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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柳记-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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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西极,谷静山空右北平。但得将军能百胜,不须天子筑长城。”
  烈帝道:“阿柳看看如何?”
  裴青细看了看,奇道:“这诗是极好的诗,字也是极好的字,只是不搭调,不知是何人所作。”
  烈帝道:“如何不搭调?”
  裴青还在低头研究那书法:“这字技巧精熟,平和消散,文质彬彬,有唐贤之风。这诗却是金戈铁马,豪气干云,用魏碑来配,岂不爽快?”
  烈帝终于大笑出声,傅言卿也含笑道:“陛下风度气魄,微臣愚钝,笔力不及,难以领会摹写。”
  裴青这才知道这作诗的正是当今圣上,写字的却是这位文坛领袖、观文殿大学士傅言卿。
  烈帝感叹道:“朕作这诗已是十三年前的事了,却好像昨日一般”。他这样说着又看了看裴青,“裴青今年正好十三吧。也是有缘人,这幅字就送给你作见面礼吧。傅卿,你有没有异议啊?”
  傅言卿躬身道:“臣荣幸之致。”
  烈帝笑看裴青:“你可要好好谢谢傅先生,傅先生的字可是轻易求不到的。”
  
  裴青坐在马车里,缓缓出了皇城。秋凉如水,车里早早铺上了软软的棉褥子,他便靠在上面,手里拿着那卷纸,只是发呆。“字是极好的字”,他还记得当时自己是这么说的,现在却羞得脸发烫。
  傅言卿不过二十五岁,继大儒王荣之后俨然是文坛的一代霸主。除了文章诗词作得好,更是写得一手好字,当之无愧的书坛盟主。他的字由唐入晋,守儒家精神,加之精熟的技巧,恰好是时代的正脉,显出温而历,威而不猛,恭而安的一种中和美。裴青的字走得也是这条复古的路线,傅言卿却比他纯属老道得多,且内含刚柔,正如君子藏器。坊间传言,傅言卿十七岁赴科考,烈帝亲点状元,指着答卷问:“朕书与卿书比,谁为第一?”傅言卿答:“臣书人臣中第一,陛下书帝中第一。”现在想来,多半是有人嫉妒他布衣一跃而为朝廷新贵,有意诋毁造谣。不管他人品真正如何,这字却是无二话可说的。
  裴青看那诗里最后一句“但得将军能百胜,不须天子筑长城”,又冷笑不止。十三年前,他父亲晋王爷平了蜀川解了兵权,改封晋陵留守,北燕来犯,朝内竟无将可用,烈帝的诗就是在那种情形下所作的吧。烈帝猜忌成性,气量狭小,亲兄弟尚不能容。又志大才疏,嫉贤妒能,担心边将功高震主,尾大不掉,只有将大好形势拱手让人,与北燕议和,自此转为守势。
  如今送这诗给他,是什么意思?
  裴青笑了笑,将手中的字扔到一边。他来之前,他哥哥裴煦曾叮嘱他,政治不过人情,所谓“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而人情,最可贵之处就在于“自然”。一切顺着天性,就如现在,想不出来就不去想了。
  
  
 
作者有话要说:冷~~~~~~~~~~~~~~~~
第108卷030首〖大漠行〗
书名:《全唐诗》 作者:胡皓




第十二章

  裴青住在京城的郡王府里,这是旧日晋王的府邸,如今成了简郡王在京里的落脚处。宅子并不大,十分幽静,茂林修竹,古柏森森,选址也很好,靠近禁中,方便出入宫廷,三年前重新翻修后还没有主人住进来过。裴青刚回府,烈帝的旨意和赏赐就跟着来了,要他进宫陪皇子读书,又赏了一大堆时兴的玩意。
  于是裴青日日就往返于府邸和皇宫之间。
  太子裴潜已经成人,开始学习政务,每日只是象征性地来听听。二皇子裴衡才五六岁,正是贪玩的时候,还有几位公主也是极小,裴青俨然成为了这群孩子里头的大哥哥,每日里就是约束着他们认真读书,不可偷懒耍赖。开始还是感觉新鲜,时间一长便是无聊之极。那些翰林学士们说得那些个文章学问竟是让他无比头疼,不由开始怀念起在回柳山庄和赵琰在一起的日子。
  这日,中午皇子公主们都回各宫用饭,裴青正要回府,太后宫里来人唤他去。原来今天是一位公主的生辰,晚上有家宴,太后要他也参加,便留他中午在宫中用饭。
  赵太后虽出身寒微,不通文墨,但天生厚道,品性端庄,生的两个儿子烈帝和晋王,皆是天下一等一的人物,不能不说是她最大的本事。如今执掌后宫,规矩井然,也够称得上母仪天下,垂范后世了。
  太后宫里,新进贡的锦缎布匹摆了一桌,赵太后和长公主正在为小公主挑寿礼,裴青看她们翻出一匹烟色的细纱,不由“咦”了一声。长公主看他笑道:“小七觉得这匹好?”
  裴青不置可否,心想这不是我家的帐子布吗。旁边太后已经皱眉摇头道:“软烟罗有违物和,还是不要了。”
  长公主见裴青一脸诧异,道:“小七不知道吗,这纱名为软烟罗,别看薄薄一层,裁成衣服却是冬暖夏凉。是用蜀地的一种野蚕丝制成。那蚕儿极其古怪,需得人血喂养才能吐丝,产量又极少,一年也只能制一百匹,贵比黄金。”
  裴青的手本来放在那纱上,触处温良柔韧。听了长公主的话,只觉得手上的血液瞬间凝住了,细纱上的寒气经由手指顺着手臂直往身上扑。
  赵太后看裴青脸色微白,手指直戳长公主的额头:“三娘你吓着小孩子了。”又伸手一拉,把裴青拉到怀里,揉捏一番道:“小七别理你皇姑姑,她逗你玩呢,什么人血喂养,尽瞎掰。不过是那野蚕难养,需得耗费不少银两物力罢了。”
  长公主眼睛一翻,嘻嘻笑道:“那银两不是民脂民膏?不知耗费多少人的心血才得出一匹,不是人血喂养的?我说得难道不对?”她又指着裴青身上说:“小七你身上穿的这件白衣也出自蜀川,用的是同色丝线绣出周身的暗纹,极伤绣工的眼睛。不知多少绣娘为此废了一双明亮的眸子。”
  太后脸上已现愠色,微怒道:“三娘,今日大喜,你说这些话,是故意进宫来气哀家的吗?”
  长公主却是一点也不怕,故意吐吐舌头,她已经三十多岁的人了,虽说容颜秀丽,看起来不过二十多,但是这样故作小女儿娇态,还是忍不住让人发笑。
  裴青在太后怀里“扑哧”一声笑了,又赶紧挣扎着站好,恭敬道:“皇姑姑这是教导儿臣要珍惜民力,知民稼穑之艰难,无徇一日之安逸,儿臣省得。”
  赵太后看他一眼,叹气道:“你这孩子,这般懂事……”
  长公主却低下头,眼中神色闪烁不定。
  又说了一番话,就有嫔妃带着皇子公主来到太后宫中请安。傍晚烈帝过来时,已有八分热闹,里间“姐姐”、“妹妹”和气一团,外间皇子公主嬉闹一片,看起来和普通的大户一家一般无二。
  只是裴青细看处,又是说不出的诡异。
  烈帝与太后居上位,小公主环于太后膝前,生母辰妃陪坐在旁。长公主和梅妃,二皇子裴衡坐在一起自顾自地嬉笑。太子裴潜独坐一方,敬过酒后就再没说过话。裴青听闻太子生母静贞皇后过世多年,太子性格多肖其母,人前便是一句话也不肯多说。其余众人或三五一群说话,或恭俭静坐,场面不温不火,竟是控制得刚刚好。
  烈帝坐了一会便离席,诸妃眼中似有失望之色,倒也不敢太过表露。皇帝走后,皇子公主们倒是松了一口气,开始堂上堂下追逐嬉闹,太后脸上也多了笑容。裴衡年纪尚小,童音稚嫩,玉雪可爱,时而抱着母妃要这要那,又时而扑在长公主怀里撒娇耍赖,又被太后叫去不住揉捏,心啊肝啊地叫着。裴青愣愣地看着,胸中酸楚,眼里几乎要流下泪来。
  他离家数月,环境陌生,步步留心,时时忐忑,唯恐被人说三道四。倒也不是怕人耻笑,只怕连累了裴煦。他心中自知,在这京中便是质子,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让有心人利用了,便能招来滔天大祸。但他终是年幼,如今瞧着别人家母慈子爱,想起他的亡母,又想起将他送到这里来的哥哥裴煦,胸中激荡,一时间情难自禁。
  裴青起身与太后道别,出了大殿,扶着柱子不住喘气。殿中琴音袅袅,一曲《越江吟》,有乐女齐声唱到:“神仙神仙瑶池宴。片片。碧桃零落春风晚,翠云开处,隐隐金舆挽。玉麟背冷清风远。”琴声清婉,若大江广流,绵延徐逝。
  裴青此时却不欲听那乐声,仿佛逃避般,越走越快。待他停下脚步时,却发现引路的宫人早已不知所踪,而自己身处陌生之地。寻着灯火往前走,却被侍卫拦住了去路。裴青刚要开口,已听见烈帝的声音响起:“外面何人?”
  裴青开口应声,烈帝声音停了一下,接着便唤他进园。裴青入得园中,见烈帝一身常服,坐在园中松树下小凳上,身前一个石桌,走近一看,却是一个棋盘,纵横十九道,稀稀落落摆放着棋子。烈帝看着他,问道:“太后宫中宴未散,你为何离席?”
  裴青撅起嘴唇,沉默不语。他一直小心翼翼,这个时候却再也不想回答。
  烈帝瞧他眼睛微红,便明白了缘由,又看他撅嘴的样子,心中一动,温言道:“既然来了,就陪朕下一局棋吧。”
  裴青不客气地在烈帝对面坐下。
  烈帝瞧他愤愤的样子,嘴角不由微微上翘。
  裴青执白先行,落子迅速,布局随意,仿佛一个外行人。烈帝执黑处处主动,着着争先,似乎占据上风。奕至中盘,却形势大变。裴青先前看似无意所落之子已连成一片,烈帝大惊,又见他与自己捉对厮杀竟毫不退却,脸上变了几变。想他不过十三四岁,竟能流水不争先,谋定而后动,心中大骇。又想他计算缜密,纯粹出自自然,并非刻意为之,更加不安。面前这人再过几年,还不知要长成个什么样子。
  一盘棋下到二百余手,二人便开始打劫。
  裴青杀得正酣,浑然不觉,在棋盘上寻了几遍,双方劫材都已不多。再仔细瞧了瞧,眼前一亮,却是让他寻到了一处,便拈了棋子伸手要落子。一阵晚风吹过,身后松林发出“飒飒”的声响,裴青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手上便停了下来。风中送来隐隐的乐声,正是来自不远处太后的寝宫,听得分明一曲《鸥鹭忘机》。
  裴青一开始郁闷难耐,下棋随心所欲,待到这时立刻警醒了大半,见烈帝落子间杀气渐浓,心里暗叫不好,额间渐渐渗出冷汗。他低头佯装思考,却能感觉到来自对面皇帝的目光如何冷厉,杀气腾腾。松风中《忘机》的琴声却越来越响。
  裴青心中一动,抓了一把棋子洒在棋盘上,抬头看着烈帝道:“裴青这个劫打不过,认输了。”
  烈帝冷声道:“你输在哪里?”
  裴青看着青松明月,笑道:“眼前局面从机巧,输于山林一着先。”
  他声音清朗如明月之入怀,笑容灿烂又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烈帝微怔,却也马上反应过来,点头道:“迷来经累劫,悟则刹那间。小七所说不错,朕算来也是输了。”
  裴青起身振衣行礼,道晚了恐宫门下钥便要告退。烈帝瞅着他,眼睛眯了几眯,终是开口允他离宫。见裴青出了园子,五指松开,手心里的棋子已成一把黑色粉末。
  
  松风清寒,裴青望向太后寝宫,喧哗已消,哪里还有什么琴音传来。
  
  
 
作者有话要说:按宋释文莹《续湘山野录》云:“太宗酷爱琴曲十小词,命近臣十人各探一调,撰一词。苏翰林易简探得《越江吟》遂赋此调。”后贺铸词因苏词起句有“瑶池宴”字,更名《宴瑶池》。苏轼词名《瑶池宴》。《乐府雅词》名《瑶池宴令》。

《鸥鹭忘机》
典故:《列子〃黄帝》讲述这样一个寓言:在那遥远的海岸上,有个很喜欢海鸥的人。他每天清晨都要来到海边,和海鸥一起游玩。海鸥成群结队地飞来,有时候竟有一百多只。后来,他的父亲对他说:“我听说海鸥都喜欢和你一起游玩,你乘机捉几只来,让我也玩玩。”第二天,他又照旧来到海上,一心想捉海鸥,然而海鸥都只在高空飞舞盘旋,却再不肯落下来了。




第十三章

  裴青一觉醒来已是天色大亮。他起了身,见床边放着一件青色绣暗纹绿竹的袍子,挥手将之拂到了地上。
  他在床边呆呆坐了一会,又觉得自己好笑,便将那袍子捡了起来,动静间已惊动了外间的停云。
  裴青看她将帐子挂好,便将那袍子递给停云道:“我以后再也不穿这种同色绣的袍子了,或是送人,或是压箱底,停云你看着办吧。”还没待停云做声,又指着床帐说:“还有这帐子,以后也不许再用了。”
  停云奇道:“公子一大早发的什么脾气啊?这袍子,帐子,不是使了多少年了,为什么不用了?”
  裴青下了床,闷声道:“我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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