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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宁,这里是何处?”他仰面淡淡问道。
萧宁回道:“这里是燕京的萧王府。”
裴青默了一默,原来已经走得这么远了,于是又回视萧宁,他乡遇故,况在绝域,忽生亲近之意,便含笑道:“你手伸出来我看看。”
萧宁将手平摊到他眼前,裴青见他手指上都是薄茧,心中大是佩服,道:“你很刻苦。弹琴切忌时派,不过要成一家之风格,也是不容易的。”
萧宁收起了双手,垂首道:“是。”
“有时太过重视技艺,反而失去琴中之趣。要得手中无弦心中有弦,大雅元音原无须太多挂碍。”
萧宁眼皮微微一跳,终于忍不住愤愤道:“侯爷说得是。只是侯爷自己又怎么伤成这样的?”
裴青一愣,正不知如何回应,萧宁已知失语,转过脸去再不言语。
萧十六适时收了脉枕,站起来,朝裴青道:“打扰了。”他话音刚落,忽听门外传来一阵“扎扎”机关之声,有人问道:“侯爷歇息了吗?”
萧宁、十六面上都是一肃,对视一眼,双双道:“王爷。”
门帘又被掀开,一人推着一架木制轮椅走了进来,轮椅上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肤色白皙,高鼻深目,发色深褐,披在肩头,一副明显异族长相。推轮椅的却是个汉人,四五十岁的样子,头戴纶巾,中等身材。
那轮椅上的人抬腕在椅子扶手上轻敲了一下,屋里人除了他与裴青,尽皆不发一语退了下去。
萧宁最后出来,见屋外鹅毛纷飞,雪光耀目,心有不忿。
他本该是天下最矜贵的人,住最宏伟的宫殿,穿最华贵的衣衫,集世上所有人的宠爱于一身,即使有人将天下捧到他面前也不屑一顾,就是死也要比别人死得优雅死得轰轰烈烈的人。而不是在这样一个寒夜里,穿着破旧的衣服,遍体鳞伤地坐在敌国将领的囚室里,还要小心翼翼地与人周旋。如果宣武帝知道他一心盼望降生的外孙,活得这样艰难这样辛苦,会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
十六回头见他停下脚步眼眶微红,催促道:“怎么不走了?”
萧宁怅然道:“他不应该在这里。”
十六冷道:“你动心了。”
萧宁也冷冷回视他:“我原以为你年纪小,不懂。现在才知道你本来就是个没有心的。”
十六沉默,随即转身离去:“随你怎么说。”
番外 枝上柳绵吹又少
众人退尽,萧殊扣动扶手,机杼之声“扎扎”响起,轮椅缓缓向裴青驶来。裴青这才发现他虽然坐在轮椅上,身形却极为高大,同是坐姿,自己不得不仰面与他对视。
细看之下,此人面如刀刻,容似雕塑,须发虽黄,一双眸子却是纯黑的,嵌在深深的眼窝之中,幽远难测。裴青见过的柱国大将军萧摩坷也是萧家嫡系,却是金发碧眼,传言萧殊生母是汉人,此子血统不纯,不得萧太后欢心,因之赐名“殊”。
“塞外苦寒,重裘不暖,宁古塔粗鄙之地,委屈侯爷了。”他嘴唇不动,却发出言语来,且声音奇特,钟磬般浑厚,倒把裴青吓了一大跳。
“恕小人愚昧,听不懂王爷的话,萧王爷面前的不过一个无国无家的飘零之人。”
萧殊眼角微哂,“嗡嗡”笑出声来,裴青这才发觉他口不能言,胸腔振动,实则以腹语与他对话。“南朝重门第,名门世族贵在精神气节,侯爷血统矜贵,即便身份没有了,风裳水佩,难掩清高之气,殊怎敢以寻常人相待。”
裴青闻言默然,他这话透露出一个消息,这几个月里在世人面前长乐侯裴青想必已经不在人世了。他心下稍安,可以不用担心萧殊以他的身份相要挟。只是安心之余,又有淡淡酸楚。
萧殊一手托腮,打量四周,目光最后落在墙面的题字上,继续道:“我府里尽日来往都是一班俗人,如侯爷这样的娇客临门,当真蓬荜生辉,此院原是我小憩之处,侯爷尽可以放心使用。”
他胡人形状,一套汉人话语却用得十分流利熟练,裴青又听说这里是他原先住着的地方,不由感叹他汉化之深。想当年萧瑀慕汉,迁都燕京,胡服脱尽,满朝衣冠,尽是南风,此后三十多年,虽有反复,胡汉相融却是一直未曾中断过。
裴青便笑道:“间关万里,险阻重重,得蒙王爷厚爱,将我与死人堆里拨拉出来,此后便是青衣侍酒,终其一生,做牛做马,小人都无怨言。”
萧殊皱了皱眉毛,一双幽深眼眸不住在裴青脸上逡巡,裴青与他目光相接,嘴角微翘,笑不入眼,毫无避让之意。过了一会萧殊道:“殊与侯爷还有许多话要说,只是今日时辰晚了,侯爷又是新到,待缓过几日殊再来拜访吧。”他拱手一礼,又向外间道:“软软,绵绵,过来服侍侯爷。”
仇雠见面,不说分外眼红,也绝没有这样彬彬有礼的,这样出人意表,倒不愧是名动天下的萧殊了。他二人心里各自盘算,都有自己的一番计较,不在话下。
二婢虽取了南朝女子的名字,到底是北地胭脂,了无含蓄,裴青重伤之下难于移动,吃饭洗漱全靠两人借力。裴青一日无聊问到她们名字的由来,两人互视一眼,双双答道:“我二人是家生子,一胞姐妹,名字是先夫人取的。”
裴青听了,触动心中旧伤,眼里就黯然下来。
绵绵年纪尚小,这时追问道:“郎君怎么了?”
裴青道:“我家中原有两位姐姐,也是一胞双生,将我从小带大。”
绵绵还要继续问,软软使了个眼色,将她拉开了。
裴青待二婢走开,抬头问道:“何人拜访?”
一把冷冰冰的青峰剑架在他脖子上,一个女子气急败坏道:“你倒是逍遥自在,十三为了救你连命都快赔上了。”
裴青心中一惊,他看不见身后,听声辨认道:“你是萧宝印,你说十三怎么了?”
来人确是萧宝印,这时一身戎装,头发盘在脑后,眼睛红肿着,一把揪住裴青,咬牙道:“你跟我来,不让王爷放了十三,我就要你的命。”
裴青随她而起,边走边紧张地问:“你说十三为了救我怎么了?”
萧宝印带着哭腔道:“浮水的拓跋弘与萧摩坷有旧怨,不肯发兵,十三偷了王爷的兵符,搬兵去救你,他把你从死尸堆里背出来又藏了起来,王爷问他他也不说……”
裴青脚下一顿,萧宝印没料到,还在赶着他往前走,一时刹不住手,脖子上的青峰剑砍进了血肉里,鲜血立时喷了出来。
萧宝印眼皮一跳,想到十三,还是狠心推搡他,道:“你走,别以为我不敢杀你。十三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第一个就绕不了你。”
裴青便举步往前迈过门槛,院中的绵绵软软看见了,吓得大叫起来。“死丫头,闭嘴!”萧宝印使劲推着裴青往外冲,还没冲到院门口,已有侍卫从外面赶了过来,看到情况都是大眼瞪小眼。
“宝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让开。我要带他到大狱去。”萧宝印厉声喝道。
侍卫见她剑架在裴青脖子上,一时无措。这时忽听院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一人当中高声道:“宝印,你别胡来!”来人是萧宁,身后跟着几个人,打扮都是不俗,不是王府中寻常人等。
果然,萧宝印含泪愤怒道:“七哥八哥,十六,你们别拦我,我去救十三。”
她口中的七哥八哥都是面上变色,正要开口喝斥她,忽见萧宁出手一挡,扬声道:“贵客安危要紧,且让她过去。”
萧十六闻言眉毛一皱,看向萧宁,目中尽是不同意,萧宁却毫不避讳,道:“伤了客人,王爷怪罪下来,你我都担待不起。”
萧宝印见让开一条道,连忙推着裴青过去。萧宁挥袖让他们退在一边,不经意间见裴青背后衣服被血染红一片,忽然心疼又懊悔。
萧宝印有了裴青这道护身符,出了院门,远远见廊庑上侍卫蜂拥而来,一把拎起裴青后领,跃上房梁,踩着瓦片,在众人头顶疾走。她轻功了得,即使提了裴青也是身轻如燕,越过重重院墙,落在外府最后一道青石夯成的墙头,忽然脚底一软,连着手下的裴青,整个一头载了下去。
“咳咳”。
她摔得头晕眼花,抬眼一看,裴青伏在地上吐出几口血来,二人身边已然围了黑压压一群人。
“混账!”又是熟悉的一声,萧宝印抬头看去,人群分开两半,有人骑马上前,正是她哥哥萧宝卷,身后一乘官轿落地,轿门敞开,“扎扎”的机杼声响起,轿身倾斜,从里面滑出一架轮椅,轮椅上的男人着黑色衮服,面白如玉,眸深似海,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