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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将康熙的灵柩在享堂安放好,雍正面上已经是煞白一片,暮春的天气里,却出了一身的汗。允祥的视线在众人身上转过,停在允禵身上时便有些凛冽:“皇上再经不得这样的场面了,还请十四弟在此守上一宿。”
允禵唇角才刚扯出一点冷笑,未及回话便被雍正抬起的脸惊了一下,接下来更是被他的话震得七荤八素。
“允禵,你不必和朕回去了,留在这儿给皇父守陵吧。”
连允祥都没有想到雍正会用这种法子结束他们亲兄弟两人之间的对峙和纠葛,只等到雍正抓在他手上的手指愈发收紧,才惊得回过神,和苏培盛一人一边扶稳了他回到屋里:“叫刘声芳过来,给皇上请平安脉。”
苏培盛应声而去,雍正兀自扶着床榻靠坐,才微微喘了口气,余光瞥向虚掩着的门:“十三。。。把门关起来。。。。。。”
允祥迅速寻了刘声芳预先配好的丸药让他服了,这才关了门扶着他躺好,轻声道:“没事儿,外面院子就有人守着,断不会有人闯进来的,放心。”
雍正服了药,“嗯,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允祥听他的声音极低,知他身上着实没有力气,忙凑上去,替他解开外面袍子,拢上软锦的毯子:“要不歇一会儿再说?”
“不用。。。”雍正勾着唇笑了一下,似乎在笑他过于小心翼翼,一边指了指方才脱下的外袍:“谕旨在里头,一会儿你去宣了,让老十四不用跟着回京了,留在这儿和老十七一道做个伴吧。”
“四哥,说句实话,老十七倒是个可用的,四哥要是不想用他,就让他给我打个下手可好?”允祥见他皱着眉扶腰,便细心地上前替他揉了一会儿,打开那张谕旨看了看,劝道:“他的福晋家虽说和老八他们有点故旧,可我瞧着他是个明白人。。。。。。四哥不妨用他一用。。。。。。”
“可你也知道,皇父去的那会儿。。。。。。”
“那不过都是旁人的说辞,他就算心里真有个什么,也未必就能那么傻吧,”允祥挑了挑眉,依旧劝着:“四哥只当是卖我这个面子,调他给我帮把手也成呢。”
“你也不必把他说得天花乱坠的好,你的心思我何尝不知。。。不过是想着,我关了老十四,外头人有得说道,想叫别人看看,我也还有兄弟可用吧?”雍正自嘲地苦笑了下,无可无不可地点头:“你说可用,那就调他回京试试吧。。。。。。”
“四哥若是这样说,可叫我怎么容身?主忧臣辱,主辱臣。。。臣。。。。。。”
允祥跪在他身边,心里的话都堵在嗓子眼,临了也只喊了一句“四哥”,红了眼握紧了他的手。雍正伸手回握,面上还是作出了笑容:“依你的意思办吧,你传我的话,封老十七郡王,然后。。。叫他给允禵去传旨。”
两人刚说了一会儿话,刘声芳便领命来了,请了脉便不断磕头道:“皇上,小主子。。。动得这样厉害,不是长久之计,再这么下去,只怕有。。。有早产的危险。。。。。。”
雍正拧着眉头,伸手在腹上按了按,衣下隆起的弧度已经是十分明显了,然而就将近六个月的孩子而言,还是显得很小,换上层层叠叠的宽松衣物,竟就能勉强掩住身形。
手心传来的鼓动似乎也带了七分焦躁不安。雍正冷冷看刘声芳一眼,沉声问道:“不要把你们太医院那套说法拿出来哄朕,朕只问你,能将孩子保到几时?”
“皇上,臣万死也不敢欺瞒皇上。。。以目下的情况看,至多。。。还能保两个月。。。。。。”
允祥也皱了眉,见雍正面上的血色退下去,连唇上都显得苍白,不由暗瞪刘声芳一眼,也顾不得他还在一旁,只朝雍正安慰:“四哥。。。您这些日子好生将养,纵是当真稍稍早一些,也没什么事儿。”
雍正让刘声芳退了,勉强笑了笑:“你不总说自己是半调子的大夫么?怎么现在又比刘声芳还能耐了?”
“四哥,别这样,”允祥见不得他这副模样,合手环上去,低声道:“他是咱们的孩子,你得信他,也得信我。。。。。。”
“呵,你这口气够大的,”雍正抬眼,见他一脸庄重,被他合手环抱着,忍不住合上了眼:“若是个男孩,还是归给你吧,我。。。我真不想他再过我这样的日子。”
“都依四哥。”
允禵“谢恩”的话犹在耳边,才刚到京,永和宫竟传出了太后病重的消息,雍正和允祥都只当这是她一贯表达“不满”的方式,并没有在意,过了两日,竟听说永和宫根本没有请太医,只说要见皇上。
允祥私下劝,领着总理事务大臣劝,永和宫只是不肯松口。雍正那里经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病重”、“病笃”,生怕太后真的闹出什么不好挽回的症候来,到底是不顾刘声芳的劝阻,在床上歇了半月便匆匆到永和宫请安。允祥劝不住,又放心不下,只得跟着他一起。
“这是怎么了?太后身子不舒坦想拧了,你们也跟着犯浑?脑袋都不想要了?!”雍正低声怒斥,气道:“还不赶紧传太医!”
永和宫伺候的宫女太监早就吓得魂不附体,雍正训过了人,却只是抄着手,一语不发地站着。允祥上前扶,却也被他一把推开了。
“皇上,你别急,太后的病反反复复的,但前些天看太医的脉案,是不伤根本的,往后细心调养,总能见好。。。。。。”
“起开!”
“四哥,”允祥被他莫名的怒气唬得一愣,只觉他喘气喘得太急,忙伸了手扶在他背上轻拍:“你怎么样?”
“胤禛。。。”太后的声音从帘后传来,显得十分虚弱:“我不是什么大病,不想看那些满口胡吣的太医。。。。。。”
允祥见雍正一手按在心口说不出话来,只得挥手让下人都退了,跪下请道:“太后,不管怎么样,叫太医来瞧瞧总是好安心些。”
“你。。。你放肆,我和皇上说话。。。。。。”
“太后恕罪,近日节气多变,皇上身上也有些不适,实在不能再加操劳,”允祥不退不避地磕了个头:“还望太后体谅。”
“胤禛,这儿没有外人,当着我和老十三,你。。。你给我一句准话。。。。。。”太后咳了几声,语调忽然拔高了,捶着床道:“你要把老十四。。。怎么处置。。。。。。”
“太后!”
“老十三住口!皇帝,你。。。你和老十三是从小到大的情分,可老十四也是你嫡亲的骨肉兄。。。骨肉兄弟,你。。。”太后的声音里已经明显带了泣声,恨道:“厚薄何至于此!”
“额涅,朕和允禵,都是您所生,您待我们,何尝不是厚薄毕现么?”
“好。。。好。。。。。。你既怨我,总不过我用这一条命,换你们兄弟不至于相残便是,”帘中一阵窸窣,太后竟是强自支撑着坐了起来:“皇帝,你跪下!”
允祥正要说话,雍正却实实在他身边跪了下来,挺直了腰一动不动:“子臣在。”
“你应我一句,你在位一日,就不得。。。不得伤他性命!”太后急喘着,咳道:“你若不应,我今日就是。。。病死了,也不敢再用你大皇帝的药!你应不应我?”
“太后明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是允禵遵旨守陵,朕自然不会加一指于他身,可若是他居心叵测,图谋不轨,就算是亲弟,朕也绝不能姑息!”
“这样说来,你还是不肯应我。。。。。。那便罢了,叫你的那些好太医都回去吧,我所求者不过速死。九泉之下见了先帝,定要亲口问问他,把皇位传给你,他可曾后悔!!”
“太后,请您慎言!”允祥气得几乎要跳起来,见雍正还只是直愣愣跪着,心里又急又忧,强行把他搀了起来:“四哥,这儿。。。交给我,您回去,快回去。。。。。。”
“老十三。。。我可真想不通。。。为人娘亲的心思,怎么就能偏到这个份上?”雍正眼里泛着一点茫然,抓了他的手狠狠捏着,质问道:“你说,朕可有一丝一毫愧对列祖列宗,愧对汗阿玛在天之灵?”
“四哥,你坐下来说,”允祥急得满头是汗,见他脚下打晃,实在不敢再磨蹭,眼看边上也无旁人,索性一使力半扶半抱着他往塌边走,想把他安置在软榻上,一边连声叫苏培盛。
苏培盛应声进来,正看到雍正脚下一绊,膝盖重重磕在地上。若不是允祥在一旁,几乎就要实打实整个人摔过去。
允祥见他惊愣当场,又气又急,再顾不上帘子里头的太后,断喝道:“磨蹭什么!还不过来!”
“十三爷,主子。。。主子他。。。。。。”苏培盛脚步刚一挪,面上立时没了人色,惊得连僭越逾礼的旧称都冒了出来,指着地上一道血迹惊叫道:“奴才、奴才去叫刘声芳!”
允祥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低头看雍正煞白的脸色,只扯动唇角,还没张口,却听得雍正闷哼了一声,眼睛盯着他看,身子却无力地软了下去。
“四哥!!”
“来人,除了皇上和本王带来的护卫侍从,其余闲杂人等通通带到后院看管起来,若是走脱了一个,你们自己掂量着!”允祥心上剧震,狠狠在椅上掐了一把,勉强维持着神智,转头朝侍卫道:“请太后到西配殿休息,着太医好生问诊。你们也去护卫,不得稍离一步。”
“谁敢?老十三,你简直是欺君枉上,目无君父!”太后虽在病中,却也瞧出了不对,左右上前要扶她,却被她狠狠斥退:“老十三,既然皇上病了,这就请太医问诊,你囚禁哀家,却是何居心?!”
允祥无意与她多争执,心中更是恼她方才对雍正毫无缘由的苦苦逼迫,见太后已经掀开了帘子,雍正却还在晕迷,便只是一挥手,自己却侧身挡住了太后的视线:“万事有我担待,要责要杀,将来也自有皇上定夺。”
守在门口的都是两人亲信的贴身侍卫,自然知道雍正对怡亲王信赖至深,不敢再有迟疑,纷纷遵令而行。
太后面上泪痕依稀,听得雍正几声低咳,正要再说什么,却见雍正一手捂在腹上,面上尽是痛苦之色。而那手掌下的隆起之处颇为奇异,赘在儿子清瘦的身体上,竟有如妇人怀胎一般。吓得她不由倒退了一步。
“这、这是怎么回事。。。老十三?胤禛?!”
允祥也是被雍正的清醒弄得一时疏忽,待到乌雅氏太后要上前细看,他早已合身将雍正护住,只命人将太后送去请太医看诊。
“朕又错了。。。。。。”
“四哥?”允祥听不清他的话,俯身凑近了,轻声道:“疼不疼?你忍一忍,刘声芳很快就来。”
“他来。。。做什么,我们回去吧,”雍正哼笑了一声:“你说得对,嗯。。。我根本不该来。。。回、回去吧。。。。。。”
“四哥。。。这会儿不成,你先躺一下。。。”允祥被他吓得不轻,余光瞥见刘声芳和苏培盛快步进来,忙招手让刘声芳过来:“快,苏培盛,外面交给你。”
苏培盛明白他的意思,赶紧一躬身退了出去。刘声芳刚看了一眼,额上已然渗出了细汗:“殿、殿下。。。这。。。。。。”
“刘声芳你吞吞吐吐做什么?不是说两个月么,这才一个月。。。”雍正咬着牙,声音显得有点恍惚,只看向允祥:“朕这就。。。回养心殿歇着。。。。。。”
“皇上,臣有罪。。。臣。。。。。。”
“别废话了,”允祥已然明白了现下的状况,伸手把雍正抱着靠坐好,朝刘声芳低喝:“过来!”
“殿下。。。小主子、这。。。。。。”
“再有一个月,他不会有事的,祥弟。。。”雍正似是完全没听到,只皱着眉低声道:“朕说过。。。。。。”
“别说了,没有一个月,他现在就要出生了,”允祥一咬牙,狠心打断他的话,握紧了他的手臂:“四哥,你醒醒,应我一声,应我一声。。。。。。”
“胤祥。。。。。。”
“四哥,你看着我,我。。。我不能没有你,咱们大清国不能没有你!”允祥一急,口中的话已经成了满语,连声唤道:“四哥,你振作点。”
“。。。汗阿玛。。。会后悔么。。。。。。”
“四哥,你在说什么?你明知道那是一句混话!”允祥又急又恼,见他痛得咬紧了牙,却还念着方才太后说的话,简直急红了眼,不由低声吼道:“汗阿玛说过,要给我们选一个刚坚不可夺志的皇上,要给大清选一个开万世太平的圣主,要您秉承他的遗志,您都忘了吗?”
“为了那几句话,为着一些不开眼的人伤了您的心,您就要连我、连我们的孩子,连着这江山社稷都弃了么?!”
“朕。。。没有。”
雍正睁着眼沉默了片刻,极缓地摇了摇头,允祥一擦泪,一边把刘声芳拽到塌前。刘声芳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