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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笑千里
作者:妄起无明
祸起无有崖 之一
剑出焱云,掩日断水。
江湖上流传多年的一句话,却始终无人解释得出真正的涵义。
一说指昆仑山西南隅焱云峰中藏有一柄千古神剑,此剑一处,日月无光、山崩水枯。另一说指在山上已有百年历史的焱云教,教中有仅历代教主才可研习的剑法,能练至十层者,便可挥剑昼暗、斩水绝断,称霸武林、号令天下。
只可惜,几十年来,江湖上并没有出现过什么惊人的神兵,更没有谁见过那被近乎神话了的无敌剑法。而焱云教地处苗疆之西,教中的人也向来行踪诡秘,与中原武林各派来往甚少。
因头一天偷喝师父珍藏了十五年的杏花村,项寻今天便被罚在后山的巨石坡上蹲马步。正是酷暑炎炎,烈日难当,灰白的石面更反得阳光令人睁不开眼。
项寻觉得自己快晕过去了,正犹豫要不要冒着有可能被发现的危险到不远处的一条河里去凉快一下,却忽然觉得身后飘来一股凉意。
咦?莫不是被晒糊涂了?
项寻刚想回头,鼻间又闻到一股淡淡的沉香味。他唇角一挑,闭上双眼佯装摇晃两下,就势向后倒去。果然一只冰凉的手掌就稳稳接住了他。
把一边眼皮微微睁开条缝,项寻心中大喜:真的是他!接着又觉得纳闷儿:这个时候他怎么会来?
周轻重发现项寻是在装晕,胳膊一垂,撤回左手。“咕咚”一声,项寻重重摔在了石头上,还是脑袋先着的地。
“啊!师叔!你要摔死我不成?!”项寻一骨碌爬起来揉着后脑朝周轻重跳脚。
周轻重不理他,弯腰捡起堆在一旁衣物丢到项寻脸上,“衣服穿好,跟我走。”
项寻的父亲项择远是焱云教的现任教主,跟项寻的师父谷不平和周轻重是同门师兄弟。可说是同门,但追究起来,其实这三个人的功夫却是无门无派,各不相同。
原因只在他们的师父无颜子。此人何时入得江湖,师从何门,无人知晓。非僧非道亦非俗,做事从来随心所欲,不受任何约束。偶尔出现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来去自如。见过他的人不多,但却都为他一身不知出处的绝世神功所折服。时过中年后敬仰他的称他无颜老者,厌烦他的就叫他无颜老鬼。号称此生只有一个真正的朋友,就是上任焱云教教主,项择远的父亲项少言。一生只收过三个徒弟:谷不平、项择远和周轻重。
谷不平年龄最长,也是无颜子的大弟子,为人宽厚温和。项择远因为家世好,再加上项少言和无颜子的关系,年少时不免狂傲放纵些,不过接任教主之位后,江湖中也不乏有人说他豪爽仗义。周轻重最小,却天生脾气乖戾,跟师父最像。无颜子收他的时候他只有九岁,三年后无颜子仙逝,他便随项择远上了焱云峰。
项寻从小没有娘,七岁时被项择远送到光就谷拜谷不平为师,一年能回家一次,头几年是谷不平派人送他回去,后来就是周轻重来接他。
周轻重只长项寻六岁,所以当年明显还稚气未脱的少年周轻重刚上山的时候项择远让他叫师叔他死活不肯。直到一年后哭闹着不肯离家的项寻被送走前,周轻重偷偷跟他说“你要是不肯叫我师叔就再也别想回家了”,他才挂着满脸的泪花勉强叫了一声。
当然后来项寻知道了那是周轻重骗他的话,不过既然已经叫出口了,他也逐渐长大明白了辈分与年纪无关,“师叔师叔”的便就那么叫下去了。况且周轻重那寡言少语的阴暗性格,让他有时候看着比岁数可以当他爹的谷不平还闷,项寻也就不觉得自己怎样吃亏了。
项寻刚刚能猜到是他,除了周轻重身上永远都有散不尽的沉香味,还因为他练的玄冰寒功让他一年四季走到哪儿都带着股凉气。不过项寻半年前刚回过家,周轻重现在除了接他是不来光就谷的,所以确定了是周轻重之后他便觉得有些惊讶。
“师叔,你怎么这个时候来光就谷啊?是找师父有事吗?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啊?”项寻穿好了衣服紧紧跟在周轻重的身后,大热的天里,有这么个“凉人”在身边真好。
“我来接你回焱云峰。大师兄把你做的‘好事’都告诉我了,他说你在这里。”
“啊?回焱云峰?这不才半年吗?”
“有事。”
“什么事?”
“回去就知道了。”
项寻白眼儿一翻,“你老人家是想急死我吗?路上要半个多月呢!”
周轻重突然停步,项寻跟得太近没防备,撞到了他的身上。
“这么热的天,你贴着我干什么?”
项寻粘着周轻重的背,没有躲开的意思,“就是热才要贴着你。”
周轻重向前一步转过身,“你爹找到你娘了。”那语气跟在说“我早饭吃了两个馒头”没什么两样。
“我……我娘?!”项寻石化在原地。
“走吧。”周轻重转身又要走。
项寻一把拉住他,“什么啊?!你说清楚啊!我娘……我娘不是生下我就过世了吗?!”
“那是骗你的。”依然的波澜不惊。
“骗我?为什么?!”
“你娘生下你就不辞而别了,怕你知道了伤心就骗你她已经不在人世,想要等你长大些再说。二师兄一直想找到她,所以才给你起名叫‘寻’。”
“长大些?”项寻想了想,觉得很恼火,“要长到什么时候?我看要不是她回来了你们根本就没打算告诉我!”
“你才十四岁,如果不是找到了你娘,当然不能现在就告诉你。”
“十四岁怎么了?你骗我叫你‘师叔’的时候还没有我现在大呢!”
周轻重面不改色,“我骗过你吗?不记得了。”
“你……”
“你到底要不要回去?”
“我……要。”项寻无力地垂下头:难怪人家叫他“鬼见愁”。这天底下能跟他谈得来的人恐怕也只有爹了。
祸起无有崖 之二
跟着周轻重来到谷不平跟前,项寻还在心虚。
谷不平绷着脸,不是好眼色地扫了他一眼,“先跟你师叔回去吧,回来加倍处罚。”
“啊?还罚?师父,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我回去给您带更好的酒还不行吗?”项寻做出个可怜兮兮的表情,“我腿都不听使唤了。刚才要不是师叔去得及时,没准儿您就再也见不着爱徒我了。不信你问师叔。”
周轻重看也不看他,“我看你跟我跟得挺利索。”
“师叔!”项寻委屈地看着周轻重,“你怎么不说实情,我不是昏倒了吗?!”
“是吗?我没看见。”
“师叔!”项寻瞪大了眼睛。
“装昏不算。”
项寻再次无力。
“爹──”一个女孩儿的声音从门外嗲声嗲气地飘了进来,“解暑汤好了,我现在就给寻哥哥送……寻哥哥?周叔叔?!”
是谷不平八岁的小女儿谷玲珑,看见项寻和周轻重她惊喜地扑了过去。
周轻重弯腰把她抱到怀里,“玲珑乖。”
“周叔叔,你怎么来了?”
“我来接你寻哥哥回家。”
“啊?为什么啊?”谷玲珑圆嘟嘟的小嘴立刻撅得老高,“是因为他昨天做错事了吗?可爹刚才告诉娘煮了解暑汤,说让我偷偷给寻哥哥送过去呢。”
“咳──”谷不平咳了一声,满脸尴尬,“行了,东西我都让人收拾好了。你们赶紧上路吧。”
项寻强忍着笑,“是!师父。”
周轻重摸摸怀里扎着两个小髽髻的头,“不是的,是你寻哥哥家里有些事,他很快就回来。”
“真的?”谷玲珑歪过头看项寻。
“真的。”项寻走过去接过她放到地上,然后蹲下来忽然变戏法似地从身后拿出一只草编蟋蟀,“你看!这是什么?”
“喔!大蟋蟀!”谷玲珑接过那青翠威武栩栩如生的大蟋蟀,整张脸都放出了光。
谷不平终于忍不住笑了,他起身走到项寻身边把他拉起来,“回去的这段时间不能荒废,新近教你的剑法还要勤加练习才是。”
这是每次项寻回家谷不平必说的话,项寻也像每次一样回答:“请师父放心。”
走了整整一个下午外加半个晚上,子夜时分项寻和周轻重在光就谷边界处的树林里休息。项寻吭哧了一会儿还是憋不住问了,“你看见我娘了吗?”
“你不气我们没告诉你了?”周轻重往包袱上一趟看着天。
“嗯,想通了。”项寻凑过去跟他躺在一起。
周轻重一把推开他,“躺你自己的去。”
“我不,你这儿凉快。”项寻又爬回去。
周轻重再推开他,“你功力不够,挨着我睡一夜会生病的。”
项寻老大不乐意地抓过自己的包袱躺到上面,“那什么时候功力才算够啊?”
“你娘长得很美。”
“是吗?”项寻饶有兴趣地支起了脑袋看着周轻重。
“是。样貌美,声音也美,性情水一样温柔。我终于明白你爹为什么找了她这么多年。”
“那她为什么要离开我跟爹呢?”
“不知道,也许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吧。”
项寻不说话了,努力想象着是什么苦衷。
周轻重转过头来打量他,“原来你长得像你娘。”
“是吗?我说我怎么一点儿都不像爹。”
“尤其是头发,墨染过的一样。”
“头发?”
项寻摸摸自己头上的发髻,又看周轻重,这才发现他的头发大都散着,只把后脑的一小绺很随便地挽了个松松的髻,常常偏在一侧,很好看。
项寻伸手过去抓了抓,虽然又细又软,但是很多。不像自己的头发,根根粗黑顺直。
“怎么了?”周轻重见他的手在两个人的头发上摸来摸去。
“嗯……我喜欢你的头发。”
周轻重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拉回自己的发梢,“睡吧。明天还得赶路。”
夜里蚊虫袭扰,周轻重一身玄冰之气睡得自然安稳,只是害苦了项寻,早晨醒来光脸上就被叮了五个大包。
十几天后,两人在昆仑岗高良镇投宿了一晚后继续赶路。
项寻没睡够,无精打采地跟在周轻重的身后直打呵欠,“啊──呵──师叔,咱们这一路走得好赶啊。”
“不赶就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
“你爹和你娘拜堂成亲。”
“什么?!”项寻顿时困意全无。
“你爹娘的拜堂仪式。”
“你是说……他们一直没有成亲?”
“好像是。”
“什么叫‘好像是’?”项寻停住,瞪着周轻重。
周轻重不理他,继续走自己的,“你爹跟你娘那会儿我还没拜师呢,根本就不认识他。这回临走之前听你爹说‘要补上’什么的。我猜就是没拜了。”
项寻跑了几步跟上他,“那这么说……娘是……还没嫁人就生了我?”
“嗯。”
“这么多天你怎么不告诉我?”
“你也没问。”周轻重理直气壮。
“正常人谁会问自己的爹跟娘有没有成亲啊?!”
“我是觉得有些事还是等你跟你娘见了面,你自己去问她比较好。”
“好吧,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我娘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会武功吗?”
“你娘叫青城,跟你爹差不多,不会武功。这是三个问题。还有,别停下,有人在跟踪我们。”
“啊?”项寻想要回头。
周轻重扳住他的肩膀,“别回头。是两个男的,一胖一瘦,轻功不错。”
“你怎么知道?”
“从喘气和脚步的声音可以听出来。”
“啊?我怎么听不出?”
“别听树叶的声音,别听鸟叫,也别听风声,只听身后。”
项寻的耳朵动了动,还是什么也没听见,“那现在怎么办?”
“看见前面那棵树了吗?”
项寻望向前方点了点头。
“咱们现在开始吵架。一会儿到了那棵树下我假装生气丢下你一个人先走。你装作跟我赌气留在原地。”
不等项寻应声,周轻重突然一把推开他,“早说了让你好好练功,你看看现在?!就会这么几招三脚猫的功夫,将来怎么继承教主之位?!”
“你胡说什么呢?!谁是三脚猫的功夫?!别以为叫你一声师叔你就可以随便教训人了……”
两人吵着吵着很快到了那棵树下。周轻重一甩袖子,“反正也快到了,你自己走吧!我先回去了!”说完他凌空一翻,几下不见了人影。
“喂!你回来!我要告诉爹!”项寻佯装恼火,踢一脚路旁的石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祸起无有崖 之三
过了一会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