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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皇后说了几句闲话,语气一转,命人全都退下,百步之内只余裴青一人。裴青低头见绣着五彩丝线的凤头履慢慢走到自己面前,曲皇后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你昨个进宫与皇上说了什么,气到他咯血,今日的早朝也罢了。”
裴青惊悚之下,抬头去看曲皇后。曲皇后扬起手来,裴青下意识猛闭上眼睛,弄得曲皇后倒惊一场,本想去抚他头发的手停在半空中。
“原来如此,他打你了。”曲皇后聪敏如斯,叹气道:“挨打的是你,伤心的却是他。”
少年的眼里掩饰不住的惊慌失措,手指轻轻颤抖起来。
曲皇后绕着裴青慢慢走着,平静无波地说着:“我没嫁给你哥哥之前,父亲大人对我说,晋王这一脉单薄了些,怕是不能善终,让我考虑好了再说。我十四那年偷偷跑去幽州见了他一面。”
裴青胸中巨震,完全想不到大家闺秀似的皇后能做出这种事情。
“路过两国交届的村庄,有逃兵役的人混在流民中,他带兵前来,有人提议搜索全庄,他叹气说‘不容置此辈,何以为京都’,终是无功而回。那时我便知道这个人有大志向,正是我要嫁的人。”
曲皇后脸上浮现出薄薄的红晕,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我嫁到晋王府的时候,你只有现在一半高,还是个半大童子。你每次从别庄来请安,你哥哥看到你都止不住地欢喜。淦京赐来的好东西,先送到别庄让你挑。你小时候挑食,你哥哥抱你在膝上亲手喂你。想到要送你去淦京,日夜不得安寝,常常半夜起来在庭院里走动……”
裴青眼里的水雾迅速凝结,泪水涔涔而下。
曲皇后不紧不慢地继续说:“你不论走到哪里,他都会事先替你打点好一切。淦京大乱之时,他将调动八俊的令牌交给我,告诉我无论结果如何,首先要保你平安无恙。”
裴青双手攥紧了衣裳下摆,水滴落在上面,留下一圈圈晕染的痕迹。
她说到这里,像是累了,坐到旁边的客座上,沉默了半晌,道:“先前他在晋陵之时,为了防身,便每天尝一点毒。后来果然有人毒害与他,幸得尝过百毒,大难不死,却落下病根。这几日他难受得很,你进宫去陪陪他。我知道你也有事情想向他问清楚。”
说罢不待裴青答应,便起身朝门口走去,快到门口之时,又想起什么,停下脚步道:“我早上来时,在府前看到一个五六岁的女孩子,听说是府里新收的下女。我瞧着乖巧可爱,想让她到宫里陪我,你问问这孩子愿不愿意吧。”
裴青在地上跪了许久,跪到脑袋发昏,方被沉香从地上搀起来。抹了抹脸,因问道:“皇后怎么知道初晴的?”
沉香答道:“妈妈带初晴去原来的宅子取些东西,回来时刚好让娘娘看到了。问了几句,说是有几分侯爷小时候的模样。”
裴青脸上阴晴不定,末了叹了一口气。
他自前日中秋以来,连遭打击,这时都已有些麻木不仁。忽然想到皇后清早光临,这一大家子恐怕都还没有用过饭,便命人端上早膳。又吩咐沉香将初晴抱过来。
初晴绿衣黄裳,白颊垂双鬟,小小身子趴在桌子沿上,只够夹面前的菜吃。裴青看了一会,把孩子从旁边的凳子上抱到自己膝上,初晴身子僵了一下,乌溜溜的大眼睛在裴青面上溜了一圈,便渐渐放松地坐在他怀里。裴青夹了许多菜放在她面前,她一声不响地慢慢吃着。过了一会,裴青见她放下碗筷,抬头道:“我吃饱了,大人。”
裴青忍不住笑起来,沉香也跟着乐了。裴青拿布巾擦了她嘴角和手掌,一边擦一边道:“我是你堂哥,没人的时候叫我‘哥哥’。”
小孩子转头郑重打量了沉香一眼。裴青更乐了,接道:“沉香不是外人。”
初晴低头,整齐的睫毛刷啊刷啊,低低叫了一声:“哥哥。”
裴青只觉心尖上一颤,半晌说不出话来。
初晴觉得手臂忽然收紧了,勒得她不舒服,便仰头又唤了一声:“哥哥?”裴青紧闭着眼睛,眉毛痛苦地拧在一块。
沉香见了,忙打趣道:“侯爷真是,哪有这样赚人家小孩子的。”从裴青手里一边接了初晴,一边让人带下去。转回头去,见她家侯爷瘫坐在椅子靠背上,手掌盖在眼睑上,指尖泛白。
裴青在厅堂里发了大半日的呆,等到日落西山,忽然想起皇后的话来,叫人来换好朝服,便奔着皇宫去了。依然是那座宫殿,却因着主人的患病而多了几分冷森凝重,来往众人皆小心翼翼,不敢大气说话。
裴青坐在春凳上,对面床上是抱病的皇帝,咳嗽声中依然在批改奏折。
皇帝看完最后一本折子,才抬头去看裴青,眼风如刀,似是要将裴青钉在座位上,裴青垂下眼睫,不声不响。
裴煦见他脸上尽是大病初愈的白,眼睑下是大片的乌青,脸颊上昨日掌掴的痕迹倒是看不见了,哼了一声,道:“你从来没有顶撞过我,我也不曾见你如此大乱。看来是没有选对人和事。”他换了称呼,语气里尽是淡淡的酸楚。
裴青抖了抖,眼神落在床前一个小小的青花痰盂上。
“谢石,字东山,宣武年间生,其父谢玄,建康城乌衣巷谢家人。你选的人就是他吗?”
裴青一震,恍惚道:“我不知道是什么。”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脑,裴煦心里却放松了一下,朝他伸手道:“过来。”
裴青顺从地走过去,坐在床沿边上,裴煦握紧他的手,见他表情不似作假,方柔声道:“谢石若是不愿意,他自己应该来说,傻孩子你为什么要担这个恶名?”
裴青抿了抿嘴,抬头认真看着裴煦,却是顾左右而言他:“我有些事情想问你,哥哥。”
裴煦只觉一股怒气在胸中鼓荡,听了他一声“哥哥”又觉心肺被人在背后狠狠刺了一刀,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暗道你果然大异于常。往日无论我如何待你,你都是隐忍不发,今日为了个外人便要找我摊牌。
他一咳外面的宫人听见声响,都担心地涌进来,他眼角撇见了,下意识捏紧了裴青的手,嘶声道:“都滚出去!”
众人呼啦啦跪倒,皆匍匐而出。
裴青见他额头青筋暴起,一时也是无措,连忙扑过去抚他的胸膛。待咳嗽声渐渐平息,见裴煦睁着一双充血眸子,显是已经准备好了,冷冷道:“你要问什么?”
裴青狠狠咬了一下唇,似是下定了决心,道:“ 当初我被孟晚楼抓去,哥哥让赵琰赵大哥送了一张药方给他,是吗?”他小心翼翼措辞,不敢激怒对方。
“是。”
裴青闻言抽搐了一下,眼中的光芒渐渐暗淡下去,苦涩道:“哥哥送的解方是假的,十年弱柳没有解方。当年白琼玉拼尽全力也没有解开白细柳身上的毒,最后只能用苗疆蛊将毒素引到自己身上。”
“十年弱柳确实没有解方,我派子明送去的方子却可以缓一缓毒发。孟晚楼不是傻子,仔细想一想前尘旧事就知道你的身份。当今世上能解你身上毒素的只有他一人。他救也得救,不救也得救。”
裴青心里冰凉如雪。
救也得救,不救也得救。因为这毒只能转到有血缘关系的人身上。一如白细柳之于白琼玉,一如裴青之于孟晚楼。
孟晚楼遇到他简直是遇到了催命符。
裴青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平静无波,凛然问道:“是谁趁我幼年体弱,在我饮食中下毒?”
作者有话要说:摊完牌,都炮灰~~~~~~~~
第七十四章
裴煦默默看他,良久道:“谢玉痛失所爱,因恨成魔,虽然当年带你躲入回柳山庄,但是一直在暗中筹划,积聚势力,挑拨太祖和我父王的关系,令我父王失去太祖的信任,平蜀后不久便削了兵权。”
他顿了顿,见裴青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仍是狠下心说道:“你小时候长得不像细柳公主,我父王心中起疑,为保裴氏江山,原想除去你。怕谢玉知道了孤注一掷,便去青州药王庐寻来十年弱柳,让谢玉以为你是从胎里带了毒素下来。谢玉比干心窍,初时不知,日子一久便想通了关节。父王彼时已经心软,你若是立刻停了毒,当不至于后来这样。谢玉早料到后来种种,索性将计就计,在你血里下毒引,想等你长大借你之手杀了太祖。我父王不知道十年弱柳无解,也不知白琼玉最后因何而死,却一直珍藏着阮师道当年的方子,临死前交给我,要我解你身上的毒。谢玉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为了向太祖复仇,又因为备有孟晚楼这步棋,便有恃无恐,坐视你受十年弱柳毒害。若是停云不死,你当可向她求证一切。”
裴青已然呆若木鸡。他将身边至亲至爱之人一一筛选,推算百遍,也没有想到过是谢玉和老晋王合力促成了他的命运。
裴煦咳嗽几声,继续道:“我一拿到药方就派人去配药,却有几味珍奇药材怎么也配不齐。后来赵琰来访,一眼就看穿你身份诡异,我便拿药方给他参详。他用药水浇在方子上,露出阮师道临终遗言,我方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剩下的你大概也能猜出来。我遍寻孟晚楼不到,太祖又要你进京为质,便只有顺水推舟。再后来,孟晚楼现身,吴静修蠢蠢欲动,宫中日夜紧逼,我只有送你去了巴蜀……”
他说完许久,见裴青动也不动地僵在那里,心里又酸又疼,将裴青抱在怀里,冷笑数声:“什么‘谢公最小偏怜女’,有那样的父亲,才养出那样无法无天的女儿。他们谢家通通都是混账。若不是人才难求,现在还要借他谢家的门生故吏用,我早早将他家屠了个满门。你却要为谢石,和我置气。那样没有担当的男人,犹豫不决,又怎么配得上你。”
皇帝因病罢朝三天,这在本朝开朝以来是绝无仅有的。另一方面,皇帝虽然卧病,但是朝政并没有停顿下来,所有的奏章都由中枢处理,重要的入宫交给皇帝亲裁。所以谢石的工作却是比往常更多了。等到第三天傍晚的时候,他忽然想起裴青自那日清晨离开之后便再无音讯,于是担心起来,他自己一时走不开,便派人去侯府问候。小厮回来却告诉他,裴青出门远游去了,临走时告诉他若有什么事可以通过清商馆联络。
这边他名义上的兄长还在宫里躺着,那边人去远游了。
谢石怔忡了许久,直觉淦京的天空更加阴沉,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淦水之上,一艘不大的商船里,沉香哄着玩累的初晴睡下,转身出了船舱。裴青靠在甲板的栏杆上,正凭栏瞭望。
沉香交代了初晴的情况,埋怨道:“公子,我们出来太匆忙了,东西都没有带齐,也没有跟谢相打招呼。”
裴青转首颇有兴味地望她一眼,道:“为什么要和谢石打招呼?”
沉香愣了一愣,道:“往常不都是这样吗?”
裴青一时无言,过了一会道:“这一段时间要与谢相保持距离。”
沉香脸色一变,随即默然,并不多问。
裴青低头只顾看着江水汤汤。
皇帝已经下决心要扳倒谢家。他现在捧谢石有多高,以后就会摔他有多狠。这次曹家来提亲,想必背后也是皇帝指使,目的既是试探谢石也是试探裴青。王谢崔曹,王家人才凋敝,崔家多出文官,兵权在谢家和曹家手里,大战在即,曹家是裴煦的嫡系,自然不用担心。剩下的便是谢枫。
而皇帝言语间对谢枫、谢石似是芥蒂已深,只怕多半还是自己的缘故。
船行数百里,顺水六七日,到了江南第一大通衢许州。许州交通便利,商业繁华,城南护城河边,胭脂巷里,秦楼楚馆林立,才子佳人汇集,最是山温水软,文章锦绣之地。
巷里倒数第三家是栖凤阁清吟小班的地方,这个馆子虽然不大,但是生意看起来倒是不错,来往之人皆着华服,香车奴仆,轰鸣于道。馆里台榭楼阁,园囿池沼皆是精心设置,美轮美奂。大堂里人声鼎沸,台中央搭着一个高高的看台,有歌伶边唱边舞,乐师屏风之后伴奏,仙乐飘飘,霓裳羽衣,台下众人如痴如醉。
一曲终了,满堂喝彩。
琴师抱琴而起,与交接者略一行礼,从后台直下,往阁子深处走去。穿了几处院落,来到一个所在,已有小厮迎上来接下琴,道:“公子辛苦了。”
楚轩点点头,在门口处涤手熏香,已有人掀了八宝水晶珠帘,从内室走出来,且行且笑:“今日怎么这么慢,轩儿受累了。”
楚轩见了,安然招呼道:“叶庄主来了。今日姑娘们新排的舞还不太上手,多练一会,开门时间耽搁了。”
那名唤“叶庄主”的黑衣男子在前厅坐下,正要说话,忽觉外间有人匆匆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