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煦。闻静云被父亲兄长护在羽翼下,一片稚子心性,贵在心思纯净。闻静心出嫁在外,平素难得回来,三个兄长的优点她集于一身,又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是全家人疼在掌心的宝贝。如今四人中的三个齐聚一堂,这一顿饭更添了几分过年团圆的感觉。
闻静林坐在兄长与弟弟之间大快朵颐。闻静思将手臂横放桌上,垂落的广袖恰好遮住了肚腹。他问起二弟这一年来的情况,闻静林笑着一一答复。又向他解释了老父外放为官的缘故。
这段傍晚时光虽然被闻静云的一问添上了些许忧色,却终是被亲人团聚的喜悦所驱散开去。
晚膳过后,雁迟自去练剑,留下闻家三兄弟坐在一起吃茶叙旧。闻静思虽挂念弟弟,有心亲近,但也不敢久坐,怕被看出身形异常,略略聊了片刻,便借口劳累回了自己的小院。雁迟见他早早回来也不惊讶,唤来婢女为他准备浴房沐洗。闻静思经过小产一劫,再也不敢疏忽大意心存侥幸,浴身时总会留了雁迟在屏风后看守。水波温暖轻柔,在寒冷的冬夜包围着赤裸的身体,舒泰之极。
闻静思靠在桶边,缓缓摩挲着腹部。这十多天,身子沉重了不少,腰围更是比五个月时圆了一圈,再在家中待下去,难保不会被两个弟弟发现。便思索着过了初四,迎回程梦瞳后,着人收拾城外别院,以静养为名搬过去。闻静思泡在热水中,全身暖意洋洋,热气蒸腾下,倦意翻涌而上,只怕再多坐半刻就要盹在浴桶里。他连忙从水中出来,擦干身体穿好衣裳。雁迟为他披好狐裘,两人一道回了小院。
闻静思数月积劳,身体亏损如何,心中十分清楚,这几日无事一身轻,便早早睡下。他睡前有焚香的习惯,淡淡的荼蘼香飘荡在空中,安神又静心。被褥已经铺好,火墙更是早已燃上,屋内温暖不似寒冬十二月。他解散长发,脱剩了内袍准备躺下,忽听“咿呀”一声,房门竟然开了。他心下一惊,大悔一时大意忘记关门,连忙躲进被子,未及掩好,闻静林那张笑得和煦又带点狡黠的脸,从屏风后钻了出来,双眼在兄长身上骨碌一转,笑着坐到床沿,伸手就往被子里摸。闻静思吓了一跳,死死拉住被角,闻静林只好放弃,无奈道:“大哥你还想躲到什么时候?你也就只能骗骗阿云那个呆子。”
闻静思一脸羞红,微敛了眼帘,遮住满目的羞涩与委屈。闻静林隔着被子轻轻抚摸隆起的那团柔软,笑道:“没想到阿心的喜讯还未传来,我就要抱大哥的孩子啦。”
闻静思知道再也瞒不过,索性松了被子,任弟弟的手钻进被窝缓缓轻抚。闻静林看过来的双眼盈满欣喜,毫无一丝鄙夷轻视的意味。忽然之间,往日的提心吊胆,都一一化作了安心与感叹。“你不嫌我怪异就好。”
闻静林笑道:“怎么会,我们家混了坤族血脉,我早就知道了。”
闻静思思量片刻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是我坐井观天了。”
闻静林摇头道:“那倒不是,大哥认字是从《诗经》学起,我不似大哥好学,父亲便拿了家谱教我。那位先人‘茗’的姓氏少见,我便留意了,后来问了父亲,才知道坤族男女皆能孕子。”
闻静思惊道:“父亲也知道?”
闻静林但笑不语,笑容里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闻静思越想越心惊,双手掩面埋下头去。“父亲走时交代我的几件事,我一样都没办好,如何对得起他老人家。这事再被他知道,死后恐怕连祖坟都进不去。”
闻静林听他这般丧气,心中一紧,忙柔声安慰道:“大哥实在多虑了。你和皇上的事,父亲隐约是知道的。不然的话,以你二十五岁之龄,哪里可能让你孤身一人,身边没有个妻妾照应。平常世家,二十五岁的嫡长,孩子都满院跑了。”
闻静思一惊,抬头看着弟弟,茫然道:“我自认在家中从未表露过对陛下的半点情意,父亲如何会知晓?”
闻静林笑道:“你不说,可不见得皇上不说。我记得有一年,皇上还是宁王的时候,私下来找过父亲。我因为好奇,贴门偷听,依稀听得皇上说愿扶持你成为一代名相,条件就是要你一世不娶。后来我游历各州,也见过男子之间的情情爱爱,因而皇上对你的心思,就不难得知了。父亲阅历丰富,人情世故比你我看得通透,皇上的这点小心思怎会不知?”说罢,伸手捏了捏闻静思的肩膀手臂,皱眉劝慰道:“我一年不见你,看你瘦的什么样子。你也放宽心,莫焦虑,父亲一直不给你张罗嫁娶,定是默许了皇上与你相好。就算父亲知道你怀了皇嗣,也不会把你怎样。就怕伯父那老头子,若真被他知道了,你也别怕,把这事都丢给皇上,他闹出来的祸,他自己收场。”
闻静思听他说的轻松,心中却无一丝快慰。他怕史官笔下的刚硬直断,更怕当世人的口诛笔伐,但是,这是自己和萧韫曦两个人的事,无论多么崎岖坎坷,他都不希望萧韫曦一个人承受,不仅仅是他不愿,也是他不舍。
两个弟弟都在身边,闻静思干脆将过年的诸多繁琐事情都丢给二人,自己躲在小院中着实修养了几日。不知道闻静林如何对三弟说的,除夕当日一大早,两人齐齐来给他道喜外,提前讨去了好大的一份红包。闻静思看着三弟神色如常,依然有说有笑,这才略略松了口气。午膳过后,三人围在一起手谈对局,闻静思许久没有做这等消遣,关窍虽然熟记,到底生疏下来,只半个时辰便被闻静林杀得落花流水,惹得一旁观战的闻静云抓耳挠腮,直喊二哥欺负人,倒把老远的雁迟给惊了过来看个究竟。
酉时三刻,四人坐在一桌吃了饺子和年糕。下仆们只留了几个在身侧服侍,其余人都被放出府去游玩花会。戌时刚到,城里各处燃了烟花爆竹,噼噼啪啪之声不绝于耳,漫天星光都淹没在灯火海洋之中。闻静云爱热闹,心思早已飞到集市花会上,闻静林许久不在京城,也想念故土的风物,两人齐齐向兄长告了罪,一同出府游玩。闻静思看看时辰还早,宫中的夜宴才开了个头,便在自己的小院里抚琴烹茶,与雁迟天南地北的肆意畅谈。
未及戌时三刻,宫中来了人,奉皇帝旨意,请闻静思进宫伴驾。闻静思虽诧异时辰比预想的要早,也并无异议,回房换了身衣裳就要走。那传旨太监笑嘻嘻一拜,郑重道:“闻相请更衣。”
闻静思一愣,这才意会过来萧韫曦是要他穿前几日所赠的新衣。只好回去重新换上棉衣与紫貂披风,唯有那件燕服不敢上身,让雁迟用丝布裹了抱在手里。
除夕夜宴设在烟波阁,与永宁宫相距甚远,站在永宁宫的寝殿里,耳边只隐约听到随风传来的丝竹管乐。闻静思将燕服放在妆台上,刚要去小书房等候,回头便见萧韫曦依在门边笑眯眯地看着他。殿内灯火通明,萧韫曦一身衮冕,庄重而肃穆。原本俊美凌厉的面庞在这火光下柔和起来,而旒珠后那一双如星子般明亮的眼睛,满是欣喜与思念。闻静思静静的凝望着他,一时间连行礼都忘记了,直到萧韫曦笑着走近他,才羽睫微颤,如梦初醒,急急撩袍要跪拜下去。萧韫曦忙双手托住,直往怀中带,将他侧身搂在怀中,迎面亲了过去。闻静思一声惊呼,萧韫曦定睛去看,竟是自己头上冠冕旒珠撞到了他的眼角。两人怔愣了片刻,相视而笑。
萧韫曦解下冠冕,由闻静思服侍着脱下繁重的衮服,换上一袭深紫色常服。他此刻浑身轻松,舒展了下身体,忽然道:“朕赠你的燕服为何不穿?”
闻静思将丝布打开,捧了燕服在手道:“陛下的心意,臣清清楚楚。但此衣有违朝臣着衣规制,臣不能接受。”
萧韫曦抖开衣袍点点头,承认道:“不错,品级再高的朝臣都不能着五爪蟠龙。这件衣裳送来时,朕只觉得素淡高雅,你穿来应该比朕更好看,却不想让你为难了。”
闻静思笑道:“君子无罪,怀璧其罪。若被有心人知晓臣有这件燕服,臣恐怕难辞其咎,故而,也不能收藏,只好请陛下收回。”
萧韫曦伸手一扬,将衣袍披在闻静思肩头,道:“是朕思虑不周,你不肯收朕不怨你。只是今晚,为朕穿一次。”
闻静思轻轻覆上肩头的手,终是不忍拒绝,双手伸进了袖筒。萧韫曦见他华服委地,身姿挺拔,只是肚腹隆起,觉得又有趣又欢喜。笑着凑过去轻轻抚摸闻静思的肚子,暗暗思量道:“静思,终有一天,朕会让你在文武百官,千万百姓面前,穿上这五爪蟠龙。”
萧韫曦摸够了,唤来木逢春,给了他一块令牌,命他将去往观览台这一路上的宫侍守卫暂调离开。一刻钟后,木逢春回禀已经办妥。萧韫曦亲手给闻静思披上貂毛披风,携手前往观览台。那地方是宫中平地的至高处,只比帝王的居所永宁宫的屋顶矮去一丈。由永宁宫绕过碧波湖,经过凌霄阁,登上九十九级汉玉阶,就是能俯览整个京城的观览台。台上寒风泠泠,细细的雪花柔柔的拂过两人的头顶面庞身上。身边是终身的爱侣,眼前是繁华的都城,远处万家灯火,烟花齐舞,如天上星辰,密密匝匝,还有什么比现在更让两人陶醉?
闻静思看着看着,胸中凭的生出一股干云的豪气来,紧紧握住萧韫曦的手道:“陛下,臣要让你见得到的地方安乐祥和,见不到的地方也一样富足安定。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臣在有生之年,都要为你做到!”闻静思的双眼坚定又自信,自豪又骄傲,整个人散发出不一样的光彩来。
萧韫曦痴痴地盯着他的笑容,心中感慨万分:“静思那一身傲骨不是被君臣纲常磨成了谦恭有礼,而是深深地藏在了心底。”忽而笑道:“静思既然有此承诺,朕也对你起誓。在朕有生之年,敬重你,爱护你,尽朕所能扶持你,朕要你的名字载入史册,万古流芳。”
闻静思不料自己一时壮语引出萧韫曦一番誓言,双眼泪光隐隐,胸中激荡不已,再也耐不住感动之情,倾身吻了上去。
两人在观览台停留了片刻,就回到永宁宫,在寝殿的榻上吃茶点守岁。两人漫无边际的谈天说地,从前几日的民生政事上说到了某大臣好招蜂引蝶,弄得后院起火,被谢御史参了一本,颜面尽失。到「节俭令」行使数月来,为朝廷省下白银一百多万两,颇得老臣们推崇。最后说起才回家没几天的闻静林,闻静思嘴角弯弯,欣慰道:“阿林自己一人,辟世隐居,把自己照顾得极好。今日下午与臣手谈,竟将臣杀得片甲不留,可以和国手曲先生一战高下了。”
萧韫曦不以为然道:“那是你忙于政事,棋艺生疏了。若你重拾棋艺,以你二弟之才,在你手下未必能走过一百子。”
闻静思笑笑,忽而道:“阿林与阿云,都知道了。”他这句话不接上文,没头没尾,偏偏萧韫曦听懂了,平静道:“他们也该察觉到了,你躲躲藏藏几个月,何必将自己逼成这样呢?”轻叹一口气,接着道:“朕来问你,若那日你未因落红而走露风声,这孩儿,你原本是个什么打算?”
闻静思双眉紧蹙,咬着唇不知如何回答。
萧韫曦又道:“你实话实说,朕不会怪你。”
闻静思摇头道:“臣自从有了这个孩子,常常半夜被噩梦惊醒。闻家先祖厉声责问,陛下视臣为怪物。男人产子,世间无几。罔顾伦纲,天理难容。依臣原本的想法,是不要这个孩子的,若非徐太医说坤族怀胎母子同命,臣真没那个决心留下他。后来孩儿在臣腹中慢慢长大,有了胎动。臣觉得这与陛下的骨肉,如同陛下时时刻刻在身边陪伴臣一样,也就想将他留下來了。”闻静思娓娓道来,语气和神色皆平平淡淡,萧韫曦头一次听他说出心里话,当真是五味陈杂,不辨酸甜。 “臣怀胎近五个月时,身形就有些遮掩不住了,那时便想寻个原由辞去相位,去闻家别院将孩子生下来,再认做义子带回府上。却没想到后来终是被陛下察觉。”
萧韫曦这才了解了整个事情。闻静思肯留下孩子,到底还是因为心里对他有着难以割舍的情意。看着闻静思面带愧疚,眉目间全是怯意,心中又酸涩又苦楚,也分不清是为了谁。伸脚踢开榻上矮几,将他抱在怀里,一遍一遍亲吻发鬓,痛声道:“你这傻子,要让朕心疼死才罢休么?若不是朕逼着你讲出有孕,对这孩儿,对着朕,你岂不是要一辈子活在内疚自责中?天下间哪有你这般自残到眉毛都不动一下的人!”
闻静思埋头在他怀中,双手死死抓住他的衣袖,不发一语。萧韫曦心疼如绞,一遍一遍抚摸他的背脊,沉声道:“静思,朕是真龙天子,天塌下来,都有朕替你顶着。从此以后,