带去青城。”
还真是亏了文祁疯得及时,若是高逸来拿走了画像,现在就算知道那死去的百人中曾有一人与高长卿有过接触,恐怕也无从查起。
“文墨儿!你回来了!!”
正庆幸的时候,门口突然响起了炸雷一般的大吼声,我用食指揉了揉太阳穴,才说曹操曹操就到。
“对对,我回来了。”抬头换上笑脸,上前去任文祁又搂又抱。郑融在后咳了两声,于是文祁全然不理他。
“每次都麻烦郑将军,真是过意不去。”
我对郑融笑笑,他一身官服站在院子中间显得手足无措,每次来都一样,抠抠手摸摸衣袖,跟他平时骑马巡城的模样一点都不像。
“文大人,下官听闻出了事,想过来看看。”
“原来郑将军也知道了。”我颔首默认下来。
“你才不是过来看的!!!”文祁回头,张嘴像要去咬人一样跳腾到郑融身前,“你是要来保护文墨儿对不对?!”
“我。。。我。。。”
郑融涨红俊脸,慌张转头想要跑出院子,可又被文祁拖着死活不放。
“文祁!你给我下来!”
我喝斥了两声,那人缩了缩脖子回头,可怜巴巴地说话,“文墨儿,你凶我。
若在之前文祁根本不敢这样,因为平时被我吼得紧,可这一去几天没人管得了他,他就一脸小人得志的样子把郑融扯东扯西,让那本就狠不下心训他的人更是无奈。
“文。。文大人,下官。。下官就是想说有用得着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郑融一个立正,站得笔挺,“我。。我。。噢,不,下官,下官先走了。”说罢,扭头跑一样地出了院落,留下还在咿咿呀呀的文祁原地闹腾。一脸炭木灰和一腿的黑泥,我光看一眼就能知道他守城的时候怎么在消遣去了。
“文祁。”我过去匡扶住他往房内走,“。。。今日怎么那么早就回来了?”
“。。。哦,是郑哥哥说不守了,要有事。”
“有事?”我看了看一旁也注意到这个词的楚良,他皱眉往旁边走了几步,拉出椅子让文祁坐下。
”对啊,因为郑哥哥说有人要用兵。“
“有人调兵。”难怪郑融那么早就把文祁送回来了,我抬头瞄了一眼楚良,“关门。”
他点头走去院中左右看了看便合上木门,回来借着窗外的光给文祁倒了杯水,“祁少爷先喝点水。”
“好啊!好啊!”面对楚良,文祁总是格外乖巧。
“是谁调的兵,祁少爷知道么?”
“不知道。”文祁摇头。
楚良皱眉弯身,定眼看着文祁又说,“祁少爷好生想一下。”
听他这么说,文祁还真皱眉想了一会儿,但最后还是摇头,“不知道,那人我不认得。”
你不认得的人多了!我瞪了他一眼,他以为好玩,睁大眼睛瞪回来,“嘿嘿,好玩!”
“。。。。祁少爷,那人是穿着官服么?”
“官服?!。。那是什么?”文祁睁大眼,有些不知所措。
我低身比划了一下,“就是我平时穿的那种蓝色的袍子。。。。你想想,是不是那种。”
“。。。那上面有白色花纹的?”文祁用手在半空舞划了一下,形状似祥云和灯笼。
“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